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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賜聖宴眾將明志

2024-10-16 20:12:53 作者: 老酒有酒
  落日熔金,暮日殘紅。

  天際邊,一輪金烏漸漸西沉,宛如一個巨大的火球在燃燒著最後的生命。

  周圍的雲彩被染得通紅,像是被火焰吞噬的綢緞,在狂風中翻滾、扭曲。

  昌平大營已經點起了火把,大營以東三里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腳步聲,卻是盧象升的大隊人馬到了。

  只見萬餘人馬宛如一條蜿蜒的長龍,浩浩蕩蕩地走著,「欽察總督天下勤王兵馬」、「兵部左侍郎」、「賜尚方劍」等旗牌開路。

  盧象晉與幾個親兵擎著一桿巨大的猩紅認軍旗,上繡一個斗大的「盧」字。八卦旗、五方軍旗、北方七宿旗等各色旗幟迎著晚風獵獵作響,顯得有些殘破與褪色,仿佛在訴說著戰場上的激烈與殘酷。

  盧象升依舊麻衣白甲,騎在他那匹心愛的五明驥上。他身姿挺拔,目光堅定而深邃,甲葉上布滿了刀痕和箭孔,頭盔下白皙清瘦的臉龐透著疲憊與堅毅。

  宣府總兵楊國柱在左,手中緊握著韁繩,面色嚴肅。大同總兵王朴在右,他神色淡然,不時打量著周圍風光,三人並轡而行。三人身後,便是各路副總兵、參將、游擊等。

  盧象升嚴於治軍,宣府、大同兩鎮人馬加起來有萬餘人,竟無一人喧譁,只有甲葉、兵刃的鏗鏘碰撞聲與馬匹偶爾的嘶鳴聲。

  尤其是盧象升親領的五千天雄軍,更是隊列嚴整。他們個個身材魁梧,臉上還帶著那種百戰餘生的傲氣。

  連日征戰下來,宣大兵馬人困馬乏,各鎮兵馬出征時帶的糧草都已消耗得差不多。兵士們個個神色疲倦,衣甲也變得骯髒不堪,隱隱現出血污之色。

  隊伍中還有不少傷兵,傷情輕的或是被戰友攙扶著,或是拄著長槍艱難地行走著;至於傷情重一些的,則躺在車馬之上,不時傳來他們的呻吟與咳嗽聲,卻無一人抱怨。

  在隊伍的後面,一輛大大的車上,擺放著斬獲的清軍首級。個個呲牙咧嘴,面目猙獰,都已用石灰硝好。

  一路走來,看著京師郊外百姓流離失所、顛沛流離的慘狀,盧象升憤憤地想:

  「看國家如今都成了何種模樣!居然還有人妄圖對東虜委曲求全,幻想能夠苟且偷安一時!這是何等的短視與懦弱!」他自帶京畿連日征戰,還不知曉楊嗣昌被調、高起潛被貶之事。

  楊國柱眉頭緊蹙,神色焦慮地向盧象升抱怨道:「督臣,兵士們連日征戰,人困馬乏,餘下糧草只夠維持三日。負責糧草調度的高總監卻遲遲不送糧,如此怕難以維持。」

  王朴也附和道:「楊總兵說的是,若無糧草,人還能強撐幾日,但戰馬卻支撐不住。我等千里勤王,如今竟連肚子都填不飽!」

  楊國柱聽王朴如此說,不耐煩地扭過頭去。

  他這個總兵是在沙場上一刀一槍博來的,而王朴這個大同總兵卻是他父親使銀子給他買的。

  而且,這幾日每逢與清軍交戰,王朴都是在親兵的層層保護下龜縮在後。待殺散敵軍砍首級計功時,王朴卻又衝到前面去搶首級。對於這麼個空有其表的紈絝子弟,楊國柱自然是沒有什麼好臉色。

