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火坑前的少女

  「梆！梆！梆！」

  有些奇怪的鼓聲從遠處的城牆上傳來。

  在宣府城中，早上敲鐘，晚上擊鼓，藉此來分辨時辰，給整座城市發送工作與休息的信號。

  所謂晨鐘暮鼓，想來如此。

  晨鐘敲響三千下後，坊門打開，暮鼓擊打八百下後，坊門關閉。

  暮鼓敲完後，若是還在大街上沒進坊的人，便要被巡街的衙役抓起來，這是犯了夜禁了。

  宋軒並未去數鼓聲到底有沒有八百下，不過從他和楊若昀買了筆墨紙硯一路小跑到軒月坊這過程中，鼓聲倒是一直響個不停。

  他突然覺得整座城像是一所學校，而居住在城裡的人則像是聽到上課鈴匆匆趕回教室的學生。

  按照規矩，當坊門關閉後，在坊內也是不能隨意走動的。

  不過時至今日，許多規矩已經僅僅只是一個規矩，他們只對最窮苦的老實百姓管用。

  像是尚仁坊這樣酒樓客棧集中的地方，夜間往往反而能催生出許多的生意。而且往來其中的夜多有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因此，這項規矩便寬鬆了許多。

  就拿置身於其中的軒月坊為例，那是晝夜喧呼，燈火不絕，熱鬧非凡。

  由於大夏官方並不禁止狎妓，所以軒月坊還和後世的『紅燈區』並不簡單相同。

  這裡面三教九流之輩皆混跡於此，更多有本地、外地官員到此娛樂娛樂，喝喝花酒。

  所以，某種程度上，這裡還是一些生意談判、國家大事誕生之地，可謂風流藪澤之所。

  宋軒不禁想到，在這樣的地方談論那些本該嚴肅莊重的事，到底是一種返璞歸真，還是一種墮落的體現呢？

  宣府城建成之前，此地本來並無河流。

  為了航運及城內百姓耕種方便，才徵發民夫，花了三年時間，從當地有名的渾河挖了一截人工運河出來，貫穿整座城市，及至匯入海口。

  城中這條穿城而過的人工河，因河水清澈，被當地人稱為清水河。

  想來不知為什麼，渾河水在發源處與入海處竟流水悠悠，並不渾濁。

  或是宋軒未見過汛期吧。

  清水河最為熱鬧的地方，便是貢院夫子廟一帶。

  河的一岸是瞻仰聖賢，發奮讀書的聖地；隔河相望的對岸卻便是眾多的青樓楚館，混在咋男女歡笑與絲竹之聲。

  此時已經到了正當營業的時候了，從下方街道走過，常常能看見一些女子在樓上或倚欄獨坐。

  從她們臉上似乎便能看見孤獨淒涼與悲傷。

  可當房內來了客人，燈火點亮，便會傳來熱烈歡快的聲音。

  苦也好，喜也好，笑也罷，淚也罷，不是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在軒月坊金鳳樓的內院當中，有幾個年紀較小的女孩兒正認真聽著一位女子彈奏的曲目，眼神注視著女子手上的動作。

  這女子瞧模樣最多不過二十歲，她穿著打扮樸素，比之樓里其它姑娘的花花綠綠大有不同。可儘管如此，衣著的簡單未仍未能遮蓋她獨有的氣質。

  她不僅樣貌出眾，清麗雅致的瓜子臉上秀眉如黛，一顰一簇之間，卻盡顯一股清新淡雅的風格。

  仿佛，她就是那山水畫中的一筆淡淡水墨。

  這是一堂琴曲教授的課，平時早就該結束了。

  今日女子有事耽擱了，便拖延至此時。樓下媽媽早已在催促。

  按照一般流程，琴曲彈完，女子與學琴的女孩兒們互相交流一番，教學也就結束了。

  可今天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同。

  一名兒女孩兒臉色憂愁，叫了一聲道：「子衿姐姐，能否再教我一遍《離人頌》？」

  被稱為子衿的女子愣了愣，隨後望著她，眨了眨眼睛，大概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時還提出這樣的要求，已是客人入場的時辰了。

