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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就職陝西督軍

2024-09-13 17:44:20 作者: 馮玉祥
  在陝西,閻督軍死後沒幾天,我即接到署理陝西督軍的命令。

  在此艱難困苦,錯綜複雜的局面下,叫我來挑誰也不願挑的這個重擔,實在叫我哭笑不得。

  當時,我曾作了一首詩,以抒此時心情。大致說:這樣的升遷,當看作撤差;但我必盡力以赴,以報國家與人民。

  此時,督署我以陳勵丞為秘書長,劉驥為參謀長,石敬亭為軍務科長,賈玉璋為軍需科長,鄧哲熙為軍法科長。

  最先要解決的就是督軍署房子的問題。

  第一,舊督軍署深宅大院,重門疊戶,屋上蓋著琉璃瓦,派頭太大。滿清庚子之變,皇帝和西太后逃到西安,曾以此地為行宮,那種腐朽的封建氣味,一直保持至今,我看著極不自在。

  二則,閻督軍為人忠厚篤實,和我交誼甚深,我一到他住過的地方,即思其為人,因此,不忍再在那兒居住。

  第三,舊督署與軍隊駐屯地相距太遠,與民眾亦很隔絕,我若堂哉皇哉地住了進去,不但不能與官兵常在一起,與民眾亦不容易接近。那是算做的什麼督軍?算得什麼地方親民之官?

  為這三個原因,我看中了城東北角皇城(又稱新城)的舊址。那兒自鼓樓起,一邊到東門,一邊到北門為止,有廣大的空地。

  那裡,原有明朝所建的皇城,滿清時稱為滿城,以四分之三居滿人,四分之一居蒙人,到清廷推翻,皇城中的房子也燒成一片焦土,至今仍是遍地瓦礫,我決定選擇這塊空地,為駐兵之所。即在此動工建築新督署。

  我的辦法是將舊督署中幾座小房拆卸,新署建築的磚木材料悉取用於此。工人則動員官兵們自任之,僅雇了兩個泥瓦匠從事指導,除去買釘子、繩索等項而外,並沒有買什麼材料。

  我自己為大工頭,衛隊營長張自忠為二工頭,我們親自推著小車搬運磚。兩個月內即蓋成二百間房子,左右各十六排,共三十二排,中間為客廳及督署,兩邊為各科辦公室。

  新的督署看去一如營房,極不美觀,但是,光線、空氣都好,地上又乾燥,極是合用,總共只花五千元,是用的一個盜買督署委任的犯者的罰款,並不是由省庫中支取的。

  但此事,仍不免引起了外人的誤會,上海一家報紙竟大登特登,說我在陝大興土木,動用省庫二百多萬云云。我初見到時,很是驚愕,後來我知道是人家惡意造謠,也就一笑罷了。

  那時駐陝的中央軍隊,仍是第七師、二十師、鎮嵩軍、第四混成旅及我們的第十一師,共四師一旅,這數萬弟兄們,因給養短缺,實在太苦了。

  我接事後,總想辦些東西,看看他們,以示慰問之意。此事,我向劉鎮華說過多次,甚至每天和他說兩三回,他以為這是額外開銷,先不肯答允,後來答允了,又不肯照辦,費了多少周折,我才得遂心愿,不過是每兵各贈一雙鞋、一雙襪、一條手巾、一塊肥皂而已。

  我拿著這點禮物去看他們,同他們談談,兩方都感到歡喜,兵們太困苦了,這些日用必需的東西,都是買不起的。而劉不把兵們的事當事,反怪我好施小恩小惠。

  我說,這簡直是打官話,你連小恩小惠都不給,更何日始有大恩大惠呢?

  曹、吳所介紹的八百「顧」「參」「諮」,向閻督軍要官要錢,稍有不遂願處,即大發脾氣,並致電給曹、吳造謠中傷。曹、吳即信他們之言,來電相責。

  閻是老實人,把他們無可奈何,終於迫到自殺,我因陝西地方太窮,實在容不下他們這許多人,縱使容得下,我也要選用能者賢者,決不敢借重這些大人先生。

  我有我的辦法!即快刀斬亂麻,遣送那批人物回保定。我規定顧問每人送盤費四十元,參議每人三十元,咨議每人二十元,無論如何,要省長籌出此款,令參謀處參謀王鎮淮負責辦理,把他們一一打發。

  那八百位先生領了錢,一路走著,一路大罵,又沿途販賣煙土,無惡不作。見了曹、吳,又造作謠言,說我在任,用的都是革命黨和基督徒,此外一律排斥,後來,吳佩孚對我惡感日深,此亦原因之一。

