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多情劍客無情劍》到《九月鷹飛》

  從《多情劍客無情劍》到《九月鷹飛》

  （本章免費，書評都是免費章節）

  我不記得曾經在哪裡看過了，是一位網友說的。

  他說：如果沒有九月鷹飛的話，李尋歡根本算不上什麼很偉大的俠客。

  我很認同這句話。

  ······

  ······

  小李飛刀，是一個系列。

  講述李尋歡故事的書名叫作《多情劍客無情劍》，而葉開的故事則是《邊城浪子》與《九月鷹飛》。

  《多情劍客無情劍》中，李尋歡的形象常常為人詬病。

  他為了朋友龍嘯雲，而將自己心愛的青梅竹馬林詩音拱手相讓，不但使得自己陷入長醉不復醒的潦倒境地里，而且也造就了龍嘯雲、林詩音、龍小雲一家的悲劇。

  他們一家就是悲劇的一家。我依稀記得在《圓月彎刀》裡面，後半部里寫到龍小雲後來改過自新，但這是純屬代筆之作，當不得真。

  我不認為龍小雲會是一個改過自新的人設。

  李尋歡的「讓妻」之舉，產生了兩個悲劇，一個是自己的悲劇，另一個是別人家的悲劇；

  在面對紈絝子弟，少年惡霸龍小雲的時候，李尋歡又扭扭捏捏，認為這是故人之子，不可傷害。

  （《多情劍客無情劍》第七章誤傷故人子）：

  【從此，龍嘯雲不但是他的恩人，也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但是後來龍嘯雲卻病了，病得很重，一條鐵打般的漢子，不到半個月竟已變得面黃肌瘦，形銷骨立。】

  【李尋歡問了很久，才知道他竟是為了林詩音才病的，這條鐵錚錚的漢子為情所困，竟已相思入骨。】

  【他自然不知道李尋歡和林詩音已訂了親，所以他求李尋歡將『表妹』許配給他，他答應李尋歡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李尋歡怎麼能答應他呢？】

