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登山或是下山路

  監牢深處有一座獨立的宅院，凌梅介紹道：「這個院子叫做『死囚院』，是火鸞峰專門關押死囚的地方。當然峰上的監牢不止這一處，這只是女牢，在山頂後側還有一個更大的，男犯女犯都關。我們這女牢本來有數十個獄卒，今天宗門說是有大喜事，她們都去幫忙了。我知道她們是在欺負我，就留我一個人在這兒陪著這些犯人……」

  唐逍看到，在這監牢里大概關押著一百來個女犯，全都縮在幽暗陰森的監牢里，看不清她們的模樣。但可以想像，常年呆在這種地方，凌梅沒有變成神經病，已經是很強大了。

  凌梅拿出一串鑰匙：「這倒也方便了我，如果她們還在，我還拿不到鑰匙。這地方原本關押著五個死刑犯，兩三年裡全都殺了，上個月才殺了一個，就只剩下那個白痴了。」

  打開死囚院，裡面有五六間牢房，別的牢房都是空的，只有最裡面一間有人。

  唐逍已經激動起來，他身上有兩枚魂珠，其中一枚正在劇烈跳動著。

  最裡面那間牢房裡的死囚，正是方余！

  可是他定眼看去，只覺得心裡一陣揪痛：這哪是方余啊！

  牢房很臭，除了常見的腐臭味之外，還有屎尿的臭氣。牢房地面很濕，到處都是排泄物，有的已經干硬發黑，有的卻還是新鮮的；牢房裡沒有床鋪，連穀草都沒有，那個滿臉呆滯、發如枯槁、形如殭屍的女孩，就躺在屎尿之中，卻居然一絲衣服也沒穿！

  看這模樣，就連乞丐都要比她好上百倍，哪還有當初那聖涯島聖女的颯爽英姿？

  唐逍強忍著揪心的疼痛，聲音一下子變得很冷：「把她扶出來，洗個澡，換身衣裳！」

  凌梅一愣，似乎還想說什麼，唐逍卻不理她，將身一縱，便往屋頂上躍去。

  「居然發現了？」

  屋頂上傳來一聲大笑，一道劍光驀然亮起，映得左蘭和凌梅滿臉蒼白！

  原來這死囚院並不只是一群獄卒守著，而是另有高手潛伏，而凌梅顯然也是不知道的！

  只是這劍修縱然已是丹境，卻仍然沒能逃脫唐逍的感知，那道凌厲的劍光更是被唐逍一劍擊碎，龍魂劍高舉，那劍修便如滾地葫蘆般滾了下來！

  他還想爬起來，但唐逍手一顫，龍魂劍已抵在了他的喉嚨上！

  那劍修立即就老實了，不過嘴巴還是不老實的，罵罵咧咧地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誰？敢朝老子動手，活得不耐煩了！別忘了，這是在五鸞宗的地盤上！」

