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拔中都分兵南略立繼嗣定議西征
2024-09-13 03:45:55
作者: 蔡東藩
卻說成吉思汗得了金公主,出關回國。金公主姿色,不過平常,成吉思汗因她是大邦女子,待以厚禮。且金公主年甫及笄,成吉思年已花甲,成吉思即位之年,已五十二歲,此時已逾八年,正六十歲子。老夫配少女,必得格外愛寵,令她感恩知報,勉侍巾櫛。話休敘煩,單說金主珣聞蒙古兵還,擬遷都汴京,防敵再至。左丞相圖克坦鎰等,力諫不從,遂命完顏承暉為都元帥,與左丞穆延盡忠,奉太子守忠,駐守中都,自率六宮啟行。事為成吉思汗所知,憤然道:「他既與我修和,何故南徙,我想他必挾嫌懷恨,不過借著和議,作個緩兵的計策。我偏要先發制人,破他詭計呢!」明明是有意為難。於是大閱軍馬,擇日啟行。巧值金乣軍,乣即乣字,音糾。乣軍,所收之軍也,《金史兵志》有此名。卓多等,戕殺主帥,擊敗金都防兵,北走蒙古,遣使請降,成吉思汗命薩木哈、舒穆嚕明安等率兵相會,由卓多導入長城,再圍中都。
金太子守忠走汴,留完顏承暉及穆延盡忠固守,蒙古兵不能拔,成吉思汗復遣木華黎為後援,率兵南下。先是木華黎隨征金都,曾收降史天倪兄弟。天倪,永清人,有從兄名天祥,弟名天安、天澤,皆智勇深沉,足為大用。木華黎倚為心腹,曾薦舉天倪為萬戶,余亦擢為隊長。至是又奉命南征,帶著天倪等出發。天倪語木華黎道:
「金棄幽燕,遷都汴梁,最是失算。遼水東西,系金邦咽喉地,我不若奪他北京,略定遼東西諸郡,塞住他的咽喉,那時中都孤立,自然唾手可得了。」
木華黎稱善,便引兵趨遼西,攻金北京,金守將銀青,領兵二十萬,出御於和托戍堡,被蒙古兵一陣殺敗,逃入城中。部將完顏昔烈、高德玉等,不服銀青節制,因將銀青殺死,改推寅答虎為帥。木華黎探知消息,遂令史天祥進攻,寅答虎遂以城降。北京既下,遼西諸郡,聞風歸附,眼見得中都岌岌,危在旦夕了。史天倪之計驗矣,然亦未免為虎作倀耳。
金留守完顏承暉,焦急非常,遣人向汴京告急,金主珣命御史中丞李英等,率師馳援,與蒙古兵遇於霸州。英素嗜酒,馭軍無紀,至兩下對壘,英尚飲酒百觥。臨陣時,騎在馬上,東倒西歪,麾下多相視而笑。看官,你想蒙古初興,軍鋒甚銳,就使兵精將勇,也恐不能勝他,況遇這個酒湖塗,那裡支撐得住!蒙古兵衝殺過來,勢如虓虎,金將遮攔不住,被他殺入中軍,李英酒尚未醒,在馬上晃了數晃,突然墜地,蒙古兵將,眼明手快,就將他一槍刺死!一道靈魂馳入酒鄉去了。
軍中失了主帥,當即潰散,自是中都援絕,內外不通。完顏承暉與穆延盡忠商議,決計死守盡忠,目動言肆,滿口糊塗,承暉自知不妙,即辭家廟作遺表,抗論穆延盡忠及左副元帥高琪罪狀,付尚書省令史師安石,齎送汴都,自別家人,仰藥以殉。表揚忠節,不沒幽光。穆延盡忠整裝南行,將出通元門,金妃嬪等統相率候著,請他挈歸。盡忠道:「我當先出,與諸妃啟途。」諸妃嬪信為真言,讓盡忠先出,盡忠帶著愛妾等,飄然出城,絕不返顧。可憐眾妃嬪進退無路,倉皇失措,待蒙古兵一擁殺人,老丑的俱死刀下,有幾個容色美麗的,統被他扯的扯,抱的抱,調笑取樂去了!中都一破,宮室被焚,府庫財寶搜掠殆盡,金祖宗的神主,一古腦兒棄擲糞坑,阿骨打有靈,應亦淚下。算作金都燕京的結束。
