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外來劍說生離

  「千萬年來，整個炎漢帝國，大概也沒有發生過分裂吧？」

  葉無蝶喝了一口茶，有些含混不清地問道：「這下子，皇室應該手忙腳亂了！」

  「是啊！」這桌子上最了解帝國情況的彭趣嘆了一口氣，「聖上伯伯應該睡不著覺了。三個郡反叛，這是直接把他放在火爐上烤啊，恐怕前聖上都要從仙界下來收拾他了！」

  帝國傳說，每一任聖上最終都沒有死，而是去了仙界。

  唐逍聽她的話音里有一絲幸災樂禍，不由得一笑：「這才只是開始。妮兒，你回京城去，得轉告聖上，恐怕天下會大亂了，十個郡里，至少有五個會反叛，請他做好準備吧！」

  彭趣嚇了一跳，她雖然想看聖上的熱鬧，但如果這熱鬧太大了，那是會要命的！她端著茶杯，低聲問道：「不會吧？聖上治理帝國上千年，沒有什麼大錯啊……」

  唐逍搖頭笑道：「怎麼不會？他們要不要反叛，又不是取決於聖上有沒有錯。這很明顯是山後家族挑起來的，十七個家族，怎麼可能只滿足於三個郡反叛呢？」

  他還想說下去，卻聽東方桃咳了一聲：「我們的飯菜來了！」

  五六個小菜，兩個湯，再加上熱盤、冷拼、果脯、小點，也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於是大家不再說話，只是埋著頭苦吃。不過他們不說，旁邊桌子旁的人卻沒有停止議論，只不過也許是看到店小二過來了，他們也換了個話題，沒有再說「國家大事」了。

  「對了，今天上午你看到沒有，一大群人涌過來，差點沒把我嚇死！」

  「我當然知道，那時我就在鎮門口，還和一位差爺打了個招呼呢！」

  「你說他們是來做什麼的？浩浩蕩蕩，而且有幾個，那威勢，恐怕連外面三交嶺里的八階妖獸，也沒有那麼強烈吧？反正我是從來沒感受過，也不知道他們什麼境界了！」

  「你這就不知道了吧？我聽說，他們是來查什麼人的，那幾個都是丹境修為，可比八階妖獸強得多了！對了，他們是哪個勢力派來的？好像是……秦什麼……」

  蕭氏兄弟和明珠都忍不住把腦袋低了下去，生怕被旁邊桌的客人看見了。

  秦什麼，那肯定是秦淮商行了：他們已經追到這兒來了嗎？

  這時旁邊那桌客人又說話了：「我還聽說，就在昨天下午，鎮子西邊二十多里，那狐社祠旁邊，有一起搶劫。那個商隊好大，足有上百輛車子，聽說是東海商行的——東海商行知道吧，那是咱們江南道的第一大商行——你說誰有那麼大本事，連東海商行都敢搶！」

  「我哪不知道？那群搶匪有五六十個，全都是高手，一身實力深不可測，還糾集了附近五六家山寨的大王們，足足兩千來人呢！好傢夥，那場面，漫山遍野，全是人！」

  「只是不知道那個商隊怎麼樣了。這麼多人搶劫，恐怕怎麼也討不了好吧？」

  「不知道！唉，這個世道已經漸漸不太平了！咱們哪，還是少出來混，顧好家裡吧！」

  葉無蝶小臉寫滿了擔憂，彭趣和東方桃捉著她的手，唐逍則拍了拍她的香肩。

  吃過飯，來到開好的三間上房裡。唐逍和明珠一間，他睡裡屋，她睡客房裡的長椅；蕭氏兄弟自然是住一起，葉、彭、東方三個女孩則占據了剩下的一間。

  唐逍剛清理完，換了明珠去洗漱，便聽到有人敲門。

  他打開門，便看到葉無蝶，小臉上有著淚痕，兩手扭著衣角，楚楚可憐。

  唐逍嘆了一口氣：「我正打算去找你呢，你看，咱們是不是連夜趕路？」

  他知道她擔心東海商行，大概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向前去，與商行的大隊伍會合吧？