  唐逍還是沒理他，轉頭問左蘭：「你認得他是誰嗎？」

  左蘭仔細看了看，搖搖頭：「不知道。火鸞峰有五大丹境，孔公子早些年帶我出席過幾次宗門聚會，我都看見過，卻不認得他，也許不是火鸞峰的人吧？」

  唐逍冷笑：「看來都說火鸞峰只有五大丹境，這消息，很不準確啊！」

  那劍修冷笑道：「五鸞宗萬年宗門，底蘊豈是你能想像的？小子，老子勸你，還是……」

  唐逍沒等他把話說完，已一劍橫掃，把他拍暈了過去。

  一見這劍修也折在唐逍手裡，凌梅立即就老實了，此時已不顧骯髒，把方余抱了出去。等唐逍提著那劍修來到監牢門口的時候，她已把方余料理好了。

  當然沒有多華貴的衣服，而且同樣是神情呆滯得跟殭屍似的，嘴角還流著汁液，但至少身上是料理乾淨了，衣服也算整潔，與死囚院裡那悽慘模樣，是大為不同。

  唐逍把她背到背上，用龍魂劍一拍，又把那劍修拍醒了過來。

  「帶我去火鸞峰大殿，不要搗鬼，不然，我不介意另外找個人帶路！」

  火鸞峰的主殿，就位於峰頂上，是一座赤頂紅牆的建築，遠看就像一團火。

  此時主殿上擺開了幾十張大圓桌，每一桌都坐滿了人，上菜、端茶的弟子如過江之鯽，往來穿梭；歡笑聲、碰杯聲響成一片，整個大殿就像燒開了的一鍋水。

  一個身形魁梧的老者坐在主桌上，與他同桌的是一群老者，每一個都氣度雍容，氣機深不可測，顯然都不是簡單角色。

  這老者舉起酒杯，大聲笑道：「來來來，諸位道友，老夫謹以此杯，歡迎諸位光臨！還請在我這小小宮殿裡暫住一宿，明日本座就安排諸位前往後鸞峰主峰……」

  他話沒說完，卻聽一個聲音問道：「誰是清玄？」

  大殿裡極其吵鬧，這句話卻十分清晰，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而在這句話說完後，整個大殿就變得十分安靜，連一顆針落下去都能聽得見。

