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霸王傷別離

  曹思通恨恨地道：「入口已經打開了，你一定知道這下面就是垓下九里……」

  唐逍冷冷地道：「下去！」

  曹思通怒視著他，半晌，一咬牙，當先跳了下去。

  唐逍讓另兩個男弟子也跟著下去，自己帶著兩個女弟子走在最後。

  既然漕門很重視兩個女弟子，唐逍也就不怕他們耍什麼花樣，只要保證她們不能離開他一丈之外就行。而曹思通等人也確實很聽話，就算遇到了什麼危險，他們也主動就排除了，從來沒有讓唐逍出手過，一路安安穩穩就走過了洞裡那條狹窄而坎坷的通道。

  然後從另一個洞口走出來，眼前便驀然開朗，讓唐逍幾乎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地面上。

  但看上去又不像。

  這是一片廣闊的天地，背後是巍峨的高山，面前是廣袤的荒原，還有一條河從荒原中間穿過；天空很高，看不到它的盡頭，有幾片雲朵在半空中飄浮，給天地更添了幾分靜謐。

  但這並不是一片美好的天地，它太荒蕪了，無論天空是一片陰陰的暗綠；大地的顏色則還要深一些，石頭、泥土、風一吹就搖頭晃腦的葉子，都像被塗了一層墨。

  離洞口近百丈遠的地方，有兩條石柱，約莫十來丈高，三個人手牽手都抱不住。面對著唐逍的這一面石柱是平的，上面雕刻著兩排墨綠色的大字。

  破釜沉舟，鐵戟破秦，八千子弟不言敗！

  騫旗斬將，烏騅難渡，九里虞姬可傷情！

  唐逍久久地看著這副對聯，不知為何，心情驀然變得如海浪般澎湃，竟是看得痴了。

  漕門五弟子卻沒辦法與一副對聯共情，偷眼看看唐逍，見他似乎完全忘了還挾持著人，曹思通輕輕一揮手，姬、魯兩女便慢慢朝前躉去；又見唐逍仍然痴痴站著，根本沒理會她們，連忙幾步竄到曹思通身旁。李秀虎立即做了一個以手切喉的動作，但曹思通看看唐逍，還是把這個很有誘惑力的想法壓了下去，五弟子三步並作兩步朝那兩根柱子跑了過去。