  誰知葉無蝶搖了搖頭：「不，我是來告訴哥哥，今晚好生睡一覺，咱們明早再趕路！」

  「這怎麼行？」東方桃跟了出來，建議道，「還是按唐公子說的吧，咱們連夜趕上去！這樣，萬一商行再遇到打劫的，我們多少能出一些力啊！」

  葉無蝶還是倔強地搖搖頭：「不，大家都很累了，哥哥更是大戰結束後又趕了兩天車。這樣不行，咱們還是休息一晚上，明天趕上去，也許還能幫更多的忙呢！」

  這時蕭氏兄弟、彭趣也出來了，大家都望著唐逍，等他決斷。

  唐逍想了想，道：「那我們就休息三個時辰。現在是戌正時分，咱們丑正出發。三個時辰已經足夠我們休息的了，又剛吃了飯，乾糧也是有的；商隊卻應該紮營了，這三個時辰應該不會移動。大家都回屋吧，三個時辰後，我準時來叫醒你們！」

  眾人紛紛點頭回屋，葉無蝶深深地看了唐逍一眼，低聲道：「謝謝哥！」

  她本就是因為心裡決斷不下，所以才想來問問唐逍。但看到他，她原本想連夜趕路的，卻又狠不下心來。唐逍能夠照顧到她的想法，她覺得他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可惜，這麼好的男人，卻只能當她的哥哥，而不是她的愛人！

  三個時辰後，正是星月交輝之時，只是今天晚上烏雲密布，一點星光月色也沒有。

  眾人聚集在店外，唐逍問道：「明珠，你的傷勢怎麼樣，能不能自行趕路？」

  明珠點點頭：「公子還不知道我嗎，我的傷早就不礙事了！」

  明明傷口還有絲絲血跡滲出來，她卻滿不在乎。

  唐逍知道她是頭大老虎，妖獸的恢復力不是人類能比得上的。而且她本就是山林之王，從三分鎮往西都是連綿的群山，她正是如魚得水，說不定比他們所有人都強呢。

  他當機立斷：「那我們就不要馬車了，展開身法，迅速追上去！」

  幾道人影立即沒入了濃濃的夜色之中。

  從金陵往廣德的大道，在三分鎮拐了個彎之後，便一頭扎進了連平山脈之中，途中只有一個縣城，叫做「婺縣」，乃是一座山城，只有千把戶人家，比三分鎮多不了多少。

  捨棄了馬車之後，七人的速度反而快了許多，他們最弱的都是半步丹境，速度都比七階妖馬快，又可以翻山越嶺穿捷徑，於是一天以後就趕到了婺縣。

  但他們還是沒能追上東海商行的隊伍，婺縣一片平靜，不像有大隊人馬經過的模樣。

  唐逍本想停下來，看能不能等一下東海商行，葉無蝶卻說什麼也不同意。她說唐逍應當儘快趕到丹郡去，她可沒忘記無智上人說的，丹郡好像出事了，急需唐逍回去。

  她完全可以先去廣德，在那兒等東海商行的大隊人馬。

  於是七人繼續全速前進，又奔行了兩天，終於趕到了廣德城下。

  在這兒就該分路了。葉無蝶與蕭氏兄弟進城去等東海商行，彭趣與東方桃一起喬裝打扮回京城去，唐逍則帶著明珠趕往江城渡江，往丹郡而去。

  唐逍細細地叮囑著葉無蝶，足足說了一刻鐘，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在生離死別。

  終於把該交代的不該交代的全交代完了，唐逍和明珠、彭趣、東方桃繞過廣德往江城去。他們一起渡江，到了江北，在陰風山脈山口分開，一往北面，一往西北。

  每當站在江船上，唐逍就會想起方柔，他們就是因為前後只差錯了一條船，就引起了後來那麼多事情，於是唐逍就自責得想扇自己幾個耳光。

  而一回到陰風山脈，唐逍又想起了方余，想起了與她一起抵抗獸潮的經歷，於是又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自己這是多無能啊，連兩個小女孩都沒能保護得好！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便看到一頭大老虎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忍不住問道：「明珠，你這是做什麼？幹嘛又變回虎身了？」

