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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皇孫北返靈璽呈祥母后西巡台臣匿奏

2024-09-13 03:46:31 作者: 蔡東藩
  卻說伯顏因諸將爭議,復說明本意道:「海都懸軍入寇,十步九疑,我若勝他一仗,他即遁去。我擬誘他入險,使他自投羅網。然後一戰可擒。諸君定欲速戰,倘或被他逃走,那個敢當此責?」諸將還是未信,復道:「主帥高見,原是不錯,但皇孫及太傅等,停止中道,彼未知我密計,又向朝廷饒舌,恐多未便,所以利在速戰。主帥若慮海都脫逃,當由末將等任責!」伯顏復長嘆道:「這也是海都的僥倖,由你等出戰罷!」一聲令下,萬眾歡躍,便大開營門,聯隊出去。

  海都因連日得勝,滿懷得意,毫不防著。正在飲酒消遣,偵卒來報,敵軍來了。海都笑道:「不過又來串戲。」隨即整隊上馬,出營督戰,說時遲,那時快,伯顏軍已踹入營盤,似生龍活虎一般,無人可當。海都部眾,紛紛退下,究竟海都老於戎事,見伯顏軍此次來攻,與從前大不相同,料得前番屢退,明是誘敵,遂招呼部眾,且戰且走。幸喜尚未入險,歸路平坦可行,不過兵馬受些損傷,自己還算幸脫。伯顏軍力追數十里,只奪了些軍械,搶了些馬匹,殺傷了幾百個敵兵,看著海都遠颺,不能擒獲,沒奈何收軍而回!伯顏道:「我說何如?」諸將惶恐請罪。徒勇無益。伯顏道:「此後你等出兵,須要審慎,有主帥的總須奉命;自己做了主帥,越宜小心,老夫年邁力衰,全仗你等努力報國,今日錯誤,他日可以改過,我也不願計較了!」言下感慨不盡。諸將感謝。

  伯顏遂遣人往迓欽使。俟鐵木耳等到來,置酒接風,談了一番國務。次日即將印信交與玉昔帖木兒,告別欲行。鐵木耳亦還酒相餞,舉杯問伯顏道:「公去何以教我?」伯顏亦舉杯還答道:「此杯中物請毋多飲,還有一著應慎,就是女色二字!」名論不刊。鐵木耳道:「願安受教!」只恐受教一時,未必時時記著。飲畢,伯顏自赴大同去訖。

  是年已是至元三十年,安南遣使入貢,有旨拘留來使,再議南征。看官道是何故?原來至元二十八年,世祖曾遣吏部尚書梁曾,出使安南,征他入朝。這時安南王陳日烜已死,其子日烜襲位,聞元使到來,擬自旁門接詔,梁曾以安南國原有三門,舍中就偏,明是懷著輕褻的意思。遂寓居安南城外,致書詰責。三次往還,始允從中門接入。相見畢,曾復勸日烜入朝。日烜不從,只遣臣下陶子奇,偕曾入貢。曾進所與日烜辯論書,世祖大喜,解衣為賜。廷臣見了,未免嫉忌,只說曾受安南賂遣。妒功忌能之臣何其多乎?世祖又召曾入問,曾答道:「安南曾以黃金器幣遺臣,臣不敢受,交與來使陶子奇。」世祖道:「有人說你受賂,朕卻不信;但你若稟過朕躬,受亦何妨。」恐亦是現成白話。廷臣又以日烜終不入朝,請拘留陶子奇。世祖允他所請,復命諸王亦里吉等,整兵聚糧,擇日南征。

  師尚未發,忽彗星出現紫微垣,光芒數尺。似為世祖殂逝之兆。世祖頗為憂慮,夜召不忽木入禁中,問如何能弭天變?不忽木道:「天有風雨,人有棟宇;地有江河,人有舟楫;天地有所不能,須待人為。古人與天地參,便是此意。且父母發怒,人子不敢嫉怨,起敬起孝;上天示儆,天子亦宜恐懼修省。三代聖王,克謹天戒,未有不終。漢文帝時,同日山崩,多至二十有九,就是日食地震,也是連歲頻聞,文帝求言省過,所以天亦悔禍,海內承平。願陛下善法古人,天變自然消弭了!」善補袞闕!祖世聞言,不覺悚然,不忽木復誦文帝日食求言詔。世祖道:「古語深合朕意。」復相與講談,直至四更方罷。是冬蠲賦賑饑,大赦天下。

