1-5 風雷酒吧 日 內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酒吧。

  雷聲打開酒吧照明，站在中間雙手一攤：「夏設計師，老盧是自己兄弟，我就直說了，就這麼一個場地，我對裝修設計只有一個要求，後工業風格，延續機車文化主題，連設計帶施工，還有設備升級，我就二十萬塊錢投入，多一分錢我都沒有了！」

  他瞅了瞅夏雨終於實話實說：「不過，像你這麼年輕的女生，哈雷你聽說過沒有？美式機車文化你了解嗎？後工業風和機車文化這一塊如何融合有經驗嗎？老盧說你設計過三里屯的某某酒吧，是真的嗎，他沒開玩笑吧？」夏雨沒有理會雷聲一連串疑問和一臉的不信任。她一雙澄澈的大眼環視周圍一圈：酒吧原來裝飾和設備確實慘不忍睹，牆上充斥著大量有關機車的老相框老照片，還有零散點綴的摩托飾品，雖然還能找到一些機車文化的影子，但無論整體布局還是局部裝飾都已經不像一個酒吧了。

  最後，她目光落在停放在側面一台有點老舊的機車上。

  那是一台1995年復古哈雷大彈簧，昨天在盧樹辦公桌照片上那一台？如今已是這位雷人的雷先生的「前任」，當寶貝收藏展示。1995年的大彈簧保有量確實很少，但還沒有珍稀到具備收藏的價值吧。

  雷聲看見夏雨注視著這台哈雷，走過去拍了拍車子皮座椅，摸了摸依舊鋥亮的金屬把手。看到這台冰冷的機器，就想到那些流逝的時光。

  他正心裡一陣唏噓，卻聽夏雨說：「這是1995年的大彈簧，排量1340CC，哈雷最後一代化油器V型雙缸發動機，這應該是馬蹄音最純正的哈雷之一了，發動機聲音非常悅耳動聽！哈雷啊，越老越有味道！」

  雷聲一下子愣住了。

  夏雨也不理會他，她順著牆面看過去，那是一面照片牆，歪歪斜斜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相框，相框裡照片時代不一，有最近車隊活動照片，她看到了盧樹還有另外一些奇裝異服的哈雷男人；也有年代久遠已經泛黃的紀念照。其中最多是不同時期雷聲的各種騎車姿態，背景也各不相同：有拉薩布達拉宮門前，有新疆喀納斯湖畔，有東南沿海公路……記錄著這個男人不平凡的摩旅生涯。夏雨仔細地端詳著，最上面角落一張雷聲年輕時騎著「三仔」的照片引起了夏雨的好奇，因為，照片中有一位長發女孩，緊緊地貼著年輕帥氣一頭港式捲髮的雷聲，背景是某摩托公里賽賽道，兩個人笑容甜蜜純真。這也是照片牆上唯一一張雷聲與女孩子的合影照。

  從港式捲髮和本田賽車間接證明了，這應該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期的照片，本田NSR250CC公路賽車也就是「三仔」，是香港電影《烈火戰車》上映後內地年輕飆車族的最愛，風靡一時。玩摩托車的男人有一股帥勁，挺兜女人喜歡的，眼前的這位……為什麼這張照片後，再沒有和這個女孩的合影？為什麼幸福的微笑沒有再現？她的好奇心再次爆棚。

  她轉過頭來：「你的本田公路賽車呢？那才是值得收藏的臻品。」

  雷聲不作聲，伸手把相框一副一副摘下來，放地上摞起來。夏雨見狀也幫忙從牆上取下相框。當拿到那張合影照時，夏雨終於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夏雨：「這些照片你再斟酌挑選一下，老客戶的感情要顧及，這個照片牆最好保留。」