那時安石齎表至汴,盡忠亦即到來,主閱表,只追封完顏承暉為廣平郡王,赦盡忠不問,反命他作平章政事。失刑如此,安得不亡!嗣後盡忠謀逆,方才伏法。
話分兩頭。且說成吉思汗聞燕都得手,遂自率精兵趨潼關。潼關為汴京西塞,勢甚險峻,屢攻不下,別遣將由間道入關,為金花帽軍所敗,乃北還。尋命木華黎統轄燕雲,建設行省,並封他為國王,職兼太師,賜誓券金印,且語他道:「我略北方,汝略南方,分途進取,勉立大功!」木華黎應命,遂自中都調遣兵卒,攻取河東諸州郡,並拔太原城。金元帥烏庫哩德升力竭身亡。蒙古降將明安,領偏師趨紫荊關,擒金元帥張柔。柔素任俠,鄉曲多慕義相從,金中都經副略苗道潤,深加器重,薦為昭義大將軍,權署元帥府事。道潤為其副賈瑀所害,柔率眾報仇,途次忽遇蒙古兵,迎戰狼牙嶺間,馬蹶被執。明安聞其名,勸之投誠。柔乃降,更招集部曲,下雄、易、安、保諸州,進兵攻賈瑀。瑀據孔山台堅守,柔圍攻兼旬,斷其汲道,乃破台獲瑀,剖瑀心祭道潤,盡有其眾,徙治滿城。金真定帥武仙,會兵數萬來攻。張柔全軍適出,帳下只數百人,乃令老弱婦女登城。自率壯士潛出,突攻武仙背後,毀敵攻具。仙軍猝不及防,還疑是援兵大至,相率驚愕,旋見後山旗幟飛揚,愈加退縮,遂四散奔逃。柔乘勝追擊,伏屍數千。自是威震河朔,凡深、冀以北,鎮、定以東,三十餘城,次第收取。武仙率兵來爭,匝日間經十七戰,都得勝仗。張柔算是好漢,然總未免為金室貳臣。武仙窮蹙,又因木華黎遣將夾攻,遂把真定城奉獻,乞降軍前。木華黎命史天倪權知河北西路兵馬事,武仙為副,事且按下再表。為後文武仙戕史天倪張本。
且說乃蠻部被滅後,太陽汗子屈曲律,逃奔西遼。西遼國據蔥嶺東西地,系耶律大石所建,一名黑契丹。從前遼為金滅,餘眾隨皇族耶律大石,西走回疆,聯合回紇諸部,成一大國,有志恢復,未成而死。再傳至孫直魯古,君臨如故。惟東方屬部,多叛歸蒙古,國勢漸衰。適屈曲律奔至,進謁直魯古,泣請規復。直魯古正仇視蒙古,且聞屈曲律熟諳東土,因留為幫手,並允乘間出師。直魯古妃子格兒八速,有女名晃,年才十五,姿首頗佳,屈曲律瞧著,很是艷羨,便格外獻媚,日夕趨承;直魯古年老好諛,漸加寵愛,嗣因屈曲律露求婚意,遂把女兒給他為妻。下手便騙了王女,小人心術可怕。
屈曲律既得了王女,權力日盛,暗思東收舊部,襲奪西遼。一層進一層。便入見直魯古道:「我父雖亡,舊部尚眾;且今蒙古侵略南方,無暇西顧,我正可出招潰卒,相率同來。一則可衛我婦翁,二則可報我父仇。」直魯古大喜,便令屈曲律東行。又中他的詭計了。
屈曲律到了東方,乃蠻舊眾,果來歸附,遂乘勢劫掠各部。道遇花剌子模王遣使通好,因邀他密議,使共謀西遼,約以東西夾攻,如獲成功,東方歸屈曲律,西方歸花剌子模。議既定,花剌子模使臣歸去,報知國主,興師前來。看官,你道花剌子模,乃是何國?便是唐書所稱的貨利習彌國,國主名謨罕默德,系突厥後裔,素奉回教。其父伊兒亞爾司蘭在日,為西遼所敗,歲奉貢幣,至謨罕默德嗣立,雖照舊貢獻,心中很以為辱。既得屈曲律的密約,哪有不允之理。屈曲律即帶領遺眾,入攻西遼國都,直魯古將塔尼古出城迎戰,被屈曲律一陣殺退,會花剌子模酋長謨罕默德已到西遼,屈曲律與他會著,再行前進。西遼將塔尼古又出來接仗,謨罕默德與屈曲律前後夾擊,殺敗塔尼古,並將他生生擒住。
