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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當年別宅隆丘土

2024-09-20 10:31:22 作者: 葦編三千絕
  唐逍略微有些尷尬,他的一隻腳還在山門外,也不知道這算不算「不請自來」?

  然而更尷尬的還在後面呢。

  隨著這恢宏的聲音落地,山門裡突然鼓樂齊鳴,一群弟子穿著五彩新衣,吹吹打打地迎了過來。唐逍連忙把另一隻腳也邁進去,那鼓樂隊卻沒有理會他,而是迎出山門去了。

  唐逍連忙閃在一旁,伸手摸了摸鼻子,原來受歡迎的不是他啊。

  卻聽有人問道:「師弟,你是哪一閣的,還不快點列隊?」

  火鸞峰上有不少「閣」,比如孔非良的正心閣,方漓的炎虛劍閣,等等。

  但這和唐逍有什麼關係,所以他呆呆地站著,直到身旁有人推了他一下,才醒悟過來。

  原來他在將龍魂劍收起來之後,一身修為便掩藏了九成,山門邊這群弟子連個悟氣境也沒有,自然看不出他的深淺;加上他雖二十多歲了,長相卻還是十六七歲的模樣,又穿著一身黑衣,從材質上看就和弟子們的制服差不多,所以才被「誤會」了。

  唐逍呆了一下,卻馬上就醒悟過來,腦袋裡一轉,便站到了兩旁的歡迎隊列里。

  如果能夠偷混上山,他也不想馬上就打上山去,特別是現在,方柔有沒有在山上、方余在哪兒,他全都不知道,就更不能驚動五鸞宗的人了。

  剛剛在隊列里站好,便聽到山下傳來一陣喧鬧聲。唐逍偷眼看去,便見到一群同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年男女,正簇擁著幾乘轎子走上山來。

  「洪都閣諸位師兄大駕光臨,師弟迎接來遲,還望海涵啊!」

  火鸞峰是整個五鸞宗的「大門」,所以迎客就成了火鸞峰的工作。

  此時迎出來的,便是一個身材高挑、滿臉慈祥笑容的女子,一身輜衣道袍,腰間懸著長劍,身後跟著十七八個女子,都是一身珠翠,如花似玉,顧盼間嬌媚無雙。

  山下的幾乘轎子也進了山門,走下來三男一女,領頭的是一個相貌清癯的中年文士,白袍玉帶,滿臉堆笑:「勞煩孔師妹親自迎接,這怎麼好意思呢?」

  孔師妹笑道:「天下宗門是一家,洪都閣乃是江南道四大宗門之一,更是我們五鸞宗的貴客。雪遲奉了我爹之命,請洪師兄、武師姐、司馬師兄、牛師兄諸位山上見茶!」

  唐逍聽得耳朵一動,孔雪遲,那不是方漓的師傅嗎?

  他偷偷看了那孔雪遲一眼,雖然她只是丹境中期,在現在的唐逍看來,已經是不值一提,但這兒顯然不是翻臉的好時候,所以唐逍還是深深地埋下了頭。

  卻聽一個嬌俏的女子聲音問道:「大師伯、師尊,我能在山上逛一逛嗎?」

  那中年文士皺皺眉頭:「鶯兒,你這不顯得沒禮貌了些嗎?」

  孔雪遲連忙笑道:「洪師兄無需在意,鶯兒姑娘大概是初來敝山有些好奇罷了。菲兒,你帶鶯兒姑娘四處逛一下,午飯時候請她到誠齋閣會齊!」

  一個紫衣女子低聲答應,唐逍偷眼看去,原來也是熟人,卻是當初帶著方柔和雷少淵逃離後鸞峰的時候,在山道上看到過的,當時她和方漓都在上山的隊伍里。

  聽說,就是她代替了方漓,接管了炎虛劍閣。

  卻聽鶯兒姑娘嬌笑道:「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師伯,不用麻煩菲兒姐姐了吧,我隨便找個人帶路就行了,逛累了,我就到誠齋閣去等你們!」

  她伸出纖纖玉手一指:「那位師兄,麻煩你帶我去逛一逛,好吧?」

  她所指向的,正是唐逍。

  唐逍呆了一下,在場這麼多人呢,怎麼就恰恰把他指到了呢?