  【但他又怎麼能眼見著他的恩人相思而死。】

  【而他更不能去求林詩音去嫁給別人，林詩音也絕不會答應。】

  【他滿心痛苦，滿懷矛盾，只有縱酒自遣，大醉了五日後，他終於下了決定，那真是個痛苦的決定。】

  【他決定要讓林詩音自己離開他。】

  【於是他就求林詩音去照顧龍嘯雲的病，他自己卻開始縱情聲色，花天酒地，甚至經月的不回家。】

  【他要造成龍嘯雲和林詩音親近的機會。】

  【林詩音流著淚勸他時，他卻大笑著拂袖而去，反而變本加利，居然將京城的明妓小紅和小翠帶回家來了。】

  【兩年後，林詩音終於心碎，失望。】

  【她終於選擇了對她情深一往的龍嘯雲。】

  【李尋歡的計劃終於成功了，但這成功卻又是多麼辛酸，多麼痛苦，他怎麼能再留在這裡看昔日的梅花？】

  【於是他就將自己的家園全送給林詩音做嫁妝，一個人蕭然而去，他決心永遠也不再見她。】

  【可是現在，他卻傷了他們的獨生子！】

  【李尋歡獨自吞下了這杯苦酒，也咽下了眼淚，緩緩站起來道：「龍四爺在哪裡？我隨你們去見他。」】

  ······

  ······

  其實古龍大俠在這部書裡面，對於人性的描述是非常非常到位的了，但李尋歡這個人，實在不符合我們對於「大俠」兩個字的認知。

  「孔融讓梨」還說得過去，但古往今來也絕沒有「孔融讓妻」的典故吧？

  我相信不只是我這麼想，很多讀者也是一樣地替李尋歡萬分糾結。

  這裡面或許是有社會變遷，社會觀，價值觀，人性觀的變化，但我接下來要從另一個角度來分析。

  我們把李尋歡暫時放一放，來看看葉開怎麼處理的。

  因為在九月鷹飛裡面，葉開也遇到了，幾乎一模一樣的難題。

  ······

  ······

  ······

  （《九月鷹飛》第二十二章四大天王）：

  【夜色淒迷，淡淡的星光，照著葉開的臉。】

  【他看來仿佛還是老樣子，眼睛還是那麼明亮，嘴角還是帶著微笑。】

  【可是你若仔細看一看，你就會發現，他的眼睛發亮，只不過是因為淚光。】

  【他雖然還是在笑，笑容中卻充滿了淒涼和悲傷。】

  【「伱不必這麼樣做的，」他輕輕嘆息，柔聲道：「你為什麼要傷害自己？」丁靈琳看著他，痴痴地看著他，整個人都似已痴了。】

  【相見不如不見。】

  【……為什麼蒼天一定要安排他們再見這一次？為什麼？】

  【葉開顯然也在勉強控制著自己：「我知道你沒有對不起我，你也沒有錯，錯的是我。」】

  ······

  【「你是個很善良的女孩子，你知道只有這麼樣做，才能讓郭定覺得還可以活下去。「】

  ······

  【丁靈琳就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忽然撲在他懷裡，放聲痛哭起來。】

  【葉開就讓她哭。】

  【哭也是種發泄，他希望她心裡的委屈和悲痛，能隨著她的眼淚一起流出來。】

  【可是他自己呢？】

  【他絕不能哭，甚至連默默地流幾滴眼淚都不行，他知道在他們兩個人之間，至少，要有一個人是堅強的。】

  【他一定要堅強起來，無論多麼大的委屈和悲痛，他都一定要想法子隱藏在心裡，咬著牙忍受。】

  ······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痛哭終於變成了低泣，葉開才輕輕推開她，道：「你應該回去了。」】

  【丁靈琳愕然道：「你叫我回去？回到哪裡去？」】

  【葉開道：「回到你剛才出來的地方。」】

  ······

  【丁靈琳的人突又冰冷僵硬：「你……你還是要我回去嫁給郭定？」】

  【葉開硬起了心腸道：「你絕不能這麼拋下他。你也應知道，你若這樣一走，他一定沒法子再活下去。」】

  【丁靈琳也不能不承認，郭定之所以還有求生的鬥志，全是因為她。】

  【葉開的心已抽緊：「郭定若真的死了，非但我絕不能原諒你，你自己也一定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

  【——那麼，我們兩個人就算能在一起，也必將痛苦一輩子。】

  【他沒有說出下面的話，他知道丁靈琳一定也能了解。】

  【丁靈琳垂著頭，過了很久，才淒涼道：「我回去，你呢？」】

  【「我能活得下去的。」葉開想勉強自己笑一笑，卻笑不出：「你應該知道我一向是個堅強的人。」】

  【「我們以後難道永遠也不能再見？」】

  【「當然還能再見。」】

  【葉開的心在刺痛，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謊，他不能不這麼樣說。】

  ······

  【丁靈琳道：「我若能好好解決所有的事，郭定若能好好的活著，你就會來找我？」】

  【葉開點點頭。】

  【「你說的是真話？你真的沒有騙我？」】

  【「真的。」】

  【葉開的心已碎了。】

  【他自己知道自己說的並不是真活，但丁靈琳卻已完全相信。】

  【——人們為什麼總是要欺騙一個對自己最信任的人？】

  【因為他無可奈何。】

  【——生命中為什麼要有這麼多無可奈何的悲傷和痛苦？】

  ······

  【——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若是到了必要的時候，總會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

  【丁靈琳終於下定決心：「好，我現在就走，我相信你。」】

  【「我……我以後一定會去找你。」】

  【丁靈琳點點頭，慢慢地轉過身，仿佛已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她生怕自己會改變主意。】

  ······

  【寒風如刀，他迎風飛奔，奔了很久，然後就彎下了腰，開始不停嘔吐。】

  【丁靈琳也在嘔吐。】

  【她不停地嘔吐，連膽汁苦水都吐出來了。】

  【可是她已下定決心，葉開既然還沒有死，她就絕不能嫁給別人。】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去嫁別人，就算死，也不能。】