西遼都內的守卒,聞報大懼,頓時潰亂。屈曲律乘機殺入,直魯古不及逃遁,被眾圍住。屈曲律恰向眾人道:「直魯古是我婦翁,不得加害!」渾身是假。於是留住部眾,在外守著,自率數騎入內,謁見直魯古。直魯古驚惶無措,便道:「你不要害我,我便讓位罷!」屈曲律道:「你是我妻的父親,就與我父親一般,怎麼教你讓位?」好聽。直魯古道:「你不要我讓位,如何糾眾圍我?」屈曲律道:「部眾因你年邁,不便行政,教我幫你辦事哩。」直魯古道:「既如此,你去安撫叛眾,我便依你說話!」
屈曲律遂出撫眾人,並與謨罕默德會議,將西部西爾河以南地,讓與花剌子模,並除免歲幣。謨罕默德如願而去。屈曲律遂自執國事,陽尊直魯古為主,所有政務,概不令直魯古聞知,直魯古憂恚成病,越歲死了。屈曲律遂繼了主位,聞故相女有美色,娶為妃子。這妃子不信回教,勸他從佛,屈曲律方加愛寵,言無不從,便令民間奉佛,不得仍信回教。回教徒阿拉哀丁,抗詞不屈,屈曲律大怒,把他手足釘住門首,威嚇眾人。又復暴斂橫徵,派兵監謗,民間痛苦異常,恨不得有人除他。
這消息傳到蒙古,成吉思汗遂差哲別前征。哲別到了西遼,先飭民間各仍舊教,毋庸改易,並將所有苛斂,一律撤免。民間很是歡躍,統來迎接。屈曲律料不能敵,預率眷屬遁去。哲別長驅直入,追屈曲律至巴達克山。徑路狹隘,苦無可尋,適有牧人前來。詢知屈曲律蹤跡,便令他前導,搜出屈曲律,請他飲刀。所有眷屬,盡作俘虜。於是西遼全土,統為蒙古屬部,西境即與花剌子模接壤了。
哲別歸國後,蒙古商人往花剌子模,被訛答刺城主掠去金銀,一一殺死。成吉思汗遣使詰問,又復被殺,因下令親征。
是時為成吉思汗十四年六月。成吉思汗將西行,與各皇后話別,只命忽闌夫人從行。忽闌見第十回。也遂皇后道:「主子年已老了,天方盛暑,何苦涉歷山川,倒不如遣各皇子去!」也遂豈有妒意耶?抑欲長圖快樂耶?成吉思汗道:「我不在軍中,總難放心,況我筋力尚強,一時應不至就死,就是死了,也不枉創業一場。」也遂含淚道:「諸皇子中,嫡出的共有四人,主子千秋萬歲後,應由何人承統?」成吉思汗半晌道:「你說也是。我宗族大臣,都未曾提起,所以我也蹉跎過去。我去問明皇子再說!」
當下出召四子,先問朮赤道:「你是我的長子,將來願否繼統?」立嫡以長,古有常經,成吉思汗乃胸無主宰,先行詳問,是始基未慎,何以圖終。言未畢,察合台勃然道:「父親何故問他?莫不是要他繼統麼?他是蔑里吉種帶來的,我等如何叫他管轄!」成吉思汗道:「胡說!」察合台道:「我母不是被蔑里吉擄去麼?後來返歸,途中便生了朮赤,父親可否記得?」補第五回所未及,惟從察合台口中敘出,彰母之丑,可見蒙兒不情。成吉思尚未答話,那朮赤已奮然躍起,突將察合台衣領揪住,厲聲道:「我父親未曾分揀,你敢這般說麼?你不過強硬些兒,此外有何技能!我今與你賽射,你若勝我,我便將大指剁去;我與你再賽斗,我若被你擊倒,我便死在地下,不起來了!」察合台不肯少讓,也把朮赤衣領揪住。