  其他人也看到了他,孔雪遲和洪師兄都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

  洪師兄低聲道:「鶯兒,不要任性,咱們是客,一定要聽從主人家的安排!」

  孔雪遲笑道:「不是什麼大事,師兄不要責怪鶯兒!那個,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她指的是唐逍,雖說是火鸞峰「弟子」,但火鸞峰弟子數以萬計,她不認識一個黑衣外門弟子也屬正常。唐逍連忙低頭答道:「弟子蕭談,拜見前輩!」


  孔雪遲點點頭,她自然能看出唐逍的真實年齡,二十來歲才上山的外門弟子,看來也沒什麼出息。雖然她總覺得這個弟子有點奇特,但也沒有深究。她多忙啊,整個火鸞峰的外事都要她去做,要是有點奇怪的弟子她都要去關心,那乾脆忙死她得了。

  「蕭談是吧?你就好好陪著鶯兒師姐,在山上隨便逛逛,記住,一定要有禮貌!」

  最後一句話語氣挺重,唐逍自然心知肚明,陪著就陪著,但不能弄出其它什麼事來。

  他彎著腰,恭恭敬敬地答應了,孔雪遲便把洪都閣其他人迎上了山。

  洪師兄當然叮囑了鶯兒兩句,要聽招呼,不要過多麻煩主人,等等。

  鶯兒答應得挺快,可是一旦避開了眾人,她第一句話就讓唐逍感到,麻煩大了!

  「三年沒聽到你的消息,倒沒想到你又回到了火鸞峰,還成為了外門弟子!」

  原本跟著司馬鶯的兩個女弟子,被她強令著和洪都閣的其他人一起上山了。他們並肩走在上山的石梯上,離他們最近的火鸞峰弟子也在十丈之外。

  司馬鶯倒背著手,嬌俏地笑道:「姐夫,堂堂半步丹境當外門弟子,你這興趣挺怪的哈!」

  唐逍冷汗都下來了:姐夫?他怎麼不知道自己成親了?

  至於說「半步丹境」,顯然,鶯兒知道的還只是三年前的他,那時他還沒有進入黃泉路,沒到達京城,甚至還沒有去到鳳翔郡,的確只有半步丹境的修為。

  他轉頭看看,這鶯兒姑娘生著略帶嬰兒肥的蘋果臉,丹眉鳳目,長得極為標緻,卻與他所知道的女子都不相同,忍不住問道:「姐夫?鶯兒姑娘,這玩笑開得有點大啊!」

  鶯兒笑道:「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司馬鶯,我哥叫司馬言之。我與彭趣姑娘比親姐妹還親,你是她的姑爺,可不就是我姐夫?難道我說錯了嗎?」

  唐逍感知到周圍有玄妙的氣息波動,忍不住心頭暗贊:她這是用意識布下了一層「警戒線」,以防有人偷聽他們的談話。這說明她不但心思細膩,做事周到,而且意識強大,雖然只是丹境初期修為,但靈魂力量似乎已經能與丹境中期媲美了,看來也是一個小天才啊!

  既然被認出來了,他也就不藏著掖著了,輕笑著問道:「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他很肯定,之前是沒見過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的。

  司馬鶯笑道:「因為彭姐姐的關係,我很早就在關注你了,包括你兩次去洪都閣。因為彭姐姐可是眼高於頂的人物,連她都主動對你投懷送抱,我自然就大感興趣啦!」

  唐逍又覺得有些尷尬,這妮子說話可真不經過大腦,什麼叫做「投懷送抱」,什麼又叫做「大感興趣」?怎麼說得她自己都想要委身下嫁的感覺?

