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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赴京交涉糧餉

2024-09-13 17:44:14 作者: 馮玉祥
  我們部隊駐在湖北漢口諶家磯,沒人理會,到後來弄得吃的都成問題,我幾次致電陸軍部交涉餉項,先是不理,到後來,令我們移駐信陽駐防。

  我於十一月初旬,率隊到達信陽,住在車站東首,也是臨時搭蓋帳篷,還是住不下,於是,令韓復榘一部分人即分駐確山。

  在信陽,我又令李炘辦一工廠,收容所有的退伍兵卒學習手藝。另外,又辦一教導團仍分官長頭目兩班,以鹿鍾麟為團長,繼續加緊官長士兵的教育,辦得很有成績,真是越窮越有精神。

  信陽有一個很大的沙灘,可容全旅官兵操練,過去一向來在信陽的駐軍,與百姓都有意見,我為糾正此項缺點,常常約請百姓看操、談話,弄得彼此成為一家,與地方上發生很好的感情。

  此時,信陽道尹及縣長都姓楊,他們出門時坐著綠呢大轎,打著官傘,完全是滿清的官派,民眾被河南督軍趙倜他們壓迫得如同死灰,社會上到處都保留著封建意味,毫無一點民國的氣象。

  有幾處大宅,封建氣味尤為濃厚,其中最大是袁乃寬的宅子,叫著袁家大樓,堂皇富麗,巍立於小小的街道上,極惹人目,那院落非常敞大,層層樓房恍如宮殿,花園裡的牡丹花之類,在冬天用火烘暖,就是朔風大雪的時候,還能凌寒開放。可是,主人長年躲在租界裡,並不來住。

  袁乃寬為袁世凱的軍需,管過數十師的軍餉,又做過財政次長,想著他刮過多少人民的脂膏,到處浪費,究竟是什麼心思!

  我們軍隊領不著餉,是什麼緣故呢?原來自皖系兵敗失勢,直派軍閥取而代之,即忙著擴充自己的勢力,仍是走的皖系的舊路,但手段更厲害,意氣更驕橫了。

  吳佩孚一下就擴充了六師人(第二十一至二十六師),招新兵,辦軍械,國家財政羅掘淨盡。那時的所謂中央,事實上完全抓在直派之手。

  總統徐世昌,一光杆兒的傀儡,什麼家也不能當,總理兼陸軍部長靳雲鵬,本是皖系大弟子,段先生的親信,但此時已投降直系,倒過來與段作對了。他滿處搜刮,盡力供給直派軍閥擴張勢力,以維持自己的地位。

  因此,除了奉軍而外,各省軍隊管各省給養,凡所謂中央直轄的軍隊,中央已經一概不管,聽他自生自滅。當時,駐保定及河間一帶的第十一師發生兵變,中央只說要嚴辦官長,而不知實以官兵無飯吃,逼到如此地步。自1920年6月到1924年冬間,真是黑暗時代中的最黑暗時代,可以說完完全全是吳佩孚一人造成的。

  我們幾個月領不到餉,向中央交涉中央不管,和河南督軍趙倜商量,趙督軍自然也不過問,處此艱難窘困之境,我實在再無辦法可想。

  一天,有人告訴我一個消息,說那天晚間經過信陽的火車中,有鐵路收入的三十萬元解送北京,我當日即打一電報給中央,我說國家軍隊自當嚴守紀律,但中央已不把我們當國家軍隊看待,我們將盡為餓殍,無法枵腹等死矣云云。

  什麼難聽的話我都說了,大總統沒有回電,路款我們截留了十萬元後,我決定到保定去見曹仲三。

  此時,曹錕為直魯豫巡閱使,吳佩孚為副使,凡事曹都是聽吳的。中央被所謂保派、洛派團團圍住。

  ——曹是保定人,吳駐洛陽——吳佩孚恃著直皖戰爭之功,意氣驕盈,咄咄逼人,這時候處處都表現出來。

  我到保定的那天,曹錕請我們在巡閱使署吃飯,在席的有何春甫(何豐林)、王承斌、吳佩孚、孫岳、曹四、曹七等。

  何豐林原為前江蘇督軍李純的參謀長,李純新近死去,齊燮元繼為蘇督,何即為齊之代表。

  關於李純的死,因其過於突然,當時有種種傳說。一說李是自殺,原因不明。一說李有一四姨太太與馬弁有奸,李平時不大去,一日忽然去了,打門不開,叱令開門,那馬弁無可躲藏,情急之下,即開門將李打死。還有一說是齊燮元急於要得蘇督之位,特設計以毒藥殺之。這類說法很多,究亦不能判斷孰是孰非。