  【她已決心要回去告訴郭定，將她的感情、她的痛苦都告訴郭定。】

  【郭定若真的是個男子漢，就應該了解，就應該自己站起來，活下去。】

  【她相信郭定是個男子漢。】

  ······

  ······

  很長的一段引用。

  這裡面只有「戀愛腦」丁靈琳是最清醒，最理智的。

  因為李尋歡讓妻，和葉開的迴避退讓裡面，都蘊含一個巨大的矛盾。

  葉開認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若是到了必要的時候，總會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

  放在他的身上，放在他的師父李尋歡的身上，好，他們就是男子漢了。

  那有沒有人考慮過郭定的感受？

  郭定就不是男子漢？

  ——一個人就非要別人讓給他一個妻子，明明知道那個女孩子不喜歡他，就硬是要娶？

  ——就只求得到她的人，不求得到她的心？

  ——就喜歡勉強女孩，並且傷害朋友？

  這種人難道算得上是個好男人？

  我認為不算。

  我也不覺得誰會認為算。

  那麼如果已經推理得出這個人不是個好男人，還要把自己的女朋友讓給這個不是好男人，甚至很可能就是個糟糕男人的人，這又算什麼？

  為了讓自己的女友嫁給另一個很糟糕的男人，獲得幸福，決定促成他們？

  難道不是很矛盾？

  這一點是我用邏輯推理得到的結果。

  事實也證明了，龍嘯雲確實也不是一個什麼好鳥！

  ——並且我還認為：如果郭定真的不是快要死了，他如果真的又活過來，我不相信他可以真的和丁靈琳若無其事地把日子過下去。

  郭定絕不是龍嘯雲這種人。

  以郭定的性格，恢復傷勢後，最大的可能是一走了之，從此消失，苦心練武，再也不見葉開和丁靈琳。

  這是不是又才是「男子漢」的做法？

  所以李尋歡和葉開的做法裡，包含著很大的矛盾。

  甚至我們也不需要嚴密的邏輯論證，就從我們「樸素的人性觀」來看，我們也絕不會認為把老婆或者女朋友讓給別人是一件什麼值得鼓勵和稱頌的事情。

  我認為這當然不是李尋歡的邏輯推理能力不行（哈哈哈），但我想這卻是一個古龍大俠自己內心的矛盾在書中人物的體現。

  嗯，我們淺嘗輒止地討論一下吧。

  同樣有一個矛盾出現在古龍大俠的散文裡面：

  （《關於武俠》第6部分）：

  【鐵中棠、李尋歡、郭大路······都不是喜歡流血的人。】

  ······

  【這是我寫過的人物中，我自己最喜歡的三個人】

  （註：古龍大俠寫此文時是1977年左右，大概是《大地飛鷹》的創作時，還在《離別鉤》與《英雄無淚》之前。）

  【李尋歡的性格比較接近鐵中棠，卻比鐵中棠更成熟，更能了解人生。】

  【因為他經歷的苦難太多，心裡的痛苦也隱藏得太久。】

  【他看來仿佛很消極，很厭倦，其實他對人類還是充滿了熱愛。】

  【對全人類都充滿了熱愛，並不僅是對他的情人，他的朋友。】

  【所以他才能活下去。】

  【他平生唯一折磨過的人，就是他自己。】

  【李尋歡和鐵中棠、郭大路還有幾點不同的地方。】

  【他並不是健康的人，用現代的醫藥名詞來說，他有肺結核，常常會不停地咳嗽，有時甚至會咳出血來。】

  【在所有的武俠小說主角中，他也許是身體最不健康的人。】

  【但他的心理卻是絕對健康的，他的意志堅強如鋼鐵，控制力也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