  那柱子下是一片暗褐色的草地，三三兩兩地坐滿了人。

  漕門五弟子跑到一群明黃衣服的人群中間，說了幾句話，便有個手持桃木劍的道士站了起來，厲聲喝道：「那個小子，膽敢對我茅山家族動手，還不快滾過來，自殺謝罪！」

  人群竊竊私語起來：「茅山家族？他們不是以驅鬼滅魔符籙之道著稱嗎？這小子怎麼得罪他了，居然被『茅山一炷香』茅七鬼盯上，這運氣也太霉了點吧？」

  另一個角落，有幾個少年聚在一起，聽了這聲音，他們也循聲望去，卻都愣了一下。

  一個小姑娘立即站起來，正是洪都閣的司馬鶯，她一把抓著旁邊一個青年的手臂，著急地叫道：「欽之哥，快想辦法，可不能讓唐公子剛到這兒就遇了險！」

  那名為司馬欽之的青年皺著眉頭道：「其一，他惹的是茅山家族的茅七鬼；其二，五鸞宗的人也在這兒；其三，我們只有四個人。鶯兒，你確定我們有資格去幫他嗎？」

  司馬鶯叫道：「你說什麼呢，臨來的時候，幾位閣主不是說了嗎，只要看到唐逍，我們一定要不講條件地站在他這邊！欽之哥，你難道連大伯、爹爹他們的話也不聽了嗎？」

  司馬欽之嘆了口氣：「我不是不聽，可是你自己想想，我們有那實力救他嗎？」

  另一個青年笑道：「我說你們兩個都不要急好吧，你們就那麼確定，他需要我們去救？」

  司馬兄妹都愣了一下，轉頭看去，卻見又有兩個人站了起來。

  原來太室家族的人已經到了，月氏芸便笑意吟吟地問道：「茅山家族很了不起嗎？我們太室家族的人，你也敢叫他自殺謝罪？這是誰給你們的臉啊？」

  茅七鬼一怔：「你胡說什麼？他不是一介野修嗎，誰說他是你們太室家族的人？」

  月氏芸根本不理他，朝唐逍招招手：「逍哥哥，你不過來，在那兒發什麼呆？」

  司馬鶯氣得咬牙切齒：「這個到處留情的混帳，什麼時候又投靠太室家族了？難道他就真的沒想過彭姐姐嗎？哼，真是氣死我了，我要去找他問個清楚！」

  但剛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她看到方柔了。

  「原來是她回來了！」司馬鶯又變得如臨大敵，「彭姐姐恐怕危險了，不行，一出去我就得通報給她，叫她早點想辦法，一定不能輸給唐公子的這個青梅竹馬！」

  司馬欽之不由失笑：「我說鶯兒，你就不要這麼神神叨叨的了。人家彭姑娘和唐公子的愛恨情仇，你關心個什麼呢？有這閒功夫，不如想想怎麼把自己嫁出去吧！」

  司馬鶯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氣鼓鼓地不再說話了。

  唐逍走到月氏芸旁邊，一眼看到方柔在沖他笑。他也笑了笑，問道：「要和我一起嗎？」

  周圍一群人都愣了一下，方柔輕聲問道：「為什麼，你不和大夥在一起嗎？」

  唐逍沉聲道：「既然都不是同一條路進來的，為什麼非要混在一起呢？」

  月氏芸連忙問道：「什麼意思？我們還想問你，為何我們叫你來走靈路，你卻不來？」

  唐逍皺了皺眉：「我是野修，不知道什麼叫做靈路……」

  月氏芸馬上明白了。她在隊伍里修為不高，地位卻不低，轉頭就朝一個地境一層的弟子質問道：「驍騎師兄，不是請你給唐公子送信去，在伊城會合走靈路的嗎，為什麼？」

  一個中年男子站起來，他顯然不是弟子，而是領隊，也朝申驍騎問道：「你是不是又喝了酒誤了事，本執事都把『傳音符』給你了，你為何沒有送出去？」

  申屠驍騎連忙擺著手叫道：「岳執事，這可不能怪我，唐公子沒有在家族裡登錄靈魂氣息，傳音符找不到目標。我已用盡了方法，找方柔姑娘要到了唐公子的氣息，傳音符也發出去了的。大概是氣息太弱，傳音符飛不到那麼遠吧。對了，唐公子，半個月前你在哪裡？」

  唐逍答道：「丹郡城。」

  「丹郡城，的確有些遠！」執事申屠岳回過頭，對唐逍笑道，「唐公子，看來是個誤會，你剛剛加入家族，有些事還沒來得及完善，就匆忙來了垓下九里，有所疏漏在所難免！」

  方柔拉著唐逍的胳膊，低聲道：「是啊，唐逍哥，你就消消氣，最多我們一天，不，半天不理會驍騎師兄就是了。大家都在這兒等著你呢，你就別臭著個臉了！」

  月氏芸笑道：「方柔姑娘說得對。唐公子，你先坐下來吧，罡煞魔魂殿就要打開了！」

  唐逍有三分扭捏、三分氣憤、三分不情願地坐下來。他不知道申屠驍騎說的是真是假，也不關心。他只是想試探什麼、表達什麼，而現在，已經得到他想要的結果了。

  雖然這個結果，每一次想起來，都會讓他的心裡有三分刺痛！

  唐逍坐下來沒多久，這片天地中就響起了一聲巨響。

  不少人都被嚇了一跳，便聽有人叫道：「大家不要慌亂，這是罡煞魔魂殿就要開啟了。請各家族和附屬家族、宗門的弟子立即做好準備，一旦大門開啟，就要……」

  卻聽有人問道：「可是我們附屬宗門還有幾個人沒到，怎麼辦？」

  「我們也有兩個人沒到，能不能等一下？也許他們馬上就到了呢？」

  第一個說話的是個白髮白須的老者，冷哼一聲道：「罡煞魔魂殿開啟，氣機直衝天際，連通域外星辰，那是何等大事？況且門戶只有半刻鐘時間，半刻鐘後就會關閉，直到本次開啟結束，也就是一個月後才會再次開啟，你們那些人能在半刻鐘內趕到嗎？」