  越年元旦,世祖不豫,停止朝賀。次日,召丞相知樞密院事伯顏入京。越十日,伯顏自大同歸;又越七日,世祖大漸。伯顏與不忽木等,入承顧命。又三日,世祖崩於紫檀殿,在位三十五年,享壽八十。親王諸大臣,發使告哀於皇孫。知樞密院事伯顏,總百官以聽。兵馬司請日出鳴晨鐘,日入鳴昏鍾,藉防內變,伯顏叱道:「禁內何得有賊?難道你想作賊嗎?」會有役夫至內庫盜銀,被執,宰執欲立置死地,伯顏道:「嗣皇未歸,禁中無主,理應鎮靜為是!尋常小人,稍稍加懲,便可了事,不宜施用大刑,自示張皇!且誅殺必須主命,目今何命可承?」可謂得大臣之度。說得宰執啞然無語,自是宮廷肅靜,一如平時。過了數日,靈駕發引,葬起輦谷,從諸帝陵。總計世祖一生,功不補過,如迭任貪佞,屢興師徒,尊崇僧侶,污亂宮闈四大件,最為失德。史臣稱他度量洪廣,規模宏遠,未免近於諛頌,小子也不必細辯了。

  且說皇孫鐵木耳聞訃,從和林還朝,將至上都,遇著右丞張九思,率兵迎駕,並奉上傳國璽一枚。這傳國璽並非世祖御寶,乃是歷代相傳的璽印。先是木華黎曾孫碩迪,已死而貧,其妻出玉璽一枚,鬻諸市間,為中丞崔彧所得。彧召秘書監丞楊桓,辨認印文,說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大篆字。彧驚異道:「這莫非是秦璽不成!」秦璽早付灰爐,如何復能出現,況木華黎系元代世臣,既得此璽,安敢藏匿不獻,這是明明贗鼎,藉此以獻諛耳。遂獻諸故太子妃弘吉剌氏。皇孫鐵木耳,系故太子真金第三子,是弘吉剌妃所生。妃得此璽,遂遍示群臣,丞相以下,次第入賀,俱稱世祖晏駕以後,方出此璽,明是上天留賜皇太孫,真可謂絕大喜事。乃遣右丞張九思,率禁卒數百名,齎璽迎獻。

  皇孫鐵木耳受璽後,喜形於色,慰勞有加。遂馳入上都,諸王宗親,文武百官,同日畢至,議奉皇孫為嗣皇帝。親王中或有違言,時太傅玉昔帖木兒,亦隨皇孫同還,遂與晉王甘麻剌道:「宮車宴駕,神器不可久虛。曩日天賜符璽,已有所歸,王系宗親首領,何不早言?」甘麻剌點頭,正欲發言,見伯顏帶劍上殿,宣揚顧命,備述選立皇孫的意旨。甘麻剌遂乘勢附和,決立皇孫鐵木耳。諸王至此,不敢不從,遂皆趨殿下拜。鐵木耳乃南面即尊,下詔大赦,其辭道:

  朕惟太祖聖武皇帝,受天明命,肇造區夏,聖聖相承,光熙前緒。迨我先皇帝體元居正以來,然後典章文物大備,臨御三十五年,薄海內外,罔不臣屬,宏規遠略,厚澤深仁,有以衍皇元萬世無疆之祚。我昭考早正儲位,德盛功隆,天不假年,四海觖望。顧維眇質,仰荷先皇帝殊眷,往歲之夏,親授皇太子寶,付以撫軍之任。今春宮車遠馭,奄棄臣民,乃有宗藩昆弟之賢,戚畹官僚之舊,謂祖訓不可以違,神器不可以曠,體承先皇帝夙昔付託之意,合詞推戴,誠切意堅。朕勉徇所請,於四月十四日即皇帝位,可大赦天下,尚念先朝庶政,悉有成規,惟慎奉行,罔敢失墜。更賴祖親勛戚,左右賢良,各盡乃誠,以輔台德。

  布告遠邇,咸使聞知!

