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1章 忠厚人
2024-10-20 03:02:45
作者: 克里斯韋伯
第891章 忠厚人
「只要兩邊在神前盟誓,完成之後就會送到!」弓仁道。
「神前盟誓?」彥良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吐蕃人對神前盟誓看的極重:「那好,你可以送信回去,安排神前盟誓的時間地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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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
坊內沿街店鋪傳出的胡餅香氣,讓張全文下意識的深吸了口氣,他停下腳步,走進路邊的餅鋪,從袖中摸出四個五銖錢:「拿兩張餅,一碗奶糜粥來!」
「好咧!」賣餅的胡三熟練的用鐵鉤從炭爐內壁勾出兩張滾燙的胡餅,又打了一碗奶糜粥,順手裝了迭小菜,讓渾家端了過去:「張先生,您的餅來了,慢慢用!」
「多謝了!」張全文將銅錢放在桌面上,先喝了口粥,隨口問道:「今個兒街面上好生熱鬧,出了什麼喜事嗎?」
「您沒聽說嗎?」胡三渾家收起銅錢笑道:「已經有露布張告了,西征大軍已經和吐蕃人議和了,那欽陵不但讓出當初在河西占領的州縣,就連當年在大非川失陷的將士們,也要放回來!朝廷為了這個已經下詔要與天同慶,長安城接下來五天金吾不禁,賜百姓酒肉布帛呢!」
「什麼?」張全文身體一顫,趕忙放下勺子,問道:「有這等事?」
「這個還有假的!」胡三渾家笑道:「坊口貼著布告呢!您是識字的,可以自己去看呀!」
「好,好!」張全文也顧不得粥燙,三口兩口喝完,將兩張胡餅放入袖中,便三步並做兩步,向坊門那邊快步而去。到了坊門,張貼布告的木牌旁早就圍攏了一群人,他跑了過去,聽到一個青衣士子正搖頭晃腦的念著布告,其餘不識字的人都在側耳傾聽。
「這些吐蕃人不都是不講理的蠻子,這次怎麼會老老實實放人?」
「肯定是被打的慘了,不得已才放人啦!」
「對,你沒聽那位先生說的嗎?護良公子領兵連蕃賊的王城都攻陷了,賊首的妻兒老小都被俘獲了,賊首不得已才放人的!」
「既然連蕃賊的王城都攻陷了,那為何不連賊首一同抓了,獻俘長安?還要與賊人議和?」
「你們幾個小聲點,別妨礙前面先生念布告!」那幾人說的聲音越來越大,便有人回頭呵斥道。
張全文已經擠了前面,開始聚精會神的看起上面的文字來。上面的大意與胡三渾家說的差不多,不過要更詳細一些,布告的最後說唐軍與欽陵在神前盟誓,兩邊以日月山脈為界,三年之內互不攻取,若有違誓,神靈不容。
「以日月山脈為界,這般說來,河湟之地已經穩下來了,也算的是一場大勝了!」張全文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這位先生!」
「啊?」張全文感覺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袖,回頭一看卻是個三十多的青衣婦人,正焦急的看著自己:「小娘子有什麼事?」
「這位先生您認得布告上寫的什麼吧?」青衣婦人哀求道:「可能幫我看看,上頭有沒有說大非川失陷在虜中的俘虜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這個倒是沒有!」張全文搖了搖頭:「上頭只有提到一句吐蕃答應放歸當初失陷的人,但什麼時候放回來,卻沒說!」
「真的沒有嗎?」青衣婦人哀求道:「您能不能幫我再看看!可別錯漏了!」
張全文沒奈何,又仔細看了一遍:「當真沒有,上頭只是提到兩邊盟誓時,吐蕃人答應放回當初的俘虜,但什麼時候放卻沒有提!」他看那青衣婦人這般樣子,已經猜出了六七分:「可是尊家眷屬也有失陷在虜中的?」