  月氏芸在唐逍身邊低聲道：「小心些，門戶開啟的時候會有點混亂，你一定要跟進我們，不然如果進去以後沒在一處的話，這裡面對你有敵意的人有不少！」

  唐逍自然知道，仙霞、五台、普陀這幾個世家，還有五鸞宗、太極宗、長白宗等勢力，都與他有或多或少的糾葛，現在又多了一個茅山家族，簡直能稱得上滿目皆敵了。

  不過他不在乎，土雞瓦狗雖多，又有幾個能奈他何？

  此時那些還有人沒來的勢力，大概也接受了現實，有十幾個老人站了出來，唐逍一看，正好每個家族一個。太室家族站出來的，就是十一長老申屠雲長。

  難道這群老者，個個都和申屠雲長一樣，是天境強者？

  唐逍以往只聽說，山後家族的實力深不可測，卻並沒有一個直觀的印象，不過現在他知道了。只要是山後家族，就一定不會沒有天境強者！

  修煉之路何等漫長，雖然要有勇往精進的自信，卻也不能盲目，不然，是會吃虧的！

  唐逍暗自感嘆著，便見十七天境各拿了一件東西出來，於是整片天地都被五顏六色的光芒籠罩了，幾乎所有人都興奮地站起來，滿懷希翼地看著十七位強者。

  下一刻，轟隆隆的聲音不絕於耳，大地劇烈顫抖著，籮筐大的石頭被顛上了半空！

  兩根石柱上泛起了一層淡淡的黑光，漸漸變得濃郁，在石柱中間凝結成了一個紫黑色的光門，透過光門，能夠看到陽光明媚、花紅柳綠的一片春景。

  「這便是罡煞魔魂殿的入口了。諸位，進去吧，你們有一個月的時間，祝好運！」

  十七天境同時出言，弟子們便紛紛朝光門涌了過去。

  申屠琅沉聲道：「我們也出發吧！」當先擠進人群中，太室山眾弟子便緊隨其後。方柔拉拉唐逍的袖子，道，「唐逍哥，我們走最前面去吧，裡面一定很美！」

  唐逍卻沒動，任由方柔與兩個師姐一起，隨著人群往光門走去。

  直到太室家族弟子都出發了，他才慢悠悠地往前走。

  卻聽月氏芸微笑著問道：「唐公子怎麼不和方柔姑娘一起呢？」

  唐逍笑道：「沒事，大家走一起，還能有什麼危險不成？月氏姑娘不用管我，突然間懶病有點犯了，過一會兒自己就好了，不會拖大家後腿的。」

  月氏芸抿吲一笑：「正巧，我也有點犯懶病，真是同病相憐了！」

  唐逍臉上沒有半點異樣，心裡卻暗暗警惕起來，「同病相憐」四個字，可不能亂用啊！

  只是兩人誰也沒想到，等鑽進光門，卻像一切的計算與謀劃，全都落了空。

  因為，原本身前身後都是人，但唐逍踏進光門，卻發現一個人也沒有。

  從光門外面看來，這裡面是一片春和日麗的景象；但走進來卻發現，這兒比外面還要陰森得多，天空像是覆蓋著厚厚的鉛灰色雲層，就像直接壓在人頭頂上一般；卻不是外面那樣廣袤的原野，而是一片上千丈寬闊的巨大廣場，與噬魂魔宗一樣，整齊劃一地鋪滿了條石。