  這次,我們在席上正吃著飯,吳佩孚就聲色俱厲地問何豐林道:

  「李督軍到底是怎麼死的?你一定知道。」

  何豐林答道:「也不大清楚,只知道確是自殺的。」

  吳追問道:「為什麼緣故自殺。」

  何說:「不知道。」

  吳佩孚即沉下臉,瞪出兩顆眼珠,說:「我要在書上寫一筆:某年月日,直皖贛巡閱副使齊燮元殺其長官李純於南京。還要添一句,其參謀長何某預謀其事!」

  何豐林紅著臉說:「那不行,那當不起,副使的話說得太重了。」

  吳說:「怎麼不可以?我這是春秋之筆,我一定這樣寫!」

  何豐林弄得無法下台,神色異常狼狽,曹仲三看見這情形,連忙解圍道:「吃菜!吃菜!」一席飯,終於不歡而散。

  從這一件事,可以看出那時吳佩孚驕橫自恃,目中無人的情形,李純固然死得可疑,但有什麼憑據一口咬定是齊燮元所殺?又有何憑據一口咬定何豐林預謀此事?更怎麼可以在大庭廣眾中這樣地抵逼人家,不顧人家難堪?其驕橫放恣若此!

  此時,曹仲三正忙著在保定西南城角修築花園(後改為公園),樓台亭榭,栽花植樹,他每天帶著工,悠閒自得。

  但另一方面,李星閣的第十一師,仍在天天鬧著兵變,在民間搶掠,搶後逃散,還有許多中央直轄的部隊都在餓著飯,岌岌不可終日。我想,他難道在睡著覺嗎,怎麼還有這些閒情逸緻呢?


  在保定數日,交涉餉項的事毫無結果,我乃又到北京,先謁見徐總統,掛了號,傳早晨四點鐘見面,我打著燈到總統府,他已在那兒。徐雖在政府中什麼事也不能做主,但早起見客「早朝宴罷」的意思是真有的,我兩次見他,都是如此。

  我們談了幾句,就提到軍隊無餉事上來,他深長地嘆息道:「我在北京住慣了,倒不大感覺這樣的危險似的。」

  我說:「恐怕是總統沒有看見軍隊的緣故吧!」

  談話就是這樣情形,徐總統裝呆裝傻,滑頭滑腦,任我怎麼說,他也不生氣,對於餉項的事,始終不說一句確切解決的話。

  我又去找總理兼代理陸軍部長靳雲鵬,他在他家裡會見我。

  我先被差人引到一個客廳里,滿屋擺的都是古董。停一會兒,又引我到第二客廳,也是古瓷古玩,琳琅滿目。後來又到第三個客廳,仍是數不清看不完的古董。也不知道他家裡有多少客廳,更不知他搜羅了多少古董。

  我想,一定是他放了口風,說你們若求我弄官,快給我多多送古董來。不然,哪來的這許多破銅爛鐵?我想,這個屋子的主人,就是中國負軍政重任的總理兼代理陸軍部長,看他成天玩著這些,心裡究竟想些什麼?

  越想越叫我痛心,好容易他才出來了,我談了幾句,即說要餉的話,他卻裝著沒有聽見,笑著說道:

  「我打算明天請你吃飯。」

  我說:「總理,我們弟兄都沒有飯吃了呢!」

  他說:「是呀!我們找到清靜的小館兒,大家敘一敘。」

  這樣的支吾著,使我什麼話也是白說。他為什麼這樣?他的意思就是說,我什麼事也不能做主,你不必和我說,你去找保定洛陽交涉吧。

  從靳雲鵬公館出來,特去拜訪了薩鎮冰先生,薩時為海軍部長,我在常德時,薩即致電中山先生,說我對時局態度如何,我的軍隊又如何好。若趙恆惕等攻湘,萬不可犯馮旅長云云。

  我和薩先生索不相識,蒙他如此知遇,甚覺可感。所以,這次到北京特去看他,表示謝意。薩那時剛從海軍部回家,穿著軍服,神采奕奕,態度可親,談到那次的事,他非常謙虛,說那是他分內的事,他應當做的。

  第二天,靳雲鵬果然在一家飯館請客。但他自己迴避不到,找了個代表,那代表就是後來做財政總長的潘復。


  北京的情形就是如此,無怪乎徐總統說住慣了,即不覺得危險。真是天翻地覆,黑暗得使人透不過氣來T。

  在北京數日,毫無頭緒,可是我雖沒領著餉,那時為旅長的張宗昌卻把餉領到了手。我聽說後,心裡很納悶,便向我的副官長宋良仲說:

  「張宗昌就領了餉,我們六、七、八三個月的餉,怎麼一文也領不著呢?這其中必有什麼緣故。」

  宋說:「人家領著餉,是這樣的,具十萬元的領票,實際只領四萬,咱們要全數領,所以一文也領不出來了。」

  「十萬元領票,只領四萬,那六萬做什麼呢?」

  「那就算做敬儀了。」

  我沉吟了一會,說:「我們總不能等著餓死。你去一趟吧,咱們也那麼辦。」

  宋去了一整天,回來非常高興,說:「有門路。」說可具十萬領字,實領七萬,扣三萬。但到晚間去具領時,忽然又變了卦。

  因為,聽說是第十六混成旅。即不肯發,回說:

  「你們領下了餉,回頭你旅長打一個通電,宣布我們如何如何,那我們怎麼辦。」於是這幾成的餉,又成為泡影。

  一天,一位朋友在東興樓請客,我坐洋車去,張宗昌是坐汽車去的。散席之後,張宗昌堅要拉我坐他的汽車。

  我坐在汽車裡心想,他是旅長,我也是旅長,為什麼他能領著餉,又能坐汽車呢?走了一會兒,張又拉我同到西華門韓千古那兒去坐,我推辭不了,只得去了。

  韓千古那時是京津一帶赫赫聞名的人物,曾為馮國璋做謀士,現又為張宗昌的謀士。他教張宗昌販賣煙土,替張宗昌出種種主意,張便每月送他三四千元,叫做「敬賢費」。

  過了幾天,無意中又遇著張宗昌。那天,張低著腦袋無精打采,我問他什麼事,他說:

  「再不要談起,昨天晚上我把一旅人的餉款都輸光了!」


  「怎麼輸那麼多呢?」

  「只許人家贏。我只能打背牌,怎麼不輸光呢?」

  「你為什麼只能打背牌呢?」

  「不打背牌,還能領著陸軍部的餉嗎?」

  這真是聞所未聞的事。一天,宋良仲和我說,咱們領東西的公事,陸軍部老沒批下來。我問他什麼緣故,他說,若要他們批,必得請他們吃飯,吃完飯,同到窯子裡打牌,等到玩得儘量了,趁機會把公事拿出來請批,那時才能夠得到批。

  從這種種事上,我恍然明白那些敗壞的軍隊如何反倒能夠日事擴張的道理。想到我們全體官兵,平日殷勤訓練,努力不懈,沒一事不著意,沒一事不認真,而北京卻天天玩這樣的一套,看著這些魍魎們的跳舞,想著國家的前途,不由我恨得牙痒痒的。

  我從北京一無所獲地回到保定。此時曹仲三、王承斌等正多方面策動驅逐豫督趙倜。他們說,駐河南的隊伍沒有餉,是趙倜把持之故,如把趙倜驅逐走,你們的餉項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那時,駐河南的有程慎一師。程慎原是很好的將領,當時聽信了他們的話,便發動了部隊,通電驅趙。但電剛發出,吳佩孚忽來一電,申責他以下犯上之非是,說了許多冠冕堂皇的官話。

  張之江此時被形勢所迫,亦與趙部發生衝突,等到趙倜潰敗,吳佩孚卻又將程慎驅逐,回頭又來對付我們的部隊,指責我們胡亂動作,我氣憤地說道:

  「你們若定要這樣說,那我就把保定會議的情形完全宣告國人!」

  我算更深一層地體味了軍閥翻雲覆雨的鬼蜮伎倆,我接到命令,從湖北把隊伍撤回信陽,在飢困線上徘徊著,此時,不但全旅官兵餉項無著,連吃食的也十分艱難了。

  官兵每日兩餐,只用鹽水佐食著雜糧與粗糲。他們雖然都沒有怨言,但我心裡的痛苦為如何?此時期我曾經憤然辭職,然終以全旅官兵的挽留,與中山先生來書的勉勵,仍不能不勉強肩起重任,在困苦中繼續掙扎奮鬥。

  軍中功課和操練,仍照常進行著。此時我編了十六混成旅《練兵紀實》一書,共分訓練、裝械、校閱、比賽、講演、考績、獎懲、撫恤、教導隊、軍佐隊、官佐體操團、讀書、運動會、售品所、目兵存款辦法、青年會、新劇團、工廠、學校、規則等二十卷,把我們多年來訓練教育的一些實況與成績忠實地記載出來,以問國人。

  軍工築路的事也推行著,信陽的街道多泥土,崎嶇難行,我令士兵把它翻修一過,從河灘里運來沙子鋪墊,墊得二寸多厚。

  在道旁,還栽植許多柳樹,冬季下土,到春季便都已抽芽發葉,後來有人告訴我說,那些樹多已長大成林,百姓們名為「馮公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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