「哎!」那青衣婦人嘆了口氣:「家兄自幼家貧,入贅別家,後來朝廷髮長安贅婿、惡少年、商賈充隴右戶口。妾身本想過幾年想辦法再回來吧!卻不想薛大將軍出兵征討吐蕃,家兄也隨之出征,陷入虜中。本以為再也回不來了,卻想不到,想不到!」說到這裡,那女子哭泣起來。
「小娘子莫哭了!」張全文趕忙勸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令兄能熬過這麼多災禍,就定然重歸長安。你且安心等待,定然能有好消息的!」
「多謝先生!」那青衣婦人謝了張全文,轉身離去。張全文回到住處,心中卻始終不得平息:「本以為那護良能身居高位是依仗父蔭,卻想不到是憑了自家本事,吐蕃兵何等勁勇,朝廷多年難得一勝,他卻能長驅數千里,直搗敵巢,迫使欽陵求和,當真是英雄少年!」
張全文在屋內正感慨萬千,外間傳來敲門聲。他站起身來問道:「誰?」
「是張全文張先生嗎?大將軍府有召!」
「大將軍府?」張全文吃了一驚,趕忙應道:「稍等!」他整理了一下衣衫,開了院門,只見門前站著一個綠袍小吏,為首那個拱了拱手:「張郎君,大將軍府有召,還請隨小人前去!」
「遵命!」張全文應了一聲,跟著那小吏出了門,上了馬車,他聽到外間傳來車輪滾動的車轍聲,問道:「敢問一句,貴府是為了何事相召在下?」
「這個在下也不知道!」那綠袍小吏笑道:「待會到了您就知道了!」
張全文點了點頭,他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安慰自己說這等大喜的時候,即便自己有些過錯,大將軍也不會降罪自己。
抵達大將軍府之後,張全文被引領到一個偏院中,他本以為自己要等待很久,卻沒想剛過了片刻外間便進來一名緋袍官員,他趕忙起身見禮,那緋袍官員伸手虛託了一下:「在下盧照鄰,乃是大將軍府中記室參軍,大將軍今日召你來是有一事相詢,還請直言相告!」
「大將軍相詢,在下自當據實回稟!」張全文道。
「嗯!」盧照鄰笑道:「那好,在詢問之前,先告訴你一件喜事,當初甘州城的事情,朝廷已經做出決定,那事並非你的過錯!」
「當真?」張全文聞言大喜,雖說他來長安後並沒有被打入獄中,只是被安置在某個坊內,要求每五日十日去衙門報導一下,便再無拘束,每個月還有錢米生活費發放,他也能猜得到朝廷應該不會治罪自己,但此番說明了還是去了一塊心病。他趕忙躬身道:「在下此番脫罪,實在是感謝天恩!」
「張郎君不必如此!」盧照鄰伸手將張全文扶起:「這件事情其實所有人都知道不是你的過錯,但當時在打仗,甘州城畢竟也是在你手上失陷的,所以沒法公開赦免你,只能這麼含含糊糊的。現在情況已經不一樣了,自然可以免罪了,你放心,你當初在甘州的辛苦朝廷是不會忘記的!」
「多謝盧使君!」
「嗯!」盧照鄰點了點頭:「至於你接下來的安排,大將軍府內倒是有一個空缺,不知你是否願意屈就?」
「大將軍要用我?」張全文吃了一驚。
「嗯!」盧照鄰笑著點了點頭:「若是你答應,接下來我們就是同僚了,我就實話實說了。你這次在甘州的事情,大將軍十分滿意,說你是個忠厚君子,心中有甘州百姓,卻沒有自己,像你這樣的人實在是少有的很。接下來大將軍就要退隱回河北了,他打算把你,舉薦給他兒子,也就是護良公子,讓你當護良公子府中長史,不知你是否願意!」
「啊!」張全文被盧照鄰話語中包含的巨大信息量給沖昏了,苦笑道:「這件事情實在是太大了,我一時間也沒法回答。」
「這個好說,三天夠不夠?」盧照鄰笑道:「你可以回去好好思考三日,然後再給我一個確定的答覆!」
「多謝盧使君!」張全文拜了拜,他猶豫了一會,問道:「可否問一句,大將軍選中我難道真的只是因為我是個忠厚君子嗎?」
