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3:38:18 作者: 蔡東藩(出版)
  歷史是既往的人類生活。人們渴望了解歷史,了解本身所屬國家、民族、社會的過去,總結成敗經驗,吸取智慧,於是,歷史著作應運而生。歷史著作以真實地記錄歷史過程、歷史人物為目的,一般比較枯燥,趣味性差。為了克服這一毛病,於是,就有了創作歷史文藝的需要。歷史文藝雖以歷史上發生過的某些情節為依據,但可以虛構、想像,作者有不同程度的自由揮灑的空間,自然,作品就遠較歷史著作生動、有趣。人們熟知《三國志》和《三國演義》的故事。前者至今仍是人們認識那段時期的權威著作,但它大抵只是少數歷史學家的案頭讀物;後者深受老百姓的喜愛,長期流傳不衰,但它並不是三國時期的真實歷史。魯迅曾說:「我們講到曹操,很容易就聯想起《三國演義》,更而想起戲台上那一位花面的奸臣,但這不是觀察曹操的真正方法。」近年來,影視界流行「戲說」,有幾位皇帝、后妃及若干臣僚的形象在屏幕上活靈活現,收視率很高,說明老百姓愛看,但是,由於大異於歷史記載,更大異於歷史真相,不滿者似乎也很不少。可見,真實性和趣味性歷來是歷史著作和歷史文藝的兩難問題。要嚴格忠實於歷史,作品就很難生動;要提高生動性、趣味性,就必須虛構,從而在不同程度上損害歷史的真實。蔡東藩先生的《中國歷代通俗演義》總結前人經驗,試圖解決這一矛盾,努力使自己的著作既有真實性,又有趣味性,在中國豐富繁多的演義作品中,是很具特色的一部。

  蔡東藩(1877—1945),浙江蕭山人。1890年(光緒十六年)考中秀才。 1910年赴北京朝考得中,分發福建,以知縣候補,因不滿官場惡習,於1911年稱病歸里。其後長期以寫作和在小學教書為生。抗日戰爭爆發,他不願意在日寇的刺刀下生活,輾轉避難,顛沛流離,逝世於抗戰勝利前夕。

  清朝末年,嚴復、夏曾佑等人看中小說的巨大社會教化作用,企圖借小說宣傳變法維新思想;戊戌政變後,梁啓超流亡海外,創辦《新小說》雜誌,提倡「小說界革命」。自此,小說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包括「歷史演義」在內的各種小說風起雲湧。民國時期,此風相沿,小說創作日趨繁榮。蔡東藩是個愛國者。他為武昌起義、共和初建興奮過,歡呼過,但不久即遭逢袁世凱竊國。蔡東藩幽憤時事,立志「借說部體裁,演歷史故事」,以歷史小說作為救國工具。自1916年至1926年的十年間,他夜以繼日,筆耕不輟,陸續寫成中國歷代通俗演義11部,1040回,以小說形式再現了上起秦始皇,下訖民國的2166年間的中國歷史,加上另撰的《西太后演義》和他增補改寫的《二十四史通俗演義》,總計約七百餘萬字,成為中國有史以來最大的歷史演義作家。出版以後,迅速風行,多次再版。

  蔡東藩的作品用章回體,取其為中國老百姓所喜聞樂見;用白話,取其淺顯易懂。這些,他和明清以來的「演義」作家並無區別。蔡東藩作品的最大特色在於他對歷史真實的嚴格追求。蔡東藩自幼愛好歷史,熟讀傳統的經、史、子集各類書籍,對中國歷史作過深入的研究,甚至養成了「考據癬」。他寫歷史演義,「語皆有本」,力求其主要情節均有歷史記載作為根據;對於文獻中的歧說和模糊不清之處,他常常博覽群書,多方鉤稽,力求找出客觀真相;一時難以做出結論的,他就諸說並存;對他認定的史籍中的錯誤說法,就直接加以批駁。可以說,他是在用研究歷史的精神和方法在寫「演義」。對於前人所寫同類作品,蔡東藩頗多批評,或認為荒誕不經,或認為乖離史實,子虛烏有。他自稱所編歷史演義,「以正史為經,務求確鑿:以逸聞為緯,不尚虛誣」。自然,作為「演義」,他也有虛構,特別是人物對話,史無記載,他不能不動用自己的想像力,但是,他很謹慎,力求符合特定歷史環境和特定歷史人物的性格,不敢任意編造。因此,他的書,可以當作歷史讀。倘若讀者要大體,而不是精確地了解中國曆朝歷代的大事經緯與主要人物,蔡東藩的書是值得一讀的。1937年1月,毛澤東為了解決延安幹部學習中國歷史的需要,曾致電李克農,要他購買「中國歷史演義」兩部。這裡所說的「中國歷史演義」,就是蔡東藩所著《中國歷代通俗演義》。毛澤東臥室床側,就放有蔡氏此書。由此不難看出,毛澤東對蔡著的喜愛。

