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4章 輪迴（中）

  「景六，你來小輪峰任職有多久了。」

  鬱壘隨口問了句。

  「回顧統領，再過兩個月就滿三年了。」景六恭敬地說道。

  「這個時間不錯了啊。」

  鬱壘意味深長地瞅了眼景六。

  看來這位先前備受欺凌的小頭目也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小輪峰是真正意義上的機關重地，景六在宋承文的打壓下還能這兒呆著。

  除了隱忍以外，應是有一定的背景。

  景六聞言笑了笑，說起話來倒比剛才利索許多，「屬下先前在戰場上立了點功勞，得叔父一番操作後，得以帶著功勞赴任小輪峰值班頭領一職。」

  鬱壘恍然地點一點頭：「是個明哲保身的決定。」

  這個話題可不能深談，景六卻也是個機敏的人物，當即說道：「顧統領要是不嫌棄的話，平日裡喚我小六就行，大傢伙都這麼喊我。」

  「行啊小六。」

  鬱壘自是從善如流。

  兩人談話間，立處的空間再度有了變化。

  懸於半空的令牌正如同一把開門的鑰匙，鬱壘腳下一縷縷狀如烈焰的黑光冒出，遊動擺尾間一陣陣微弱的空間漣漪迭起。

  只見鬱壘面前突然顯現出一個羅盤，凹處天池內一根指針左右搖擺。

  「大人，您細看。」

  景六伸出手指撥弄指針兩圈，使最後指針的方位指向了上方。

  下一瞬！

  「轟隆——」

  兩人所立的三尺之地以駭人的速度猛然上升。

  翻湧的岩漿；險峻的高山；撲鼻而來的硫磺氣味。霎時間，光怪陸離的景象接連不斷地在視網膜上躍動，令人心臟不由加速。

  剛才鬱壘明明說的是：帶他去底下了解情況。

  可是眼下卻是截然相反。

  偏偏景六面色如常，好似去底下的方式本就該如此。

  而鬱壘更是不用多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好心態，讓他的演技穩定發揮，反倒是眼睛好奇地四處打量。