  盧象升聽著楊國柱的抱怨,表面雖波瀾不驚,但緊咬的牙關卻顯示出他內心的憤怒與無奈。

  他們這些邊鎮援兵狂奔而來,除了幾日乾糧草料外,當然談不上自帶什麼糧草。況且千里勤王,也沒有自己攜帶糧草的道理,都要地方與朝廷供應。

  他雖總督天下勤王兵馬,但各軍糧餉裝備的供給以及戰場軍功的記錄卻由總監軍高起潛負責。

  他原以為聖上派他總督天下勤王兵馬,他可以放開手腳在京畿一帶同清軍決一死戰,使清軍不敢再輕易入犯。

  不料他剛到昌平就聽到一個消息,說楊嗣昌和太監高起潛主張與清軍議和,不惜訂城下之盟,對一心主戰的自己諸多掣肘。原本三日前就該送達的糧草如今卻遲遲未到,想必這是楊、高二人故意刁難。

  國家危難時刻,自己一心殺賊護都,反而受到楊、高二人掣肘。想到這裡,盧象升憤懣不已。

  但他總督天下勤王兵馬,一舉一動關乎全軍,本身自然是不能亂,否則軍心渙散,便事不可為了。

  盧象升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怒火,語氣沉穩地向二人說道:

  「延石,你二人莫急。朝中奸人作祟雖令人心寒,但吾等身為大明將士,保家衛國乃是職責所在。今晚聖上召見,本督定向聖上奏明,解決軍中糧草之困。只要吾等上下一心,定能大破賊奴!」

  楊國柱聽罷,心中焦慮也稍稍平息了些。他重重點頭,說道:「末將願隨督臣共赴國難!」

  大軍行至東營門外,盧象升勒馬停住,見眼前營盤散而不亂,內營外營劃分清楚,讚許地點點頭,道:


  「倉促之間,虎總兵能建出如此營盤,確實難得。」

  一旗總縱馬來到東營門外,大喊一聲:

  「盧督臣到!」

  接著值守的哨兵搬開拒馬,王承恩領著諸將出門迎接。

  「見過王公!」盧象升領著眾將翻身下馬,向王承恩行禮。

  王承恩慌忙向前將盧象升扶起,道:「哎呦盧督臣可不敢如此,督臣忠心報國令人敬佩,該咱家向督臣行禮才是。」

  盧象升微微一笑,說道:「王公言重了。如今國難當頭,你我皆是為皇上分憂,為大明效力。」

  王承恩點點頭,側身引著眾人進入營中,邊走邊說道:「聖上知督臣一路奔波辛苦,特命猛總兵提前紮好營寨,令咱家備好酒席,為督臣與諸位將士接風洗塵。」

  猛如虎也借著王承恩的話茬向盧象升行禮:「末將猛如虎,領三千營兵勤王,願聽督臣調遣!」

  盧象升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這大營竟是聖上下令建好,還將猛如虎所部人馬撥與自己,並提前備下酒宴勞軍。

  難道,聖上意欲主戰?

  他扶起猛如虎,贊道:「猛總兵忠勇可嘉,有將軍相助,實乃我軍之幸。」

  眾人步入營帳,分賓主落座。王承恩沖身邊一個小宦官揮了揮手,那小宦官喊道:

  「督臣盧大人、勤王諸將已落座,開宴!」

  接著,一排排宦官端菜上桌,萬餘人的席面無邊無際。


  盧象升攜楊國柱、猛如虎、虎大威、王朴四總兵陪王承恩坐於上席,參將、副總兵、游擊等將領按照各自所屬依次坐定,其餘兵士兩伍一席,席地而坐。

  尋常兵士與千總、把總等下級軍官,每席四冷八熱,再配上一大盆燉得爛糊糊的大塊豬肉湯,菜內都放足了油水,肉香四溢,香氣撲鼻。

  盧象升等領軍將領則八冷八熱,外加一隻烤得滋滋冒油的烤全羊以及各樣時鮮果蔬。當然,每席一壇美酒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天子賜宴勞軍,這在大明開朝以來還是第一次。