  司馬鶯似乎也反應過來,小臉一下子就紅了,垂著腦袋,兩手捏著衣角,一副小鳥依人。

  唐逍連忙轉過話題:「話說回來了,你和彭姑娘是姐妹,你可曾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

  說到別人的事情,自己的尷尬也就緩解了。司馬鶯抬起頭,笑道:「你是問她為什麼只見過你一兩面,就非要上趕著嫁給你吧?怎麼,你是當事人,自己都不知道嗎?」

  唐逍嘆了口氣:「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也許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司馬鶯笑道:「我聽彭姐姐說過,她在彭口鎮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是個有趣的人,因此就查了一下你的情況。那時無智上人和五鸞宗的關係挺好,她很簡單就把你查了個底朝天,對你就更感興趣了。她說你為什麼能那麼短時間,就從不會武功的普通人,變成了宗師境高手,一定不是個一般的人,所以,她就這麼淪陷了……」

  唐逍皺皺眉,對這種說法,他是不一定相信的,哪有這麼容易愛情就來了?

  司馬鶯笑道:「其實我聽說,是她曾經多次幻想過自己的如意郎君,正好,你剛巧滿足她的全部幻想,所以才會對你一見鍾情,非你莫嫁了!」

  唐逍苦笑道:「鶯兒姑娘,有時間你勸勸她吧,莫要再對我寄什麼想法了!」

  其實他對彭趣還是挺喜歡的,這姑娘雖然感情非常執著,但從來沒有強迫他過。這次在皇宮,她也只是阻攔他去殺無智上人,然後就悄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唐逍能夠理解她阻攔他,實際上,他也不一定真的就想殺無智上人,畢竟後者也算多次幫過他了,特別是在探索噬魂魔宗和送他進黃泉路兩件事情上。

  他在黃泉路誠然吃了不少苦,也不是自願進去的,無智上人和東方浩辰的目的也不純。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得到了好處,一下子就從初入丹境提升到了半步嬰境,這恩情不能忘。

  司馬鶯歪著小腦袋笑道:「唐逍哥哥,彭姑娘那麼好,你幹嘛不從了她呢?」


  唐逍搖搖頭道:「小姑娘,你怎麼知道感情的事情?」

  「嘁!」司馬鶯撇了撇嘴,「什么小姑娘,人家也十八九歲了好吧?唐逍哥哥,我知道,你喜歡的是方柔姐姐,我聽彭姐姐說過。她雖然很傷心,卻也很支持你,所以我也支持你。我知道你想混上山去,你就跟著我吧,放心,我一定會掩護好你的!」

  十八九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那司馬鶯小臉上滿是躍躍欲試的興奮。

  唐逍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前面有個路口,一條橫著的石頭路,與上山的石梯呈十字交叉在一起。