  明珠能夠在人身與虎身之間自由切換，但每一次切換都是需要消耗妖元的。而且她現在已經習慣了人身，連攻擊手段都變成了用劍——天楓劍丟了，唐逍又在江城為她買了一把，名叫「青罡劍」，乃是上品玄器，雖比不上天楓劍，卻也差不多夠她用了。

  明珠笑道：「公子，在山林里，我比你可要快得多。你騎上來吧，我駝著你走！」

  唐逍有些猶豫，隨著她天天陪在他身邊，他已經把她當作妹妹一樣看待，雖然她已經上千歲了，若是論壽命來說，她要比他「高壽」好幾十倍。

  她一個女孩子，他怎麼能隨隨便便騎在她身上呢？這要被人知道了……

  明珠卻沒有他那麼多複雜的想法，搖了搖脊背，催促道：「公子，你還在發什麼呆呢？快上來吧，你就不想快些趕回丹郡，看看那兒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嗎？」

  唐逍一直不善於和女孩子打交道，包括母老虎在內，最終往往都是他屈服。

  於是他騎上虎背。明珠低嘯了一聲，邁開四蹄，剎那間消失在茂密的大森林之中。

  事實證明，她的速度的確要比唐逍快了不少。身為山林之王，她翻山越嶺如履平地；而且妖靈境的她，自帶著一股凌厲的氣息，縱然陰風山脈里的妖獸極多，還不乏七階、八階乃至九階的，但只要她聳一聳脊背，一座山上下都不會有半個妖獸敢於露頭。

  於是一路順順利利，七八天後，唐逍就趕到了丹郡城下。

  急急忙忙進了城，唐逍直奔西十四街。當初他給孔燕葦、鄭秋燕等人買的宅子就在這兒。

  西十四街上有個小院子，前後足有三進。臨街是三間寬闊明亮的大屋子，大門上掛著一塊紅底黑字的木匾，上面寫著「方正食品行」五個大字；從食品行側面的一條小巷子進去，便是只有七尺寬的院門，進去是個小院落；二進是一排五間大屋子，三進則是花園裡的兩座小樓。一圈圍牆圍著整個小院，柳樹從牆頭上伸出來，蒼翠欲滴。

  唐逍記得他離開的時候，這個食品行已經開業了，鄭秋燕等十幾個婦人一邊經營鋪子，一邊照顧二十多個小孩；她們和左大勇都住在二進那幾間大屋子裡，三進則是孔燕葦帶著孩子們，整天教他們練武、習文，同時也在照顧著病情剛剛穩定的方余。

  那時的方余，雖然還是昏迷不醒，至少不會流哈喇子，靈魂也有了一些波動。

  這幾個月過去了，也許她的情況又要好了許多吧？

  可是他沒想到，當他來到方正食品行的時候，卻居然看到有人來要債！

  一大群人把鋪子圍得水泄不通，大多數都是看熱鬧的，卻也有十幾個是家丁護院，簇擁著一個湖藍綢衫、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他搖著摺扇，目光望天，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沒有錢？沒有錢就給老子滾，老子的鋪子，不租給窮光蛋！」

  唐逍皺緊了眉頭：這個宅子明明是買的，怎麼會有人來收租呢？

  這時食品行里走出一個女子來，舊衣布鞋，一臉愁苦，正是鄭秋燕。

  然而當初那個面對「魚刺」也毫不畏懼，只想著保護唐逍的堅強女子，此時卻是一副低聲下氣的模樣，苦苦哀求著：「蔣先生，不是我們不交租子，實在是有點不湊巧。我們當家的已經去籌錢了，最多七天……不，五天……三天，三天過後，我們一定會交上租的！」