  眾人連日來風餐露宿,此刻望著一道道美味佳肴,眼睛瞪得滾圓,眼珠子仿佛要掉出來一般。

  他們的嘴巴微微張開,口水在不知不覺中開始分泌,喉嚨不自覺地上下滾動,發出艱難的吞咽聲。

  有的人雙手顫抖著,似乎想要立刻伸手去抓那些食物,但盧象升未下令,他們也不敢妄動。

  有的人則不停地舔著嘴唇,目光緊緊地盯著菜餚,眼神中充滿著難以置信。

  還有的兵士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身邊的同伴,互相傳遞著激動的眼神。

  他們臉上的笑容因太過興奮而顯得有些扭曲,呼吸也變得急促,迫不及待地等待著開宴的命令。

  盧象升看著滿桌的酒菜,心中感慨萬千。

  他原本以為,聖上會被楊、高二人蒙蔽,與東虜議和。此次入宮面聖,就是要奪自己兵權的。現如今,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盧督臣,您和三軍將士奮勇作戰,聖上雖在深宮,卻甚是掛念,」王承恩端起酒杯,站起身來,正色道:

  「聖上今日擺下此宴就是要告訴世人,諸位將士為國殺賊,聖上不會忘記,天下百姓更不會忘記!」

  眾人聞言,無不激動萬分。


  盧象升眼眶微紅,他鄭重站起身,朝著京城方向拱手道:「諸位將士,此乃聖上隆恩,吾等當拼死報國,方不負聖上厚望!」

  楊國柱猛地站起,抱拳大聲道:「吾等定當肝腦塗地,以報聖恩!」

  猛如虎也站起身來,滿臉通紅,高聲道:「末將願為聖上戰死沙場,絕不退縮!」

  王朴此時也收起了往日的散漫,神色鄭重地說道:「願隨督臣,共抗敵寇!」

  將士們群情激昂,齊聲高呼:「願為聖上,為大明,死戰報國!」

  一時間,大營內氣氛熱烈,眾人抗清決心如同燃燒的火焰,熾熱而堅定。

  王承恩微笑著點點頭,說道:「好!好!諸位請坐,開宴!」

  盧象升這才下令:「眾將士,開懷吃喝!」

  兵士們歡呼起來,紛紛開始狼吞虎咽。

  盧象升、王朴吃相還好些,楊國柱與『猛虎二將』則吃得滿嘴油膩。幾個總兵尚且如此,其餘兵士吃相更是不堪。

  有些嘴裡已經塞得滿滿的,還是止不住地往嘴裡塞,噎得直翻白眼;有些年老兵士則一邊吃一邊抹著眼淚,感慨餘生竟能吃上如此美味佳肴,還是聖上賜宴;還有的相互敬酒,誓言要在戰場上多立戰功。

  盧象升正丁父憂,按照禮法不能飲酒吃肉。只是喝了幾杯熱茶,吃了幾口清單菜蔬,便吩咐盧象晉將他那件正二品小團花錦雞官服取來,準備換下「斬衰」孝服與白麻網巾入宮面聖。

  原本他一心想要身著麻衣、頭戴白巾入宮面聖的,以表自己死戰決心,激勵聖上堅決主戰。但就如今這般情形來看,這麻衣白巾似乎沒有必要穿了。

  「督臣不必如此,」王承恩見狀出言阻止,細聲道:「聖上素來以孝治國,念督臣正丁父憂,特許督臣著孝服入宮。」

  盧象升聽聞此言,眼眶泛紅,朝著皇宮方向深深一拜,道:

  「聖上隆恩,微臣感激涕零。然國難當頭,微臣不敢有絲毫懈怠,縱著孝服,亦當肝腦塗地,以報聖恩。」

  王承恩微微點頭,眼中滿是敬佩之色:「盧大人忠君愛國,實乃我大明之幸。」

  盧象升不再多言,在盧象晉的協助下整理好孝服,便隨王承恩一同入宮。

  路上看見成群的災民橫七豎八地睡在街道兩側,此時已是十月,晚上冷得嚇人,一陣寒風吹過,無情地穿過這些災民單薄的身軀,凍得他們發出陣陣痛苦的哀嚎與悽慘的呻吟。

  盧象升見狀面色愈發凝重,心中思緒萬千。

  想到如今戰事吃緊,東虜虎視眈眈,而朝中又諸多掣肘,不禁長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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