  是詔下後,復上大行皇帝尊諡曰聖德神功文武皇帝,廟號世祖。追尊故太子真金為裕宗皇帝。生母弘吉剌氏為皇太后,改太后所居舊太子府為隆福宮。以玉昔帖木兒為太師,伯顏為太傅,月赤察爾一作伊徹察喇。為太保,並封賞各宗親百官有差。又放安南使陶子奇歸國,罷伐安南兵。朝政大定,乃移駕入燕都。鐵木耳後號成宗,小子依前文世祖故例,以下就改稱成宗了。

  成宗即位後,河東守臣使獻嘉禾,稱為瑞徵。平章政事不忽木問道:「汝境內所產,是否皆同?」來使答道:「只此數莖。」不忽木笑道:「照此說來,於民無益,有甚麼好處!」遂擱置不提。又西僧作佛事,每請釋放罪囚,謂可祈福,梵語叫作「禿魯麻」。豪民犯法,統納賂西僧,乞他設法免罪;甚至奴僕戕主,妻妾弒夫,亦往往呼籲西僧,但教西僧答應,無論彌天罪惡,亦可邀免。有時西僧且為代請,披罪犯以帝後服,乘坐黃犢,款段出宮門,即謂增福消災,得度一切苦厄,帝後亦深信不疑。據這般法制,無罪的人,不如有罪的好。不忽木恰憤憤道:「賞善罰惡,是政治的根本,今第據西僧一言,便將罪犯赦免,就使逆倫傷化,也不足責,自古以來,無此法度呢!」成宗聞言,責丞相完澤道:「朕嘗有言戒汝,毋使不忽木知道,今他退有後言,轉令朕生惶愧!」欲要不知,除非莫為,況王道蕩蕩,豈可無故從惡,諱莫如深耶!成宗之所以為成者,恐第成人之惡,非成人之美也。又使人語不忽木道:「卿且休言,朕今聽卿!」

  未幾有奴告主人,主已坐罪被誅,詔令將主人官爵,給奴承襲。不忽木又進奏道:「奴可代主,大壞天下風俗,將來連君臣上下,都可不管,請即收回成命!」成宗悔悟,乃將前旨取消。視國事如兒戲,元政之顛倒可知。完澤以不忽木位在己下,特膺寵眷,且遇事直言,不少回護,心中未免銜恨。不忽木曾保薦完澤,今反恨他直言,人心之難料如此!廷臣亦多與不忽木有嫌,慫恿完澤。直知難行,令人浩嘆。完澤遂請不忽木外用,調授陝西行省平章政事,成宗亦以為然。無非恐他多言。詔已下,被太后弘吉剌氏聞知,呼帝入內,與語道:「不忽木系朝廷正人,先皇帝所付託,汝奈何令他外用?我實不解。」成宗乃留使在京,仍供原職。

  是年十二月,有大星隕於西北,聲如雷鳴。廷臣共以為不祥,但未知有何變故。越數日,忽報太傅知樞密院事伯顏病歿,備書官職,一如史家書法。成宗悲悼輟朝。伯顏智勇深沉,曾將二十萬軍伐宋,如將一人,諸將仰之如神明。元將最喜屠戮,伯顏亦時申禁令,還朝未嘗言功。嗣後出御外務,入靖內訌,朝廷倚作長城,中外推為柱石,好算是一位出將入相的全材。卒年五十九,贈太師,諡忠武。

  越年即成宗元年,年號元貞,寰宇承平,宮廷靜謐,沒有大事可表,惟授嗣漢三十八代天師張與材,為太素凝神廣道真人,管領江南道教。信釋及道,所以特書。又冊立駙馬托里斯女伯岳吾氏為皇后。伯岳吾一作巴約特。後有才略,冊立後,成宗頗加敬憚,因此漸預外事,容後再表。暗伏下文。

  元貞二年,贛州民劉六十,聚眾萬餘,私立名號。成宗遣將往征,多半退縮不前,匪勢益盛。虧得江淮行省左丞董士選,親自往討。至興國,距賊營百里,命將校分守待命,先把奸吏貪民,查實正法。百姓很是感奮,爭出投效,遂導兵入賊寨,一鼓蕩平,六十就擒。士選拜表奏捷,但請黜贓吏數人,並不言殺賊功績。輿論稱他不伐,這也可謂元室良臣了。不沒善人。