  安靜了一瞬之後，有人忍不住問道：「剛剛是誰在說話？」

  「不知道呢，應該是出現幻聽了吧？」

  魁梧老者往四周看了看，沒發現說話的人，禁不住搖搖頭，又堆起滿臉笑容，舉起酒杯。

  但還沒等他說話，那聲音又響起來了：「我問，誰是清玄？」

  這次所有人都確定了，不是幻聽，就是有人在問話。

  而且，這次不但響起了聲音，還有一道人影，正緩緩自門口走進來。

  身形頎長，劍眉星目，一身簡單的黑衣，背上背著個女孩，卻像是個傻子，嘴角還流著口水；左手提著一柄秋水似的長劍，右手提著一個人，兩眼緊閉，昏迷不醒。

  有人立即驚呼起來：「這不是五年前消失的『五魚劍』孔知諱嗎？怎麼被他提在手裡？」

  「孔知諱？莫不是那位最有希望突破丹境的『火鸞峰第七人』？」

  那魁梧老者騰地站起來，厲聲問道：「你把吾兒怎麼了？」

  唐逍搖搖頭，又問了一聲：「到底誰是清玄？」

  孔雪遲也站了起來，聲音冰寒徹骨：「竟然是你？你混進弟子群中，想要做什麼？」

  唐逍看著手中的孔知諱：「看來沒人告訴我清玄是誰，那你活著就沒什麼用了！」

  他倒轉龍魂劍，毫不遲疑地往孔知諱胸口扎了下去！

  「慢！」

  好幾聲厲喝，兩道人影同時撲了過來，一個是孔雪遲，另一個則是灰衣中年人。

  孔雪遲劍走輕靈，灰衣中年則是劍如泰山，兩劍交織，卻也配合得天衣無縫。

  有人驚嘆道：「不愧是親兄妹，血卒兄與雪遲師姐這雙劍合璧，恐怕丹境巔峰也……」

  然而話沒說完，已被一片驚叫聲淹沒了。

  唐逍龍魂劍輕顫，一劍震開孔血卒的重劍，然後孔雪遲也呆住了，長劍頓在空中卻不敢寸進：龍魂劍的劍尖已抵在她喉嚨前，鋒利的劍芒割得她陣陣發痛！

  「半步嬰境？」

  眾人正在驚嘆，魁梧老者霍然站起，卻是給眾人解開了謎團，頓時又激起一片議論。

  「居然是半步嬰境！這小子才多大，難道是山後之人？」

  「天哪，你連這位公子都不認得？他哪是什麼山後之人，他是唐逍公子！」

  「唐逍公子？很有名嗎？」

  「以前有沒有名我不是太清楚，但我很肯定，今天過後，他是大大的有名了！」

  魁梧老者大步走過來，輕輕把孔雪遲拉到身後，唐逍也沒有阻攔。

  看著唐逍手中的龍魂劍，魁梧老者嘴角有微微抽搐：「你到底要做什麼？」

  唐逍搖搖頭：「不知道你們的耳朵是怎麼長的，我已經說了三遍了，清玄在哪兒？」

  魁梧老者臉上又閃過一絲暴戾，卻不知怎麼，居然還是沒有動手。

  站在他身後的孔雪遲捂著脖子，問道：「你說的清玄，可是本宗副宗主，清玄上人？」

  唐逍反問：「難道天底下還有第二個人叫清玄嗎？」

  孔雪遲一雙眸子裡閃過一絲怨毒，卻仍壓抑住情緒：「他一向都居住在鸞影壁後……」

  唐逍不等她說完，朗聲笑道：「早說嘛，白白打了一架，真是……」

  孔雪遲雪白的臉龐上紅光一閃，差點被氣得吐血。

  唐逍把孔知諱扔到地上，轉身就走：「囚禁方余姑娘的帳，等我去找了清玄之後，再回來找你們清算。這個人想要殺我，你們得感謝我的仁慈，沒有殺他！」

  魁梧老者胸膛一起一伏，雙拳緊握，卻終究還是沒有出手。

  偏偏耳朵里聽到一聲議論：「堂堂火鸞峰峰主，『烈曜神劍』孔方霸，居然不敢朝一個半步嬰境出手！看來，五鸞宗也開始走下坡路了……」

  「小聲點，你不要命了，忘記這兒是什麼地方了嗎？」

  孔方霸把牙齒咬得咔咔作響，可是人家是客，他也發不出怒來。

  另一個角落，洪都閣的眾人聚在一起。

  洪師兄面色陰沉，問道：「鶯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就是唐逍？」

  鶯兒睜著無辜的大眼睛：「不是啊，我只是覺得他長得還算好看，當時胡亂一指而已。而且我哪知道，他居然對火鸞峰上的景色幾乎一無所知，現在想來倒也難怪，他當年只是寄人籬下而已，恐怕都不敢到山上閒逛。那時我還鬱悶呢，逛了不長時間就把他支走了，另找了一位師姐帶我上山。唉，早知道他就是唐逍……」

  幾個師叔伯立即緊張起來，司馬師兄沉聲道：「早知道你會怎樣？告訴你，他可是非常危險的人物，你可不能對他產生絲毫興趣，會死人的，知不知道？」

  鶯兒笑道：「知道啊，爹爹你緊張個什麼？我只是說，早知道他是唐逍，就可以向他請教兩招，回去一舉擊敗訣之哥哥，他就肯定不敢在我面前得意了！」

  司馬師兄長吁了一口氣。

  卻聽那武師姐低聲道：「不管怎麼說，鶯兒和那唐逍單獨呆過，這火鸞峰是呆不得了，怕他們遷怒過來。鶯兒，你帶著阿嬌她們立即下山，不要在路上停留，直接回洪都閣去！」

  洪師兄皺著眉頭道：「媚娘師妹，事情有這麼嚴重嗎？」

  「當然不只是為鶯兒的事。」武媚娘低聲道，「主要是得給掌閣師兄帶個信，山越的事恐怕要再考慮考慮。洪師兄，你且看這個唐逍的天賦，我們貿然選擇，恐怕不是好的做法！」

  洪師兄皺著眉頭，嘆了一聲：「且看這五鸞宗如何應對吧！」

  唐逍一離開大殿，立即收起了龍魂劍，同時也收斂了全身氣勢。

  從火鸞峰往後鸞峰的路，他多年前曾經走過，但那是一條傷心路，當年被追殺的慘狀往往會浮上心頭。而且那條路其實並不是大道，十分偏僻，妖獸也多，他不想耽擱時間，便順著大道往下走，很快就來到了火鸞峰左側的「青焰亭」。