  雷聲也不理會她，從她手裡奪過相框，擰開後面的旋鈕，把這張泛黃的照片拿出來，若無其事地放進皮衣兜里。

  夏雨：「雷先生，既然請我來設計你的酒吧，對於這個酒吧主人的個性和愛好，我就必須有所了解，才能設計出讓你滿意的效果，你說對吧？」

  雷聲唔的一聲。

  夏雨閃著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狡黠地一笑。

  雷聲注視了她一眼，好像聽懂又好像沒聽懂地問：「小夏設計師，你講話能不能通俗易懂點，你想知道什麼呢？」

  夏雨：「就我們現在的情況，這些照片算是可以快速認識你和你酒吧的媒介了，你說是不是？」

  看著夏雨忽閃著大眼盯著自己，雷聲忽然微微有些尷尬，現在的年輕女孩，個性張揚，擅長反客為主，就眼前這位，雖然是第一次見面，跟自己卻沒有絲毫的陌生感，年紀不大，看得出心理素質不錯。她知道這台公路賽車叫三仔，還知道哈雷大彈簧，足以讓自己大吃一驚。

  當然不能讓她喧賓奪主。雷聲定了定神：「是嗎？那我是不是也要對你有所了解，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勝任我這個機車酒吧的設計工作？」

  夏雨：「呵呵，你不就是覺得我一個小女生不懂摩托車嗎？你可錯了！盧院長沒跟你說我是從美國回來的嗎？我會騎摩托車，而且騎得還不錯！我當然了解賽車，了解哈雷！」

  雷聲哼了一聲：「可是你剛剛說的，卻不太正確，那輛哈雷大彈簧，是1998年生產的，1995周年紀念版，總共3000台，這是第1077台，而且，這不是末代化油器發動機，哈雷後期還出過一款1450排量的，那才是末代。一直到2006年，哈雷才全部改用電噴發動機……」

  夏雨臉一紅：「噢，是我記錯了，是1995周年紀念版，不是1995年生產。」

  雷聲：「這台大彈簧是我玩了賽車以後，購買的第一台哈雷，雖然現在有了新的哈雷繼承者，這台大彈簧還是經常騎出去遛一圈！這台車跟隨我多年，跑過雪山草地，經歷過風霜雨雪，包含了一個騎士的生命歷程，其中的意義和情懷，豈是你小女孩能夠理解的？所以，記住，不要在我面前賣弄你機車方面的自以為是！」

  夏雨臉有點掛不住，說實話她是比普通女孩對哈雷了解多一點，但也僅僅是多一點，跟雷聲這些骨灰級摩托黨當然不能比。她知道，他們這些哈雷的擁躉，對於哈雷的了解甚至超過對女人的了解。但是雷聲最後一句話還是讓她很不爽。