  「子衿姐姐，我若是學會了《離人頌》，是不是就能夠伺候那些有才學的才子，而不用去伺候那些年長粗魯的客人？」

  女子聞言大驚。

  「小倩是到了接客的歲數了麼？」

  她旋即放下琴，擠出一個笑容道：「當然可以，倩兒，姐姐再為你彈一遍《離人頌》，你好好學。」

  手指按上瑤琴琴弦，指尖輕挑而起，伴著女子那輕盈柔雅如煙似黛般的笑容，裊裊的琴音從房間裡緩緩流出。

  有些精通音律的客人側起耳朵傾聽，這樂聲與唱功，如此優秀，難不成，是葉子衿小姐在演奏？

  這可是極其難得的。

  葉子衿是軒月坊的頭牌，如今想要聽到她的琴曲，可不容易，一切全看機緣。

  她的聲音如流水淙淙，清靜自然，讓人心中閒適。與軒月坊另一位頭牌宋采兒活潑輕靈的聲線相比，又是另一種韻味。

  附近房間的一些姑娘也往這邊注意了起來，遠遠聽著。

  待到一曲《離人頌》唱完，才有些訥訥地道：「原來是子衿姐姐，她今日又唱起這曲《離人頌》了······」

  這意味著什麼？

  一個是葉子衿終於找到了自己心儀的如意郎君，以琴曲相和。

  但幾乎是不可能的。

  傳說兵部尚書的公子曾經重金想要為她贖身都被她拒絕了。怎麼還會有比那位公子更優秀的才俊呢？

  這樣看來，她再次彈起這首曲子，應當是又有一個女子，開始了這行屍走肉一般的後半生。

  一曲唱罷，她終於走出了房門，門外小婢已經催促許久了。

  她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小倩在音律一道並沒有太多天分，這麼短時間，她不可能突飛猛進，學會《離人頌》。

  哪怕她學會了，可憑她的姿色和才氣，也絕做不到頭牌。

  按照『媽媽』的要求接客，似乎已是她難以掙脫的宿命枷鎖。

  可她自己也是陷入紅塵泥沼無法掙脫的苦命人，又能怎麼辦呢？

  大廳上。

  楊若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曲《離人頌》，我只在京都時，聽太學裡的夫子彈過一次，沒想到在宣城這樣的地方還能聽到。」

  宋軒對於古代的音樂並不如何懂得欣賞，可這琴曲的曲調悠揚婉轉，倒也能打動人心。

  他似乎也從中品出了一些彈琴之人的心中所感。

  高山流水覓知音，或許便是如此。

  正這時，一個老鴇拉著一個小丫頭站在花樓當中，大聲介紹著這款『新產品』，接著便是眾人競價。

  一般有新人首次出現，常會被多人哄搶。

  可出人意料的是，場下卻並未見有人舉牌。

  老鴇說道：「諸位客官，我家小倩可還是個雛兒，又精通音律，剛才那一曲大家都聽到了吧，這相陪一夜才五十兩，實在是划算。」

  宋軒這才懂得為何無人響應。

  五十兩銀子，雖說在場之人肯定有很多人付得起，但那絕不是一筆小錢。

  有個漢子嚷道：「這小妞身子單薄，不懂風情。你看她的奶.子那么小，實在賣不起價。要我說，二十兩，這已是非常高的價格了，能不能行？」

  宋軒聽到這裡，又見那少女楚楚可憐，眼角還掛著淚珠。

  心中無名火起，這尼瑪真是把人不當人。

  後世一些風月場所也有人肉交易，但那多是有些女子被金錢和欲望迷了眼，自願獻身其中。

  宋軒不是菩薩，管不了這許多。

  可在這個封建的古代社會，大多數女子對男女之事甚於防火。

  有時，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若是意外被男子碰到了身子，竟會一氣之下上吊自殺。

  流落到這軒月坊的，恐怕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身不由己。

  他實在不忍心見到這樣一個本該還是上學年紀的小女子落入這樣一個大漢手中。

  「五十兩，我要她了！」

  隨著他的一聲大喊，場上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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