「大將軍行事一向高深莫測,我雖然在他身邊做事,但也不敢說知曉他的想法!」盧照鄰笑了笑:「不過他選中你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句話:這張全文當初既然不肯負了城中百姓,自然也不會負了我王文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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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府,書房。
盧照鄰進了門,看到王文佐正躺在搖椅上,雙眼微閉,一本攤開的《漢書》放在胸口,鼻子發出輕微的鼾聲。他退到一旁,屏住呼吸靜靜等待。又過了半響功夫,王文佐打了個哈切,睜開雙眼:「升之你什麼時候來的?為何不叫醒我?」
「就是剛剛到的!」盧照鄰笑道:「看到您睡得香甜,便索性再等一會!」
「嗯,剛剛翻了會《漢書》,不知不覺便睡著了!」王文佐將書放在一旁的扶手上,示意盧照鄰坐下:「怎麼樣?那個張全文你見了嗎?他怎麼說?」
「見了!說要回去再想想,我就說讓他回去過三天再給答覆!」
「這樣也好,想清楚再回復嘛!」王文佐點了點頭:「強扭的瓜不甜!」
「大將軍說的是!」盧照鄰笑道:「不過屬下說句實話,護良公子此番立下大功,又是天子妹婿,功高蓋世,聲名顯赫,願意為他效力的人數不勝數,也不缺這個張全文!」
「呵呵呵!」王文佐笑道:「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不錯,以我這些年來的辛苦,願意為護良效力的人自然要多少有多少,但這些人是為了權勢而來,也會為了權勢而去。這張全文卻不然,當初在甘州城堅守是忠,後來糧盡為了城中百姓而不要自己的聲名前途開城,這是仁;老老實實回到長安,準備接受處罰這是勇;這段時間被關起來不跑不送不找門路,我派人招攬卻不利令智昏,立刻答應是有操守。像這樣的人可不多見呀!」
「大將軍說的是!這張全文的確是難得的人才!」盧照鄰小心答道:「不過您真的要向朝廷致仕?屬下說句過分點的話,以大將軍您這個年紀,還早吧?」
「呵呵!」王文佐笑了起來:「怎麼?捨不得長安的錦繡榮華了?你可以留下來嘛」
「那倒不是!」盧照鄰趕忙道:「在下並無此意,只是覺得您這麼一走,朝廷去了架海紫金梁,只怕又要多生不少事端!」
「那就讓他生唄,正好磨礪磨礪護良那小子!」王文佐笑道:「反正我王文佐在百濟當大頭兵的時候,大唐的朝廷也好好的,天下英才多得是,少了誰都成,何況我又不是死了,只不過是換了個地方!」
聽到王文佐這般說,盧照鄰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王文佐笑了笑,突然問道:「怎麼了,是不是有誰讓你在我耳邊說些小話,勸我不要告老?」
盧照鄰聞言身體一顫,趕忙否認道:「哪有這等事?絕無此事!方才那番話都是出自屬下的真心!」
「是嗎?」王文佐從頭到腳打量了下盧照鄰,突然笑了起來:「不是就算了,你也不用這麼緊張,我這人既然下了決心,也不是旁人隨便能動搖的了的,這個你也清楚!」
「是,是!」盧照鄰此時已經是汗流浹背,面如土色,又說了幾句話便告辭離開了,背影惶惶然,宛若喪家之犬。
「絕無此事?」王文佐看著部下離去的背影,面上閃過一絲冷色:「若是沒有,你又何必廢這麼大氣力呢?不過誰能讓你這麼賣力呢?皇后?不可能,皇后只怕巴不得我早點走,又怎麼會勸說我留下來?韓王和張文瓘?他們兩個倒是有這個動機,不過這兩人都是明白人,知道我想走的決心已經下了,而且在我身邊人上下手,就越了線了,就算我不會找他們本人的麻煩,但他們的後人就說不準了,說到底,他們跟我做了那麼多事還不是為了自家後人?這麼做豈不是適得其反?那還有誰能出得起價碼呢?」想到這裡,王文佐的臉上少有的現出一絲苦澀,嘆道:「你這又是何必呢?這世間事總有個頭的,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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