  中國歷史學家有史德、史識、史才之說。所謂史德,指的是忠於歷史,忠於史實,能在任何狀況下「秉筆直書」;所謂史識,指的是對歷史判斷方面的真知灼見;所謂史才,指的是掌握、剪裁史料以及敘事、表達能力。在這三方面,蔡東藩都頗多可取之處。據記載,當他寫《民國通俗演義》時,曾有軍人以請他吃「紅丸子」(子彈)相威脅,書局因此要他「隱惡揚善」,他斷然拒絕,聲稱:「孔子作《春秋》,為懲罰亂臣賊子。我寫的都有材料根據,要我捏造,我干不來!」自此憤然輟筆,以致書局不得不另請許廑父,將該書的後四十回續完。蔡東藩不屈於強權,寧可不寫,決不偽造歷史,表現出歷史家的可貴操守。他的書,努力尋求歷代興亡「關鍵」,勸善懲惡,褒是斥非,洋溢著鮮明的歷史正義感和愛國主義、民主主義精神。讀蔡著,既可輕鬆愉快地獲得歷史知識,又可得到思想上的教育和啟迪。當然,蔡著中也有一些陳腐觀念,這是那個時代的烙印,在所難免。這一點,相信讀者當能了解並鑑別。

  2003年12月15日寫於中國社會科學院

  革命功成,私史雜出,排斥清廷無遺力;甚且摭拾宮閫事,橫肆譏議,識者喟焉。夫使清室而果無失德也,則垂至億萬斯年可矣,何至鄂軍一起,清社即墟?然苟如近時之燕書郢說,則罪且浮於秦政隋煬,秦隋不數載即亡,寧於滿清而獨永命,顧傳至二百數十年之久歟?昔龍門司馬氏作《史記》,蔚成一家言,其目光之卓越,見解之高超,為班、范以下諸人所未及,而後世且以謗史譏之;烏有不問是非,不辨善惡,並置政教掌故於不譚,而徒采褻鄙俚諸瑣詞,羼雜成編。即詡詡然自稱史筆乎?以此為史,微論其穿鑿失真也,即果有文足征,有獻可考,亦無當於大雅;勸善懲惡不足,鬻奸導淫有餘矣。

  鄙人自問無史才,殊不敢妄論史事,但觀夫私家雜錄,流傳市肆,竊不能無慊於心,憬然思有以矯之,又自愧未逮;握槧操觚者有日,始終不獲一編。而孰知時事忽變,帝制復活,籌安請願之聲,不絕於耳,幾為鄙人所不及料。顧亦安知非近人著述,不就其大者立論,胡人犬種,說本不經,衛女狐綏,言多無據;鑒清者但以為若翁華胄,夙無穢聞,南面稱尊,非我莫屬;而攀鱗附翼者,且麇集其旁,爭欲借佐命之功,博封王之賞,幾何不易君主為民主,而仍返前清舊轍也。

  竊謂稗官小說,亦史之支流余裔,得與述古者並列;而吾國社會,又多歡迎稗乘。取其易知易解,一目了然,無艱僻淵深之慮。書籍中得一良小說,功殆不在良史下;私心怦怦,爰始屬稿而勉成之。自天命紀元起,至宣統退位止,凡二百九十七年間之事實,擇其關係最大者,編為通俗演義,幾經搜討,幾經考證,巨政固期核實,瑣錄亦必求真;至關於帝王專制之魔力,尤再三致意,懸為炯戒。成書百回,凡五六十萬言,非敢妄擬史,以之供普通社會之眼光,或亦國家思想之一助云爾。稿甫就,會文堂迫於付印,未遑修飾,他日再版,容擬重訂,閱者幸勿誚我疏略也。是為序。中華民國五年七月古越蔡東藩自識於臨江書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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