  越年,復改元大德,五台山佛寺告成。山在山西五台縣東北,五峰聳立,高出雲表,山上無林木,狀如台然,因名五台。先是世祖在日,深信佛教,嘗推拔思巴為帝師,尊信備至。凡西域郡縣土番地方,設官分職,盡歸帝師管轄。每遇大朝會,百官班列,帝師獨專席座旁,以此朝中大臣,莫得與帝師敵體。甚且帝后妃主,亦須向帝師前受戒,膜拜頂禮,帝師居然受拜。拔思巴又靠著些小才,創製蒙古新字,字僅千餘,字母四十有一,世祖令頒行天下,與漢文並重。升號拔思巴為大寶法王。至拔思巴死,贈他嘉號,幾乎記不勝記。看官記著,乃是「皇天之下,一人之上,宜文輔治,大聖至德,普覺真智,佑國如意,大寶法王,西天佛子,大元帝師」。奇稱怪號,自古罕聞。其弟亦憐真嗣職,亦憐真夭逝,西僧答兒麻八剌乞列承襲,權力如故。

  世祖殂後,宮廷中迷信益深,成宗母弘吉剌氏,因飭建五台山佛寺,命司程陸信等董率工役,驅役民夫,冒險入山谷,伐木連石,壓死至萬餘人。寺既成,弘吉剌太后備駕臨幸,惹動了監察御史李元禮,竟草奏數百言,力為諫阻。中有扼要數語,錄述如下道:

  五台山創建寺宇,工役俱興,供億煩重,民不聊生。伏聞太后臨幸五台,尤不可者有五:盛夏禾稼方茂,民食所仰,騎從經過,不無蹂躪,一也。親勞聖體,經冒風日,往複數千里山川之險,萬一調養失宜,悔之何及!二也。天子舉動,必書簡策,以貽萬世,書而不法,將焉用之,三也。財非天降,皆出於民,今日支持調度,百倍曩時,而又勞民傷財,以奉土木,四也。佛以慈悲為教,雖窮天下珍玩供養不為喜,雖無一物為獻亦不怒,今太后欲為兆民求福,而親勞聖體,使天子曠定省之禮,五也。伏望回轅中道,端處深宮,上以循先皇后之懿範,次以盡聖天子之孝誠,下以慰元元之望;如此,則不祈幸而福自至矣!

  奏上,中承崔彧見他言詞鯁直,不敢上聞,遂將原奏擱起。於是慈輿西幸,千乘萬騎,前後擁護,說不完的熱鬧,寫不盡的莊嚴。所過地方,供張浩繁,有司一律跪迎,盛稱太后仁慈,為民祈福。只河東廉訪使王忱,獨述建工時的損害;並謂建寺所以福民,福尚未及,害己先受,恐朝廷初意,未必如是云云。太后亦為動容,令頒給國帑,撫恤工役家屬。迨到了五台,拈香已畢,賞賜僧侶也費了巨萬,實則統是民膏民脂,為了泥塑木雕的佛像,吸盡萬民血液,這又何苦呢!當頭棒喝。

  太后迴鑾後,忽侍御史萬僧,取元禮封章入奏,略稱崔中丞私昵漢人,李御史大言謗佛,俱應坐罪。惹得成宗惱恨起來,令完澤、不忽木逮詢。完澤道:「往時臣亦入諫,太后謂先皇帝已有此心,非臣所知。」不忽木恰云:「他御史懼不敢言,獨一元禮直諫,不特無罪,還當加賞!」兩人枉直,可於言下見之。成宗沉吟半響,瞿然道:「御史元禮說的很是。」遂復元禮原職,萬僧罷職。弄巧成拙,世之好訐人者,俱應如此處置。小子有詩詠道:

  害人反把自身當,天道原來善惡彰;

  我佛有靈應亦笑,痴迷喚醒即慈航。

  五台事了,八鄰又來警報,說是海都復猖獗得很,已由欽察都指揮使床兀兒,領兵抵敵去了,事詳下回,請看官續閱。

  故太子真金已死,世祖之意,將遞授皇孫,不應出使鎮邊,致有絕續之慮;況世祖年已八十,寧能長生不死乎?宮車晏駕,方遣使告哀,直至三月無君,幸有伯顏總己以聽,方得無事,否則殆矣!然猶須假璽愚民,帶劍宣命,以定策之大政,憑諸神通武力,僥倖成功,是固不足為後世訓,宜乎後嗣之奇變迭出也。成宗嗣立,佞佛如故。太后雖賢,卒不能脫婦人之見,以致親幸五台。李元禮一諫,千古不朽,崔彧之匿不上聞,果奚為者?元之興不恃僧侶,元之衰亡,實自僧侶貽之。上昏下蔽,何以為國耶?懲前毖後,請鑒是書!