  她下意識地反擊道：「雷先生，既然你騎著哈雷，自詡為騎士，那什麼叫騎士精神？在女孩子面前，是不是應該發揚一下豁達寬容的風度？」

  這下輪到雷聲臉上微微發熱。他本來就不擅長跟女孩子交流，何況是近距離唇槍舌劍。

  看著他的窘態，夏雨故意板著臉說：「我是盧樹請來的設計師，又是女生，怎麼也應該講一講待客之道吧？我已經陪你站了半天了，你是不是應該有所表示？最起碼請我喝一杯吧？」

  雷聲嘲弄一笑：「你還真直爽，好吧，你想喝點什麼？」

  夏雨：「如果你不知道怎麼討好一個美女設計師，那麼我告訴你（她指了指吧檯上的咖啡機），有時候，一杯卡布奇諾足矣！」

  雷聲：「好吧好吧，不過，這可是看在盧樹份上！」

  雷聲的手腳還是很麻溜的，不一會兒真端上兩杯香氣四溢的現磨咖啡，在夏雨對面坐了下來。

  雷聲：「請問美女夏設計師，你這些哈雷的知識從哪來的？」

  夏雨：「什麼美女夏設計師？真難聽！我叫夏雨。我在密爾沃基分校上的大學，威斯康星大學密爾沃基分校建築與規劃學院。密爾沃基不就是哈雷的發源地麼。」

  雷聲：「哦，這個為什麼星大學就在哈雷工廠旁邊？」

  夏雨抿嘴一笑，端起杯子：「是啊，這個為什麼星就在哈雷工廠附近。看到你的哈雷，忽然覺得幾年留學生涯真讓我留戀的反而是那些和哈雷有關的日子呢。」

  夏雨喝了一口咖啡，深深吸了一口氣：「嗯，還不錯，不過，你怎麼沒用起沫牛奶呢？用的也不是正宗的義大利濃縮咖啡。」

  雷聲臉一沉：「我這裡只有拿鐵，沒有卡布奇諾。」

  夏雨：「不過，牛奶的香醇和咖啡的苦澀證明了這是一杯地道的拿鐵咖啡，回味同樣甘醇無比，我原諒你了。」

  雷聲吐出一口濁氣：「這……好吧，我們酒吧的咖啡一直賣的很好，就是沒有卡布奇諾。」

  夏雨：「我逗你的，拿鐵我也挺喜歡的，謝謝你親手調製的咖啡！你應該知道，密爾沃基是哈雷摩托的發源地，每年多達幾十場的摩托活動盛宴，我經常被邀請參加派對，還當過機車模特呢！所以，你對哈雷的酷愛讓我覺得特別親切，雖然你的表情不夠隨和，但你的眼睛就像密爾沃基夜晚閃爍的星星……」

  正在喝咖啡的雷聲差點嗆住了：「打住夏設計師，我的眼睛沒有你說的那麼亮！挺遺憾我沒去過密爾沃基！就你這身板還當機車模特？是穿著長大褂嗎？」

  夏雨站起來優雅地一轉，身高一米七的她穿著平底鞋不算太高，卻已經盡顯東方美女的風采，特別令人遐想的是一雙大長腿，腰臀0.7的黃金比例，要多妖嬈有多妖嬈。360度轉一圈後，她還特意地問一句：「怎麼樣？像不像機車女郎？」

  雷聲一開始其實沒怎麼注意夏雨的身材，他不習慣過度瀏覽陌生女孩的身體，那不是他的作風，說長大褂也只是開玩笑。但當身著時尚春裝，雖然長衣長褲，卻掩不住玲瓏剔透曲線美的夏雨，迷人曲線清清楚楚呈現在他眼前，尤其近在咫尺，作為正常男人的雷聲覺得心裡某個地方熱了一下，猛地不自在起來。

  雷聲有點慌張卻假裝嚴肅：「夏設計師，我是跟你開玩笑呢，你這一轉挺有模特范的，不過，我們是不是該談談正事了？你打算怎麼設計我這個酒吧？」

  夏雨淡定地坐下來：「你這個酒吧，是自己的還是租的？」

  雷聲：「是我自己的。」

  夏雨：「在這個位置，擁有自己的酒吧，雖然不大，兩層樓也就一百多平，但是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南溪湖，價值可也不菲啊，值二三百萬？」

  雷聲哭笑不得：「夏設計師，我可不是請你來當房產中介的。」

  夏雨：「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如果是租的，咱們就不用花那麼多錢裝修了不是嗎？」

  雷聲：「這就不勞你操心了，我剛剛說了，就二十萬。機車文化是不是過時了不好說，但是十年了，我這裡裝修設備確實已經老舊。」

  夏雨：「是啊，在這條酒吧街，裝修和設備如此落後，哪能維持下去？估計來的都是回頭客，很少有新的顧客上門了吧？」

  雷聲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夏雨：「如果你不在乎錢的話，還可以堅守下去，堅守那份傳統的機車文化主題的信念，沒必要再花冤枉錢裝修。」

  雷聲：「我在乎，因為我沒有別的收入。」

  夏雨：「所以盧副院長說，堅守信念，也得吃飯！你才痛定思痛，決定暫停營業一個月，重新裝修。」

  雷聲：「盧樹說的？這傢伙，挺能扯的！」

  夏雨：「雷先生，在我看來你們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雷聲咳了一聲：「咖啡也喝了，你說說看，有什麼想法沒有？就這點錢，裝修效果就看你的啦！」

  夏雨：「你別急嘛。我說你們很相似，可不只是會閒扯那麼簡單。據我所知，你們這些騎哈雷的男人，什麼沒經歷過？都是有故事的人，都有心愛的后座女孩。」

  她指了指雷聲的皮衣口袋，終於說到重點：「你的那位后座女孩，那張老相片的故事，能跟我講一講嗎？」

  雷聲有點哭笑不得：「這和你的設計工作有關係嗎？」

  夏雨：「當然有啦，我得全面了解，這個酒吧的主人他的生活態度。這個酒吧新的設計風格，應該有你的烙印，而這些印記，就包含了過往的記憶，比如說你的摩旅生涯，你和哈雷的故事，你們車隊兄弟間的故事，比如你救過盧樹，當然，還有你和你后座女孩的故事。」