  這是孤立於突出的山石上的一座亭子，是一個絕佳的觀景台。

  也許是火鸞峰上貴客盈門的緣故，這亭子裡也擠滿了人，都是穿紅著綠的少年男女，一個個英姿勃發，那青春的力量直達天際，感染得腳下的山峰似乎也活潑了起來。

  但唐逍並不想與這些少年交集，特意側起身子，就從他們旁邊擠過去。

  卻聽一個聲音冷笑道：「喲，這不是唐逍公子嗎？」

  唐逍一愣，真不知道這算是運氣好還是不好，在這兒居然也有熟人？

  他循著聲音看過去，那手搖摺扇、滿臉冷笑的，居然是孔非良！

  而且人群中的熟人還不止他一個，方漓、孔非煙等人都在，雷少淵也在。

  幾年沒見，不知什麼緣故，這群人的修為居然又有了突飛猛進的提升，方漓、孔非良和雷少淵都已經是元氣境巔峰，距丹境只有一步之遙了；孔非煙則直接就是丹境初期。

  見到唐逍走過來，幾人的表情各有不同，方漓似乎漠不關心，卻忍不住偷偷瞄他；雷少淵一臉焦急，似乎怕他和孔非良衝突起來了；孔非煙只看了一眼，就扭過了頭。

  他們正陪著的一群少年男女，卻都有些好奇。其中也有幾個熟人，比如崑崙宗的赤霞仙子、太極宗的黃無忌，但他們都只是站在外圍。

  真正站在這群宗門弟子核心的，是五六個氣度不凡的青年。

  他們都只是淡淡地看了唐逍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再有半點興趣。

  沒有取出龍魂劍的唐逍，表面看去恐怕還不到丹境，他們沒有感興趣的理由。

  雖然唐逍背上還背著個女孩，但一眼看去，這女孩就是個痴呆，他們就更不想理會了。

  所有行俠仗義，都要建立在對自己有利的前提下，不然，誰管得了別人是死是活？

  唐逍同樣也對他們不感興趣，就要從人群旁邊繞過去，順著山脊往下，過了鴻泥溝，翻過夾在兩座主峰之間的七八座小山峰，便來到後鸞峰腳下了。

  可是他不想生事，孔非良卻不想放過這個可以打擊到他的機會。

  孔非良一聲冷哼，一步就跨到他面前：「今天是我火鸞峰的好日子，你怎麼就要下山了？哦，莫不是偷偷跑上山來，還拐了山上一位女弟子，所以才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他伸手就抓向方余：「讓本少爺看看，你這個偷香的賊，抓了山上哪個女弟子？」

  唐逍退了半步：「孔少爺，你走你的陽關道，為什麼要來招惹我這個走獨木橋的？」

  孔非良冷笑道：「你小子倒有些自知之明。當初在巽城的時候，你不是很得意嗎，這麼多師兄師姐，風頭全被你一個叛門弟子搶去了，你叫我們這些師兄師姐的臉往哪兒擺？」

  他得意地豎起大拇指：「沒想到吧，幾年不見，滄海桑田，你家少爺還是你家少爺，已經是半步丹境！雖然聽說你大鬧聖涯島，大概也有點長進，是元氣境還是凝氣境？不會天賦太差，才只有聚氣境吧？怎麼，現在要不要再和我們打一場？」

  唐逍明白了，原來孔非良不知道他在噬魂魔宗、鳳翔郡、皇宮、太午殿等的一連串激戰，對他實力的認知還停留在他離開聖涯島的時候。鳳翔郡方家和彭家雖然是五鸞宗的附庸，但既然老拜城主出現了，想要拿捏這兩家，不讓消息傳出來，自然不是什麼難事。

  老拜城主是忠於皇室的，而東方浩辰不想讓唐逍的真正實力暴露出來。

  所以在孔非良想來，一個沒有靠山、背景的野修小子，又失去了魔貓劍靈的幫助，能夠提升一到兩個階層已經不得了了。

  而孔非良自己則不知為何，實力突飛猛進，一連提升了三個階層，達到了半步丹境，於是信心就膨脹了，這是想要「討回」當初在巽城被唐逍蓋過的「風頭」呢。

  可是唐逍對此毫無興趣，沉聲道：「孔公子，你怎麼想與我無關，我趕時間！」

  他把方余往上託了托，讓她舒服一些，一大步就跨過孔非良身旁。

  如果沒什麼事，他倒不介意教訓一下這個從小藐視他的公子，但現在他急於去找清玄上人算帳，同時看看能有什麼辦法，讓方余恢復、找到方柔的下落，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兒。

  不過他剛抬起腳，卻忽然間神色一動，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青焰亭上的眾人。

  突然之間，他似乎又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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