  於情於理，顧三清第一次來這裡，有這般表現才叫正常。

  「顧統領。」

  景六主動開口說道：「除去平常的看守，我們一般是三天下來一次。另外，每日值班的頭領並非是排好班次，這點是沒有規律可循，全看上面的命令！」

  「好，我知道了。」

  鬱壘輕輕點頭。

  不管是因為他的出手解圍，還是交好新來的上司，景六這時的主動表現確實讓鬱壘感覺到滿意。

  在目前手裡情報資料稀少的情況下，身邊能有個老練的帶路黨，不知為鬱壘省下多少心力。

  五個呼吸後。

  周遭流轉的焰光悄然消逝，眼前的天地豁然開朗。

  須臾，待到劇烈的失重感散去，鬱壘直接向旁邊的景六問道：「聽說小輪峰的陣法結界都是由阿那吒鬼王親手設計。」

  「是的。」

  景六點一點頭，「不止是小輪峰，小回峰的結界亦是如此。」

  「阿那吒鬼王神通廣大。」

  鬱壘有感而發，心裡默默補充上了一句：『有機會還真想見一見這位人物。』

  據他目前手裡掌握的資料。

  閻魔山外圍，由無窮負面能量匯聚而成的汪洋，正是出自阿那吒鬼王的手筆。

  對於聖夜一方來說，這座將閻魔山包得水泄不通的恐怖『海洋』，無疑是天然的護城河。

  若沒有特殊的辦法，想要直接從正面進攻，下場只有損失慘重！

  又比如說此時此地。

  誰能想到鬱壘口中的『去底下』。

  經過景六的操作後，實際傳送的方向竟然會是穹頂，可見用心之精巧。旁人若沒有掌握一定情報，怕是稀里糊塗地就落入了設好的陷阱里。

  隨即。

  「啪！」

  懸於空中的令牌被景六一把抓住，隨後重新交到鬱壘手上，提醒道：「顧統領，日後下來這塊令牌您還需時刻帶在身上，不然會有些麻煩。」

  「好，我知道了。」

  鬱壘將令牌掛在腰間，抬眸注視面前的景象，以一種他人不易察覺的複雜語氣說道：「十八層地獄居然都融合成了這副模樣，還真是平生第一次見。

  兩人目前所站立的位置乃是一處懸崖之上，無需俯視下方，一顆高逾千米的鐵樹和巨大銅柱便以極具衝擊力的方式撞進眼球。

  冷硬的鐵樹上布滿暗紅血痂。

  時過境遷，至今沒有半點褪色，可想鐵樹地獄仍然存在之時，究竟有多少惡鬼在此受刑；

  屹立在旁邊的銅柱內部燃燒著熾熱的火焰，滾燙的蒸汽席捲而出。

  即便相隔甚遠，依舊有熱浪撲面而來之感，彷佛要將鬱壘的頭髮烤焦。

  「我當時第一次來的時候，也跟您一個樣子。」

  景六微微一笑：「您日後多來幾次，看多了也就習慣了。」

  「是呀，再稀奇壯觀的事物瞧多了總會膩的。」

  鬱壘上前走了兩步，站到懸崖邊上，低眉往下看去。

  冰山、刀山、油鍋、血池……種種地獄或嵌合、或緊挨在一起，形成一副詭譎而又壯觀的宏大場景。

  也即是說，這裡就是昔日的陰曹地府。

  鬱壘將視線往遠處眺望，偌大的岩漿池沸騰翻滾。

  周圍無數螞蟻大小的鬼兵不知在搬運什麼，不停地將其投入到岩漿池裡。

  「那下面就是奈何橋了吧。」

  鬱壘開口問道。

  「沒錯，顧統領。」

  景六站在鬱壘的身後，瞄了眼顧三清的背影，建議道：「顧統領初來，巡視輪迴本就在職責之內，小六帶您去看一看吧。」

  鬱壘沒有回頭，帶著笑意的話音傳入景六耳中。「小六，我看你這人挺機靈，眼力也不錯。按理來說以你這種性子，不應該會去得罪宋承文這種人吧。」

  景六聞言一怔，旋即拱手道：「顧統領。別人，屬下不知道，但小六明白做人、做事可以圓滑，但有些事是底線，往後讓、往後退便會一再突破。

  「宋承文先前勢大，背後還有昭聖鬼王撐腰。景六自然是拿他沒有任何辦法，可若是想站著把這條命活下去，總要吃點苦頭。

  「這點，我早有心理準備。」

  這時，他抬起頭。「只因小六還想做個自己。」

  鬱壘聽到這番話，眉梢輕挑，轉身仔細打量這位名為景六的小頭目，唇邊揚起笑意：「你是個有意思的人。

  「起初我還以為你是個慫包，想不到卻給了我一場驚喜。

  「景六，我記住你了。」

  景六先是鄭重抱拳，旋即說道：「顧統領，請隨我來。」

  兩人沿著石階，徑直下了此處懸崖。

  不過片刻的工夫，一條布滿氤氳的鋼鐵長路出現在眼前，幾乎望不到盡頭。

  一縷極重的怨念陰氣摻雜在其中。

  鬱壘抬眸看向前方。

  只見長路以及兩側，一群身高不過五米，渾身滿是肌肉的精壯鬼物正搬著大量的玄黑木柴，投入到道路中間的一尊巨大烘爐內。

  底下的火焰暴烈燃燒，瀰漫的氤氳變得愈發厚重。

  鬱壘見狀微眯起眼，內心不禁小小感慨了一下：「這還真是一次別開生面的再見。」

  這條路還有個耳熟能詳的名字，說起來定不會陌生。

  黃泉路！

  鬱壘出差的次數也絕不算少，各世的陰間都有去過，因世界的發展也各不相同，可變成這副模樣的黃泉路，還真是頭一回見！

  驀地，鬱壘像是發現了什麼，眼神微沉，開口向景六問道：「爐子裡面燒的是什麼。」