  她接連縮短了時限，是因為看到蔣先生臉上的不快，可是也許她自己都不知道，三天內，怎麼能交上租子。唉，窮人能有什麼辦法呢，拖得一天是一天吧！

  蔣先生冷笑道：「七天？三天？三天以後，你們連有沒有命在都不知道了，還敢奢言交上租金？誰不知道你們惹上了五鸞宗，大概三月之期就要到了吧？實話告訴你，今天本掌柜並沒有想從你這兒拿到租金，而是要你將這個食品行，無償轉讓給金材商行！」

  「什麼？」

  驚叫的不止是鄭秋燕，甚至圍著鋪子的看客們也忍不住驚呼起來。

  還以為他只是強行收租，卻沒想到他直接就搶鋪子了！

  鄭秋燕「啊」的一聲，連忙哀求道：「別，別啊，我們交租，我們一定能交租的……」

  蔣先生冷哼道：「我知道，你還望著兩個人，一個是送你們來丹郡的那個男的，一個是在這兒住了一段時間的那個女的！我還知道他們都是半步嬰境，當然本掌柜是打不過的，但可惜啊，他們都惹上了五鸞宗，一個被抓、一個至今不敢回丹郡！實話告訴你吧，就在這丹郡里，就有一個來自五鸞宗的高手，就等著他自投羅網呢！」

  他猛地一揮手：「你要再不知好歹，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有本事，你就把那個男的叫來，讓我們當著你的面殺了他，也好讓你死心！」

  鄭秋燕慌忙叫道：「不，不，沒有什麼男的……他不會回來的，你們不用等了……」

  她語無倫次，頓時令蔣先生哈哈大笑：「好了，不和你廢話！殺了她！」

  一個護院立即揮起大刀，呼地一步跳上門檻，一刀就朝鄭秋燕砍了下去！

  她在這幾個月也有所進步，已然達到了悟氣境。但那護院卻是凝氣境，在蔣先生帶來的人里也算厲害的了，她如何抵擋得住？只見刀光一閃，她甚至連躲閃的餘地都沒有！

  眼看大刀就要劈到她腦門上，那護院突然慘叫一聲，仰面就倒；鄭秋燕連忙抬頭，便見一道修長的人影正站在她身前，兩個指頭挾著大刀，穩得就像一座雕塑。

  鄭秋燕訥訥地叫了兩聲「你……你……」猛然狠狠一推唐逍背上：「你快走，快走！」

  蔣先生愣了一下，立即反應過來：「你就是送他們來的那個男的？」

  唐逍皺皺眉：「什麼男的女的，你說話怎麼如此難聽？我叫唐逍，你是誰？」

  「唐逍，對，就是唐逍！」蔣先生哈哈大笑，「正說你呢，你就來了，看來真是我蔣豪應當發達啊！快，快發信號，只要五鸞宗的高手一來，你就死定了！」

  他身後一個護院立即取出一根竹筒，把一朵煙花放到了半空中。

  鄭秋燕駭得渾身冷顫，嘶聲叫道：「逍哥兒，你快走，快走啊……」

  食品行里有人影閃爍，似乎有人想出來，卻又不敢。

  唐逍隨手將大刀一拋，冷笑道：「我死不死還不知道，但你要不說清楚，就真的死定了！」

  現在他還沒有殺人，魔性還沒有滋生，也不想濫殺無辜，可是有些事情還是要掰清的。

  他回頭問道：「這座宅子本來就是我買的，怎麼會有人上門收租呢？孔燕葦呢，她為什麼不出來，反而讓你們出來面對這群凶神惡煞？」

  如果孔燕葦膽敢背叛他，那他就要考慮一下，有沒有必要留她一命了。

  鄭秋燕沒說話，此時半空中已有一個聲音滾滾而來，震得幾乎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哈哈，你終於出現了，受死吧！」

  隨著長笑聲，一道劍光像是從天外飛來一般，筆直地刺向唐逍前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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