正喧嚷間,宗族都前來勸解。闊闊搠思道:「察合台,你為何著忙?你未生時,天下擾擾,互相攻劫,人不安生,所以你賢明的母,不幸被擄!似你這般說豈不傷著你母的心?你父初立國時,與你母親一同辛苦,將你兒子們撫養成人。你母如日同明,如海同深,你尚未報親恩,怎麼出言不遜!」成吉思汗接著道:「察合台,你聽著麼?朮赤明是我的長子,你下次休這般說!」恐怕做元緒公,所以如此抵賴。察合台微笑道:「似朮赤的氣力技能,也不用爭執,我與朮赤,只願隨父親效力便了。我弟窩闊台,敦厚謹慎,可奉父教!」成吉思汗聞言復問朮赤,朮赤道:「察合台已說過了,我照允便是!」成吉思汗道:「你兄弟須要親昵,勿再吵鬧,被人恥笑!我看天高地闊,待大功成後各守封國,豈不更好!」二人無語,成吉思汗又問窩闊台道:「你兩兄教你繼統,你意如何?」窩闊台道:「承父親恩賜並二兄抬舉,但做兒子的也不能遽允!自己沒有甚麼智力,還好小心行去,只恐後嗣不才,不能承繼,奈何?」窩闊台言語近情,較諸兩兄粗莽,似勝一籌。但自己未曾嗣立,先已顧到後嗣,慮亦深了。成吉思汗道:「你既能小心行事,還有何說?」又問四子拖雷道:「你承認否?」拖雷道:「我只知飢著便食,倦著便睡,差去征戰時便行。此外無他志了!」
成吉思汗便召合撤兒、別勒古台、帖木格及侄兒阿勒赤歹道:
「我母已經去世,我弟合赤溫,亦已病亡。母弟之歿,俱從成吉思汗口中敘明,無非為省文計耳。目下只有三弟,及我弟合亦溫子阿勒赤歹,算是最親骨肉。我今與你等說明:我第三子窩闊台將來接我位置;當使朮赤、察合台、拖雷三人,各有封土,自守一方;我子原不應違我,但願你等亦永記勿忘!倘若窩闊台子孫,沒有才能,我的子孫,總有一兩個好的,可以繼立。大家能秉公去私,同心協力,自然國祚延長,他日我死後,也瞑目了!」
合撤兒等應著,成吉思汗因立儲已定,遂命哲別為先鋒,速不台繼之,自率四子及忽闌夫人統著大軍為後應,即日啟程。又遣使至西夏,命他會師西征。及去使還報,西夏不肯發兵,成吉思汗怒道:「他敢小覷我麼!待我征服西域,再去剿滅了他!」為後文滅夏張本。於是排齊軍馬,祭旗啟行。祝告甫畢,忽覺狂風驟起,黑雲密布,轉瞬間大雪飄飄,飛舞而下,不到半日,竟著地三尺。成吉思汗怏怏道:「現在時當六月,天應炎熱,為什麼下起雪來?」忽從旁閃出一人道:「主子休疑!盛夏時候,驟遇嚴寒,這是上天肅殺氣象,正要吾主奉天申討哩!」成吉思汗聞言大喜。正是:
天道無端開殺運,雪花先已報功成。
畢竟何人作此慰語,俟至下回表明。
金主自燕徙汴,固為失算,我能往,寇亦能往,徙都何為者?然成吉思汗之背好興師,反借徙都為口實,是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非真由徙都而致也。若屈曲律之誘人女,脅人主,種種權術,無非狡詐。及得國以後,且藉勢橫行,以滋眾怒,蓋不啻為叢驅雀,而導蒙古以西略者。成吉思汗武力有餘,文教不足,觀其立儲貳時,已開兄弟鬩牆之漸,信乎以馬上得天下者,不能以馬上治也。本文依事直敘,文似拉雜,而暗中恰隱寓線索,閱者可於夾縫中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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