  但見翻滾的火焰中，忽然出現幾張空洞的臉龐，卻在轉瞬間被熊熊猛火吞沒。可沒過去多久，又有數張詭譎的面孔浮現。

  它們大張著驚怖的嘴巴，在烘爐里沉浮。

  景六一五一十地回答道：「回顧統領，關於鎮爐一事，其實小六也知曉得並不多，只知道裡面燒的是念頭！」

  「念頭？」

  鬱壘是何等聰明的人物，此時已經隱隱有些回味過來。

  「沒錯。」

  景六點頭講道：「聽家中長輩提過一兩句，陰陽兩界融合導致此處發生了難以理解的變化，使各種生物死前的念頭都會匯聚到此。

  「尤其是人類，他們本身具備的執念就極為深重，再加上死亡的刺激，使念頭蘊著的怨氣殺意變得更加誇張。」

  「利用、燒煉？」

  鬱壘緊接著問道。

  景六搖頭：「並不是，是必須要將這些至邪至污的念頭清除。」

  他看了眼鬱壘，心緒糾結中，還是決定坦言相告：「鎮爐並非只有我們眼前看到的一尊，在這兒底下還存在無數個，日日夜夜不停地添柴燃燒。

  「若是有片刻的怠慢，恐會引起大麻煩。」

  聞聽此言，鬱壘眸里精光閃爍。

  這又是個重要的新情報。

  鬱壘抬腳向烘爐走去，一邊說道：「這番下來倒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不過閻魔山有結界保護，外圍無窮盡的負面汪洋都能輕鬆擋住，怎麼擋不住這些念頭？」

  景六歉意一笑：「這點，屬下就真的不清楚了。」

  「好。」

  鬱壘並沒有放在心上，隨口說道：「你再給我介紹一下其他的情況吧。」

  「好的，顧統領。」

  因為鬱壘的好奇心很有分寸，景六從頭到尾都沒有起半點疑心，當即順著話說道：「平日，我們主要負責小輪峰結界內外的安全警戒，每隔一段時日也需要檢修下結界的運轉是否正常。」

  話說到這裡，景六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出現了意外狀況，我們也要立即進行處理！」

  「意外狀況是指？」鬱壘挑眉問道。

  「轉生並非是百分百成功，總會出現失敗的傢伙。」景六習以為常地說：「因此在龐大的基數面前很容易形成不小的規模，這時候就需要我們來解決。」

  隨即，他見鬱壘的神情有些疑惑，微微聳了一下肩膀。

  這時景六在鬱壘面前已經表現得十分輕鬆，壓低著聲音道：

  「負責此處守衛的是直屬阿那吒鬼王的鐵羽軍，他們可不會去管逃出去的傢伙，甚至連消息都不會告訴我們，只能時不時帶人下來巡邏。

  「以往這種累活，宋承文就是將給我們幾位頭領來做。」

  鐵羽軍……

  鬱壘想起了一些傳聞，他們似乎就與轉生有關。不過傳聞究竟是否屬實，那就要看接下來能不能碰上這個所謂的鐵羽軍。

  而後。

  「哈哈哈。」

  鬱壘雙手負在背後，帶有幾分調侃語氣說道：「宋承文那小子有幾斤幾兩，我再清楚不過，需要動手的活兒，他哪應付的過來。」

  景六唇邊的笑容不自主深了些。

  話里的另一層意思，其實就是在夸景六等人的能力強。

  鬱壘的人格魅力就是沒得說！

  俊武陽剛的面貌、平易近人的語氣、神態、高情商，最重要的是一身強悍的實力，所有的加分項都直接拉滿。

  這才見面多久，不知不覺間，已經快要將景六的好感度刷滿。

  「看剛才顧統領的神情，可能是被外界的傳言所誤導。」

  景六觀察著鬱壘的反應，見到沒有異色，這才敞開了天窗說亮話：「其實說句不太好聽的。

  「咱們小輪峰就是看大門的，兼干一些髒活累活，沒有想像中那麼風光。」

  景六還怕鬱壘這時候心裡會產生落差感，連忙寬慰了一句：「除了偶爾可能會發生幾次突發事件，總體來說仍是個清閒的差事，日常並不勞累！」

  其實景六說的這句話並不難理解。

  如今想要上位，想搏潑天富貴的人早就上前線戰場拼命去了。

  像景六這樣身後有點背景、關係，只要能在戰場上拼出功勞還不死，便能運作一番回到閻魔山任職。

  鬱壘當然明白景六的意思，因為就連原主人顧三清也不例外。

  於是，他順水推舟地說了句：「這回昭聖鬼王的死亡著實有些突然，曙光乘勝追擊，使前線連丟戰略要點，還真叫人心生擔憂。」

  「顧統領放一百個心吧，阿那吒鬼王不會讓他們囂張多久的！」

  景六不以為意地說道。

  鬱壘聽了，唇角的笑容忽地耐人尋味。

  哪怕如今前線戰事吃緊，可在小輪峰上當差，戰爭瀰漫而來的硝煙對景六等一眾頭目來說卻又太過遙遠。

  如同曙光的人們堅信領袖司伯弘一定帶領他們走向勝利；

  同樣身為傳奇人物的阿那吒鬼王，在一眾魑魅魍魎心裡又何嘗不是占據了至高無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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