  第二十七回得良將北方靖寇信貪臣南報喪師

  卻說海都被伯顏戰退,兩年不敢入寇。嗣聞世祖已殂,伯顏隨歿,復乘隙進兵,即將八鄰據去。八鄰亦稱巴林,在今阿爾泰山西北,勢頗險要。欽察都指揮使床兀兒,一作綽和爾。系土土哈三子,會以從征有功,封昭勇大將軍,出鎮欽察。既海都襲據八鄰,遂一面馳驛奏聞,一面率北征軍越過金山,即阿爾泰山。攻八鄰地。

  八鄰南有答魯忽河,兩岸寬廣,海都將帖良台阻水紮營,伐木立柵,把守得非常嚴密。俟床兀兒師馳至,命將士下馬跪坐,持著弓矢,一排兒的待著。床兀兒本欲渡河,看他這般嚴備,不敢輕渡,但矢不能及,馬不能前,如何可以進攻!他竟想出一法:命麾下吹起銅角,清音激越,又令舉軍大呼,聲震林野。這也是疑兵計。帖良台部下吃一大驚,不知所措,相率起身上馬。床兀兒趁他慌亂,立即麾軍齊渡,湧水拍岸,木柵為之浮起。守軍失恃,嚇得腳忙手亂,所持弓矢,不是呆著,就是亂放,經床兀兒奮師馳擊,已沒有招架能力。帖良台撥馬先逃,餘眾四散奔逸。床兀兒追奔五十里,不及乃還,把他人馬廬帳,一律搬回。

  行到霍次河,突見山上有大旗招颭,料是海都遣來的援軍,當下挑選精銳,作為前鋒,由自己帶著,逕自渡河,奔山上崗。那山上的敵將,名叫孛伯,剛思下山對仗,不防床兀兒已經上山,執著令旗,舞著短刀,縱轡躍馬而來。孛伯亦仗膽上前,與他接戰,兩馬方交,床兀兒部下,已大呼殺入。那時不及爭鋒,急忙領兵攔截,無如顧彼失此,阻不勝阻,未到一時,已是旗靡轍亂,無可約束。大眾沿山奔竄,馬多顛躓,被床兀兒痛殺一陣,十死八九。只無從追尋孛伯,想是乘間脫逃。窮寇勿追,收軍回營,復遣使奏捷。成宗聞報,免不得有一番獎賞。

  是時諸王也不干,系太宗庶孫,也叛應海都,駙馬闊里吉思,襲父高唐王孛要合封爵,疊尚公主。至是自請往討,成宗不許。三請乃允行,命大臣出都餞別。闊里吉思酹酒誓道:「若不平定西北,誓不南還!」又是死讖。遂慷慨北行。

  至伯牙思地方,突遇敵軍前來,差不多有數萬人,即欲上前爭殺。部將謂寡不敵眾,應俟各軍齊集,方可與戰,闊里吉思道:「大丈夫矢志報國,臨難尚且不避,況我奉軍命北征,正為殺敵而來,難道定要靠人麼?」語雖不錯,然徒恃勇力,究嫌鹵莽。當下激厲孤軍,鼓譟前進,敵兵欺他兵少,未曾防備,被他殺得大敗虧輸。闊里吉思當即奏捷,由成宗賞他貂裘寶鞍,統是世祖遺物。


  嗣至隆冬,諸王將帥,謂去歲敵兵未出,不必防邊。闊里吉思獨毅然道:「寧可多防,不可少防,今秋敵中候騎,來的很少,是如鷙鳥一般,將要擊物,必先遁形,奈何不加防備!」此話很是。諸王將帥,反以為迂。闊里吉思不暇與辯,只整頓兵備,嚴行防守。到了殘臘,果然敵兵大至。闊里吉思即與接仗,三戰三勝,乘勝追殺過去,直入漠北。道旁多山澤,坳突不平,各軍隨行稍緩,獨闊里吉思策馬當先,不管甚麼利害,只自前進,誰知敵兵掘有陷坑,一不小心,竟爾失足,馬躓身仆,被伏兵活捉了去。後騎趕緊馳援,已是不及。

  敵兵執送也不干,也不干勸他歸降。闊里吉思不答,也不幹道:「你若肯投順了我,我有愛女,願給你為妻。」闊里吉思抗聲道:「我乃天子婿,無天子命,令我再娶,豈可使得!況你身為王族,天子待你不薄,你何故背叛天子,私通海都?我今日被執,有死無降,你也不必籠絡我了!」也不干憐他驍勇,不肯即誅,將他拘住別室。