  往遠處望去，光線實在太暗淡了，根本看不清廣場盡頭有什麼，只見一片朦朧。

  唐逍揉揉眼睛，又往前後左右看看，身後是一片昏黑，像潛伏著什麼危險。

  既然走到這兒來了，自然就沒有回頭的路。唐逍深吸一口氣，往前踏出一步。

  猛然聽到一陣琴聲響起，唐逍不由得怔忡起來：當年，他曾為方柔買了一架仿焦尾琴，後來那琴好像到了方余的手中，還有那部《廣陵散》。

  但這一曲又與《廣陵散》大不相同，第一個音符就有慷慨激昂之氣，如同金石交鳴、刀劍相擊；而隨著這一聲琴響，一個龐然大物，驀然從陰暗之中沖了出來！

  唐逍一驚，本能地翻手取出龍魂劍，還沒等他刺出去，一柄大刀已然當頭砍了下來！

  那是一個騎在馬背上的武將，身材魁梧得像一座小山，胯下那戰馬也是膘肥體壯，矯健無雙，被那武將騎著，卻讓人產生出一種莫名的憐憫感！

  但這些都不關鍵，讓唐逍一看就心底生寒的，是這一人一馬都不知死了多長時間，藏在甲冑下的血肉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甚至還有焦黑色的血水，正順著衣袂滴下來！

  就連那張臉上，也有幾塊黑色的腐肉吊著，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這匹腐屍戰騎剛剛衝到他面前，大刀還沒落下，又是兩聲激越的琴響，兩匹同樣高大而令人心悸的腐屍戰騎出現了，一左一右，分向唐逍襲來！

  而那琴聲並沒有停止，而且越來越響、越來越快，急如漕漕大雨，黑暗中便有接二連三的腐屍戰騎衝出來，密密麻麻一片，把整個廣場都遮蓋得嚴嚴實實、水泄不通！

  唐逍一劍剛把那大刀崩開，驀然見了這等景象，頓時抽了一口涼氣！

  剛剛那一刀，已經讓他判斷出了腐屍戰騎的實力，比明珠弱一些，大概相當於十階妖獸。

  十階，就相當于丹境巔峰強者，距嬰境也只有一步之遙。

  這麼多十階妖獸，一旦把唐逍圍起來，不瞬間就把他淹沒了嗎？

  可是，在這片神秘的廣場上，他能有路可退嗎？除了拼死殺出去，他還有其它辦法嗎？

  唐逍咬了咬牙，既然如此，那就戰吧，戰它個天翻地覆、鬼哭神號！

  他左手捏著小挪移訣，右手緊握龍魂劍，迎著腐屍鐵騎殺了過去！

  一劍擋開沉重的大刀，唐逍被那衝擊力震得飛了起來；雖身在空中，他卻並沒有慌張，反手一劍刺在腐屍的肩膀上，借力騰起，落在了鐵甲馬背上，下一劍就刺進了腐屍的體內。

  感到劍尖刺在了一塊堅硬的東西上，唐逍心頭一動，一振手腕，劍芒已將那塊東西震得粉碎。這腐屍喑啞地嘶吼一聲，突然「嘭」地爆開了，化作了滿天漆黑的污汁！

  若非唐逍躲得快，早已被屍水澆中，還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呢。

  但那鐵騎還沒倒下去，另兩匹腐屍鐵騎已經衝過來了，都舉著同樣的大刀，狠狠劈下！

  幸好唐逍早就捏好了小挪移訣，五指一松，他已身在一丈外，兩道劍氣分襲向兩具腐屍鐵騎，在它們的胸口炸出了兩個漆黑的洞，便看到了那裡面呈五彩色的晶石。

  唐逍想起了噬魂魔宗內曾經遇到過的幽魂，和黃泉道里的石巨人。

  在幽魂和石巨人身體裡，也有這樣的晶石，據說，這就是鬼晶。

  不過，鬼晶分為黑、赤、金、等幾種顏色，唐逍卻沒見識過五彩色的鬼晶。

  既然是鬼晶，自然就是有用之物，唐逍眼疾手快，把兩枚五彩鬼晶裝進了飲風戒里。

  但殺了這兩個腐屍鐵騎，卻只是戰鬥的開始。

  更多的腐屍鐵騎猛衝過來，一排亮錚錚的大刀結成一片刀網，鋪天蓋地襲來；唐逍緊咬牙關，霎時間，廣場上一片劍意縱橫，已然陷入了苦戰之中。

  而此時的琴聲，卻驀然變得深情款款，而又有一股徹骨的離別之意。

  那樣子，就像百戰沙場的西楚霸王，正在與摯愛的姬妾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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