  司馬鶯往左邊看看,笑道:「唐逍哥哥,我們去那邊玩玩,好不好?」

  唐逍正看著左邊那條石頭路,他知道這條路通往哪兒。

  順著路走了半刻鐘,前面便有一個綠柳掩映下的宅院,似乎好久沒有住人了,門前的野草足有半人高,柱子上、門檐上,到處都是灰塵、蜘蛛網,「東寧別院」的匾額也掉下來了。

  唐逍站在門口,通過半開的大門看進去,柳樹生得越發茁壯,院裡的人卻已不在了。

  可是他似乎還能聽到嬌俏的聲音,還能看到那活潑的身影。

  「唐逍哥,你又不練劍,卻每天讀劍譜,不會覺得累嗎?」

  不知不覺之間,唐逍的眼角已噙起了淚水。

  柔兒,我愧對你啊,這都六七年了,我居然還沒能把你救回來……

  司馬鶯似乎明白什麼,靜靜地站在他身邊,卻不說話。

  許久,她才輕輕幽幽地問道:「方柔姐姐……是不是生得很漂亮?」


  畢竟是小姑娘,她最關心的,還是八卦,還是顏值。

  唐逍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繼續往左邊走去。

  離東寧別院幾里路,有一片小樹林,當年曾被大火燒過,現在卻是一片鬱鬱蒼蒼,根本看不出被燒過的痕跡;小樹林邊,是一片平地,能隱約看出當年那座小茅屋的地基。

  唐逍曾在這座小茅屋裡住了兩年多,直到那天晚上。

  他突然「咦」了一聲,緊走兩步,來到了一個小土包面前。

  這小土包就壘在當年他睡的那張床的位置,只有兩尺來高,平平無奇,土包上生著幾株野草,土包前有一個小坑,也被野草掩蓋,裡面卻有兩個新鮮的蘋果、一小杯酒。

  那酒不是盛在酒杯里的,而是裝在一個小小的石窪里。

  司馬鶯皺起了眉頭:「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又沒人來,怎麼會有座墳呢?」

  既然有供品,這就不是簡單的小土堆,而是一座墳了。

  唐逍蹲下身子,輕撫著墳頭上的小草,卻聽一個嘶啞的聲音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他抬起頭,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穿一身粗布衣裳,掮著一把鋤頭,挎著個籃子,正從樹林邊的小道旁轉過來,灰朴朴的臉上,一雙晶亮的眸子警惕地望著他們。

  他問道:「你又是誰?是來照顧這座墳塋的嗎?」

  女子立即警覺起來,放下籃子,兩手緊握著鋤頭:「怎麼,你們終於還是發現了嗎?」

  這女子不過大武師而已,此時手握鋤頭,卻如緊繃的獵豹一般,無比決絕!

  司馬鶯忍不住笑道:「大姐,你還是把鋤頭放下來吧,沒有用的!」


  那女子更是憤怒,大聲道:「你們不但不讓活人活,連死人都不放過,我,我……」

  唐逍止住司馬鶯,輕聲道:「你可能誤會了,我們不是火鸞峰的人。而且,你也莫要惡人先告狀,你把死人埋到我的地基里,還不讓我說了嗎?」

  「你的地基?」

  唐逍笑道:「是啊,這就是當年我起造房屋的地方,怎麼不是我的地基?」

  那女子放下鋤頭,走上前來,瞪圓雙眼細細打量著唐逍,突然一把抓住他雙手:「你,你是唐逍?你回來了?」

  唐逍皺皺眉頭:「你認得我?」

  那女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你是唐逍……你是沒良心的唐逍……你怎麼還有臉回來啊?二小姐呢,她回來沒有?快叫她出來,讓我挖你們兩鋤頭……」

  唐逍呆住了,站在不遠處為他們放哨的司馬鶯也呆住了。

  「你到底是誰?」唐逍問道,「你先別忙著哭,先告訴我們緣由好嗎?」

  那女子幾個深呼吸,擦了擦淚珠,就在墳塋前坐下來:「這裡面,是夏琪師姐!」

  夏琪!

  唐逍有如五雷轟頂,一下子呆住了。

  有多少年沒有想起過這個名字了?難道他真的把她忘記了嗎?

  當年,她奮不顧身撲向孔非良,她可曾想過,她救下的人,有朝一日會忘了她?

  當年,為了追殺他和方柔,死了那麼多人,夏琪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那些人,現在還被人記得的名字,有幾個?他們有沒有想過遺忘?

  如果自己最終還是找不回方柔,會不會有朝一日,把她也忘記了?

  唐逍只覺得雙腿發軟,一下子坐在墳頭上,兩手緊揪著一叢野草,淚如雨下!

  那女子站在一旁,邊流淚邊道:「想起來了吧?還算是你有良心,沒有真的忘了她!」

  良心?

  唐逍苦笑,拍了拍墳頭的土,站了起來:「是你把她安葬在這兒的嗎?」

  那女子剛要說話,卻聽有人陰陽怪氣地笑道:「是啊,不然,怎麼能引得你來呢?」

  樹林裡,猛然又跳出幾個黑衣大漢,胸口都有一個獨特的標誌。當年唐逍見識太少,不知道這就是「魚刺」的標誌,現在卻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群傢伙,六七年過去了,居然還沒有放棄嗎?

  那女子臉色大變,抄起鋤頭就擋在唐逍身前:「小哥兒,你快走……你相信我,不是我把你引來的,我絕對沒有害你的心思……你快走,我擋住他們……」

  唐逍看看司馬鶯,後者搖搖頭,無奈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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