  成宗得知消息,令他家臣阿昔思特,赴敵探視。闊里吉思只問兩宮安否,次問嗣子何如?余不多言。次日復與相見,闊里吉思復語道:「歸報天子,我捐軀報國了!」死得有名,但窮追致死,未免不智。

  阿昔思特尚未歸國,闊里吉思已經畢命。至阿昔思特返報,成宗追封為趙王。其子術安尚幼,令其弟朮忽難襲爵。朮忽難才識英偉,謹守成業,撫民御眾,境內又安。才過乃兄。至術安年已成人,即將王爵讓還。孝友可風。術安尚晉王甘麻剌女,且請旨迎父屍歸葬,這是後話不提。

  且說海都頻年寇邊,互有勝負,未能得志,至此又欲再舉,因察合台汗八剌去世,遂令其子都哇一作都干。承襲為汗,並令他出兵為助,合軍南侵。成宗命叔父寧遠王闊闊出,一作庫克楚。總兵北邊,防禦海都。闊闊出怯弱無能,只連日奏聞驚耗,乃改命兄子海山一作海桑。往代。海山有智略,既至軍,即簡練士卒,壁壘一新。會聞海都軍已至闊別列地方,忙督兵出戰,奮鬥一晝夜,竟殺退海都軍。

  海都回軍休息,養足銳氣,過了一年有餘,復與都哇合兵,傾寨前來。海山早已探悉,急檄令諸王駙馬各軍,會師迎敵。都指揮使床兀兒聞命來前,海山聞他智勇過人,即迎入帳下,慰勞畢,即與商軍事。床兀兒道:「用兵無他道,只張吾銳氣,毋先自餒,總可望勝。」言已,遂自請為先鋒。海山應允,即令各軍分為五隊,向金山進發。時海都軍已越山而南,至迭怯里古地,兩軍相遇,海都軍倚山自固,聲勢銳甚。床兀兒引著精銳,向前突陣,左右奮擊,所向披靡,海山麾軍接應,海都收隊退去。床兀兒奮勇欲追,由海山止住,方回軍下寨。

  次日,都哇引兵挑戰,床兀兒復躍馬出營。海山忙出督陣,見床兀兒揮刀前進,勢不可當,約一時許,已連斬敵將數員,不禁驚嘆道:「好壯士!我自出陣以來,從沒有見過這般力戰。」方欲驅兵援助,那都哇兵已紛紛敗去,乃鳴金收軍。床兀兒還語海山道:「我正欲追殺都哇,王爺何故鳴金?」海山道:「海都此次入寇,聞他傾寨而來,其志不小,為甚麼不耐久戰?想必別有詐謀!」料事頗明。床兀兒道:「王爺所慮甚是。」海山道:「我想明日出戰,令諸王駙馬,先與接仗,我與你從後接應何如?」床兀兒應命。

  翌晨,進兵合剌合塔,由諸王駙馬各軍,前去攻擊,與海都軍混戰一場,海都麾兵徐退,諸王駙馬,一齊追上。忽敵軍分作兩翼,海都率右,都哇率左,從兩面包抄過來,將諸王駙馬各軍,圍住中心。頓時喊聲震地,呼殺連天,幾乎要把諸王駙馬,都吞將下去。諸王駙馬知已中計,急欲突圍逃命,偏偏敵軍死不肯放,後來且箭如飛蝗,死傷甚眾,任你如何能耐,一些兒都沒用。方在驚慌失措,忽見敵軍左翼,紛紛自亂,有一大將舞刀突陣,帶著銳卒千名,隨勢掃蕩,竟入垓心。大將非別,就是欽察親軍都指揮使床兀兒!一語千鈞。諸王駙馬大喜,便欲隨他殺出。床兀兒道:「且慢!」言未已,敵軍右翼,復鼓譟起來,外面又闖入無數健卒,擁著一位大帥海山,聯轡入陣,把敵軍殺得東倒西歪。筆法又變。當下號召諸王駙馬,分隊馳殺,大敗敵軍。海都、都哇統行逃去,海山方整軍回營。