  雷聲：「是盧樹救過我……我沒有后座女孩，也沒有什麼故事。」

  夏雨笑嘻嘻地點頭：「你和盧樹之間是故事還是事故，我以後再慢慢了解。但是我剛剛看到的那張相片，既然你現在還是單身，那麼說明照片中的女孩最後沒有功德圓滿，這裡面肯定有故事！」

  雷聲漸漸收起笑容：「我是否單身和你有關係嗎？你是來設計酒吧的，還是來聽故事的？」

  夏雨還沒有發現不對勁，她可能以為那麼多年過去了，雷聲已經早就放下過去的那一段。她是人本主義心理學和環境藝術設計雙學位獲得者，她以為人的心理和人的本質具備一致性，從一開始她就認為他跟其他騎哈雷的男人一樣，應該堅強豁達溫和，她被雷聲的哈雷男外表迷惑了。

  夏雨淺笑嫣然：「你是否單身當然很重要。那張相片已經發黃，就算故事跌宕起伏，你應該早就放下了吧？」

  雷聲臉色倏地蒼白。

  夏雨依然滿懷期待：「你是不是覺得咱們交淺言深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騎哈雷的男人可不是老古董！再說，我善解人意，還有心理學學士學位呢！分享一下你的故事，好嗎？」

  可惜，他和她還是有文化和年齡差異的，而且好像還不小。

  雷聲慍怒地站起來：「你話太多了，我這裡沒有你想要的故事！如果你自以為長得漂亮又是美國海歸就可以為所欲為，我告訴你在我這裡行不通，因為我雷聲對美女過敏！對不起，美女夏設計師，我覺得你不適合當我酒吧的設計師。時間對我很寶貴，如果沒有別的事，就請便吧，盧樹那裡，我會跟他解釋的。」

  他不再看她一眼，收起已經喝完的咖啡杯，轉身就走。

  夏雨愕然，瞬間滿臉通紅，嘟囔了一聲：「真沒勁！」

  也就一會兒，她覺得更好玩了，輕輕說了一句：「哈哈，原來你的軟肋在此！」

  她站起來朝在吧檯收拾的雷聲喊：「明天，我把平面設計布局圖畫出來，咱們再談談具體的設計方案，再見。」

  雷聲瞪了她一眼，沒說話。

  夏雨走後，雷聲給盧樹打了個電話：「盧樹，你給我找的設計師到底是哪路神仙？」

  盧樹：「你也覺得她是神仙？看來英雄所見略同啊，確實，這丫頭絕對是女神級別的，酒吧設計交給她，順便開展一下其他領域合作，哈哈，事成之後可有重酬？」

  雷聲：「重酬個屁啊，你都想哪兒去了？這丫頭簡直就是女神經病，不行，給我換一個人。」

  盧樹電話那頭一頭霧水：「為什麼啊？」

  雷聲：「你自己問她吧，要不等你出差回來再說。」

  盧樹：「我在外地，沒那麼快回來。對小丫頭嘛你要耐點心，這樣，你那裡設計費全免了！」

  雷聲：「你覺得我在乎設計費麼？」

  盧樹：「你在乎啊！」

  雷聲：「你……」

  盧樹：「等一下，你叫雷聲，她叫夏雨，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雷聲：「什麼雷聲夏雨？」

  盧樹：「一聽見雷聲就下雨，哈哈，關聯度太高了，就她了就她了，我這邊很忙拜拜！」

  雷聲：「喂喂……」

  雷聲回頭看了看破舊的酒吧，仰天長嘆了一聲。

  電話響起，他以為是盧樹又打過來，一看是家裡電話。

  雷聲母親劉玉琴：「小雷，你一大早跑哪去了？」

  雷聲聲音瞬間變得溫柔起來：「媽，我在店裡有點事，馬上就回。」

  劉玉琴：「你小姨還沒來，你又不在，我覺得家裡空蕩蕩的，心堵得慌，你快回來吧。」

  雷聲：「好的媽，我馬上回，你別到處走，等我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