  啊，我寫到這裡的時候，實在千感交集，難以動筆。

  我終於要開始指出我最喜愛的武俠宗師——古龍大俠的錯誤了。

  這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

  我寫到這裡時，心裏面真是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是啊，古龍大俠這裡也矛盾了。

  ——「但他的心理卻是絕對健康的」這句話與就在幾行之前的上文里的「他平生唯一折磨過的人，就是他自己。」完全矛盾。

  一個心理健康的人不會那樣子折磨自己的。

  一個用酒在生理上來折磨自己的人，是不是因為他的內心裡存在著更大的痛苦？

  古龍大俠心裏面是不是也有這樣的痛苦？

  所以或許李尋歡與他也是極像的，他才會那麼喜歡李尋歡——這是不是將「李尋歡」的形象變得合理化之後，就可以掩住自己心中的衝突了呢？

  古龍大俠同樣也愛暴飲醉酒啊。

  唉。

  但古龍大俠何嘗又不是個了不起的人？

  他在書中向世人傳遞的善良，愛，和寬容，俠義，是不是也影響了我們後來的這些人呢？

  就像是李尋歡影響葉開一樣。

  所以從這一點來講，李尋歡的確是了不起的。

  他傳下的「小李飛刀」的精神是了不起的，葉開將它發揚光大——「小李飛刀不是殺人的刀，而是救人的刀！」

  所以我才會認同開頭提到的那一句話——沒有九月鷹飛，沒有葉開的話，李尋歡算不上一個偉大的俠客。

  古龍大俠也是了不起的，他與金庸大俠兩個人開創的武俠時代，他們傳達的「俠義精神」，的的確確地是影響了好多好多的人。

  ······

  ······

  寫到這裡，我突然不知道該寫什麼了。

  我心中突然滿是遺憾，像是一個故事走到了結局一樣。

  ······

  我們還是該來說一說，葉開和李尋歡在同樣的「讓妻」事件上的區別。

  葉開做得比李尋歡強。

  葉開至少還來見了丁靈琳一面，至少還「騙」了她，安慰了她，說以後會和她見面。

  這種做法雖說也不是那麼好吧，但至少比李尋歡的那個辦法強太多。

  他至少還是在努力面對這件事。

  真正有勇氣的人是丁靈琳！

  我們可以想像，假設郭定沒死，或者葛病沒死（丁靈琳為了讓兩個人活下來，先後打算與他們成親），丁靈琳會怎樣？

  丁靈琳一定會找到一個時機，大聲告訴他們說：「我當時只是為了救你，讓你活下來才這麼做的。我喜歡的人不是你，我真正喜歡的人是葉開！」

  然後她就會不顧一切，去滿世界地尋找葉開，尋找真正屬於自己的愛情。

  她一定會這麼做的。

  這才是俠客之風！

  郭定最後死了，葛病也死了。

  丁靈琳最後還是與葉開在一起了，沒有別的阻礙。

  來到這裡，要將《多情劍客無情劍》與《九月鷹飛》對比的話，又有一個問題來了：

  ——如果是李尋歡和林詩音這一對，他們會不會想：有兩個人都為了林詩音而死，那如果林詩音和李尋歡成親的話，那豈不是更讓人覺得內疚？

  ——人家喜歡你，為了你而死，你轉頭跑去和別的男人相愛了？

  ——這時候龍嘯雲再在旁邊說一句：你們是踏著別人的屍體成親的！

  ——那畫面就精彩了。

  哈哈哈哈！

  不必內疚。

  我們要說的只是不必內疚。

  龍嘯雲在救李尋歡的時候，並沒有提前就說好條件：我救你，然後你就一定要把林詩音嫁給我。

  如果真這麼說，李尋歡當時也許就不要龍嘯雲救了。

  說不定怒火上涌之際，突然迸發內力，又發小李飛刀，搞不好能把龍嘯雲和敵人一起斬殺了。

  換在丁靈琳身上也是這樣的。

  你救了我，和我喜歡誰，我的愛情，完完全全是兩碼事。

  我很感恩你，你有什麼困難和危險，我也一定挺身而出。

  但我還是喜歡葉開。

  這一點是改變不了，也勉強不來的。

  ······

  好吧，太多字了，就說到這裡。

  這就是我想說的，兩代小李飛刀，從「多情劍客無情劍」到「九月鷹飛」的變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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