  是曉復與床兀兒密議,守至黎明,即令各軍出營攻敵,自與床兀兒領著精銳,從間道去訖。此處用虛寫,待後敘明。各軍與海都交戰,只待蹈著前轍,不敢奮勇爭先,海都軍反得乘間掩殺,恃眾橫行。正在興高采烈的時候,忽後面有兩軍殺到,一是元都指揮使床兀兒,一是元帥海山。海都見前後受敵,知難取勝,忙督軍奪路,向北遁去。都哇遲了一步,被海山部將阿什,發矢中膝,號哭而逃。海山追了一程,奪得無數輜重,方才班師。這一次大戰,方將海都的雄心,收拾了一大半,悵悵的回至本國去了。都哇亦負創自去。

  海山連章報捷,盛稱床兀兒戰功,並使尚雅思禿楚王女察吉兒。成宗亦非常欣慰,遣使賜以御衣。嗣因海都積鬱病亡,乃征使入朝。成宗親諭道:「卿鎮北邊,累建大功。雖以黃金周飾卿身,尚不足盡朕意,況窮年叛逆,賴卿得除,不惟朕深嘉慰,就是先帝亦含笑九泉了。」遂賜以衣帽金珠等物,拜驃騎衛上將軍,仍使回鎮欽察部。

  海都死後,子察八兒嗣,一代徹伯爾。都哇因懲著前敗,勸察八兒降成宗。察八兒不得不從,遂與都哇同遣使請降。欽察汗忙哥帖木兒勢孤,也束手聽命。於是西北四十餘年的擾攘,總算暫時安靖,作一段大結束。

  後事慢表,且說緬國服元後,歲貢方物。大德元年,嗣王的立普哇拿阿迪提牙,遣子僧合八的奉表入朝,並請歲增銀帛。成宗嘉他恭順,賜以冊印,並命僧合八的為緬國世子,給賞虎符。未幾緬人僧哥倫作亂,緬王發兵往討,執其兄阿散哥也,系諸獄中。尋將他釋出,不復問罪。阿散哥也偏心中懷恨,竟歸結餘黨,突入緬都,將緬王拘禁豕牢。旋且弒王,並害世子僧合八的,獨次子窟麻剌哥撤八,逃詣燕京。成宗乃命雲南平章政事薛綽爾,發兵萬二千人往征。

  薛綽爾奏報軍務,言緬賊阿散哥也,倚八百媳婦為援,氣焰頗盛,應再乞濟師。雲南行省右丞劉深,且貽書丞相,備言八百媳婦應討狀。是時不忽木已卒,完澤當國,以劉深言為可信,遂入朝勸成宗道:「世祖聰明神武,統一海內,功蓋萬世。今陛下嗣統,未著武功,現聞西南夷有八百媳婦,叛順助逆,何不遣兵往討,彰揚休烈?」言未畢,中書省臣哈喇哈孫,出班奏道:「山嶠小夷,遠距萬里,若遣使招諭,自可使之來庭,何必遠勤兵力!況目今太后新崩,大喪才畢,尤宜安民節餉,毋自貽憂!」從哈喇哈孫奏中歸結太后,亦是省文。成宗不從,竟發兵二萬,屬劉深節制,往征八百媳婦。御史中丞董士選復入朝力諫,大略謂輕信一人,勞及兆民,實是有損無益。成宗變色道:「兵已調發,還有何言?」說罷,即麾他出朝,士選怏怏趨出。

  看官,你道八百媳婦,究屬何國?相傳是西南蠻部,為緬國東鄰,其酋有妻八百,各領一寨,因名八百媳婦。荒誕無稽,不能盡信。劉深既奉命南征,取道順元。時適盛暑,蠻瘴橫侵,士卒死喪,十至七八,驅民運餉,跋涉山谷,一夫負米數斗,數夫為輔,歷數十日乃還,死傷亦數十萬人。於是中外騷然。劉深復發奇想,欲脅求蠻婦蛇節,作為己妾。蛇節系水西土官妻,素有艷名,且矯健多力,喜著紅衣,土番號為紅娘子。大約是美女蛇所變。土官聞劉深硬索己妻,那裡就肯繳出。遂去連結蠻酋宋隆濟,抗拒元軍。

  隆濟捏詞諭眾道:「官軍將徵發爾等,剪髮黥面,作為兵役,身死行陣,妻子為虜,爾等果情願否?」大眾齊稱不願。隆濟道:「如果不願,如何對付官軍?」大眾呼嚷道:「不如造反!」正要他說此語。隆濟道:「造反如何使得?」大眾道:「同是一死,如何不造反!」隆濟道:「造反須有頭領。」大眾道:「現在眼前,何必另舉?」遂推隆濟為頭目,隆濟復令水西土官,去挈蛇節。至蛇節到寨,果然美貌絕倫,武藝出眾。名不盛傳。隆濟遂撥眾千名,令她帶著,夜間卻召入蛇節,只說是密商兵事,誰知他已暗地勾通,肉身演戰。水西土官,因要靠著隆濟,不敢發言,隆濟反得坐擁嬌娃,先嘗滋味。世之娶美婦者其慎諸。

  不到數日,已脅從苗、獠諸蠻數千人,破楊、黃諸寨,進攻貴州。知府張懷德,力戰敗死。劉深聞驚赴援,巧巧狹路逢著冤家,看官道是何人?就是朝思暮想的紅娘子。那時劉深拚命與戰,恨不得立刻抱來,同她取樂,偏偏這個紅娘子,狡猾異常,出陣打了個照面,偏回馬逃走。劉深那裡肯舍,下令軍中,生擒蛇節者賞金千兩。於是各軍力追,直至深山窮谷中,轉了幾個彎頭,蛇節不知去向。偏來了數千名土番,面目猙獰,狀貌可怖。一班羅殺鬼。他卻不知陣法,一味的跳來跳去,亂斫亂砍,弄得軍士手足無措,左支右絀。正驚愕間,蠻酋隆濟復率眾馳到,將劉深軍攔入洞壑,四面用蠻眾圍住。為了小洞,反入大洞。劉深陷入絕地,只好束手待斃,還是此時死了,省得後來梟首。虧得鎮守雲南的梁王闊闊,恐劉深窮追有失,率兵接應,方殺退隆濟,將他救出。

  隆濟復進圍貴州,劉深整兵再戰,只是不能取勝。相持數月,糧盡矢窮,引兵退還,反被隆濟追擊,把輜重盡行委棄,又喪失了數千兵士,狼狽逃歸。敗耗傳至燕京,成宗乃改遣劉國傑為帥,楊賽因不花原名漢英,其先太原人,自唐時平播州,世有其地。元時其父納土,乃賜名楊賽因不花,一作楊賽音布哈。為副,率四川、雲南、湖廣各省兵,分道進討諸蠻。

  是時征緬統帥薛綽爾亦受緬人金賂,率兵遽退。元廷尚未聞知,封窟麻剌哥撤八為緬王,賜以銀印,令他回國。方要出發,緬賊阿散哥也已遣弟者蘇入朝,自陳殺主罪狀,乞加寬宥,並願奉窟麻剌哥撤八回緬。至此訊悉征緬軍,已退回雲南。

  那時薛綽爾奏報亦到,只託詞炎暑瘴癘,不便進兵,還師時反被金齒蠻邀擊,士多戰死等語。成宗大憤,遣吏按驗,查得薛綽爾圍緬兩月,緬城薪食俱盡,將要攻陷,雲南參知政事高慶,及宣撫使察罕,受納緬金,慫恿薛綽爾還軍,以致功敗垂成。於是高慶、察罕正法,免薛綽爾為庶人。獨劉深受完澤庇護,未曾加罪。南台御史陳天祥,遂抗詞上奏,大旨是參劾劉深殃民激變,非正法無以弭禍。小子閱著原奏,不禁技癢起來,即信筆成詩道:

  堯階干羽化苗日,元室兵戈釀亂時。

  誰是聖仁誰是暴?興衰付與後人知。

  欲知原奏詳細,請看下回敘明。

  海都肇亂四十年,戰殺相尋,幾無寧日,幸出鎮有人,或善攻,或善守。以此北方千里,尚未陷沒。海都不獲逞志,抑鬱以死。自是都哇倡議歸降,察八兒等同時聽命,三汗投誠,兵禍少弭;然勞師靡餉,已不知幾許矣!為成宗計,當日不言兵,專謀富教,庶乎承平之治,可以期成。乃復征緬國,征八百媳婦,憤兵不戢,必致自焚。迨悍酋妖婦,連結構兵,擾擾雲貴者有年,劉深之肉,其足食乎?本回於北方之戰,歸功床兀兒;南征之役,歸罪劉深,而隱筆仍注意成宗,皮裡陽秋,可與言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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