  我想,我為國家,為陝西地方措此善舉,無論你們挑撥亦好,咒罵亦好,我都甘心樂意,一點都不在乎。

  陝局糜爛已久,短期內是無法整理妥善的。我接任後,所轄地面,仍不過渭水以南秦嶺以北的十餘個縣治,其餘地方,盤踞的都是不聽省令各行其是的雜牌隊伍。

  這些雜牌隊伍一日不清除,省政即一日不能推行。所以,我整理陝局,在可能範圍內,先從統一軍政著手。

  這些部隊中,勢力最大的要算胡笠僧的部隊,他原是于右任先生靖國軍的主力,其中有李虎臣、鄧寶珊、岳西峰等都是很好的將領,為當時的革命團體。

  那時,胡笠僧來信給我,說我只要能帶著他們救國衛民,任何辦法,都樂意接受。我即把他的軍隊改編為陝軍第一師。此時,若想立刻以軍紀範圍之,自屬非易。所以,我對他們的部隊,抱一不管的態度。

  但他們要求我幫忙時,我必盡力之所能以助之。我深知我自己的短處,即是不會聯絡,不會應酬敷衍,不會以種種虛偽手段收買其心。但我也有一點自信之處,即是真的愛國愛民,真的在腳踏實地地苦幹,這一點就使他們受到影響。

  後來,他們亦用我的方法來整飭部隊,軍風紀和戰鬥力日漸進步,至出潼關的時候他們出了很大的力量。

  其次,就是盤踞漢中的陳樹藩殘部,數目相當多,各行其是,簡直無法整頓,因發表七師師長吳新田為陝南鎮守使,畀以剿撫之責。

  自閻督死後,吳新田和閻智堂受了劉鎮華的拉攏,他們三個人已連成一起。三個人成天在一起,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酒席之後,繼以打牌玩妓,任心所欲,只是迴避著我。


  因為在我處,每餐都喝小米粥、棒子麵餅。那時,兵們給養窘絀,我這已嫌吃得太好。我們吃飯時,總要讀一段書,而後講一番話。座問除談公事而外,只談些如何愛民,如何施政,如何練兵的道理。

  他聽著我的話,想必如刀子軋心似的難過,一走出去就說是寧願死,再也不和我一塊兒吃飯。原來,他認為他已經應當享受,為享福才做官,像我這般,就是委屈得不能忍受了。

  於是,他們和劉日近,和我日漸日遠,他們三個人除酒肉荒唐而外,就是合夥兒販賣煙土,一運數百萬兩,騾馱子絡繹於道。

  吳新田即決定赴陝南,我費了許多力氣,替他籌備了十萬元的開拔費。臨出發時,我為他餞行。那時,薛子良為長安縣長,辦了一個土產展覽會,自農具以至刺繡皆被搜羅。

  其中,有本地所種的美國品種蘋果,贈了我六七個,肉厚三四寸,如普通茶壺那麼大。我捨不得吃,心想這果子多好,應當大大地提倡栽種才好。

  吳新田走時,我即將這蘋果送他一枚,我很誠懇地對他說:

  「蘋果,蘋果!祝您一路平安,順利地完成您的任務!」

  「督軍真是愛護我。」他很感動似的說道,「不知督軍還有什麼話,還請您儘量地指教我。」

  我想了一想,就說:「您陸大畢業,是國家難得的人才。國家望您甚是殷切,朋友們也殷殷地望著您。望您此去,拿出才能,真正為國家人民做一番事。但要辦事精力充沛,必須身體健壯。

  希望您念我這一番誠意,能把大煙設法戒掉。那不只為您自己好,國家和人民l也必受莫大的惠益。」

  他聽了我這番話,當時還好好地答應著,我也沒在意。哪知,就這幾句話,竟把他得罪了,背過臉說:

  「什麼玩意兒!我只要把公事辦好就行了,管得老子這些事!」

  他到任以後,漸漸對鴉片更是沉溺,到後來終天臥在床上,守著煙燈,放下帳子,日夜地噴雲吐霧,甚至整月不下床沿,吃飯拉尿亦在床上行之,什麼事也被荒廢了。

  卻說我一面派第七師進攻陝南,一面又致電駐在寧羌的王鴻恩部牽制陳樹藩的後方。十一月,吳新田開始進攻,先後克服秦嶺、黃牛鋪、鳳縣、留壩、洋縣、沔縣等地,十二月初頭,始進占漢中。

  陳樹藩隻身逃往上海,他的殘部退入四川,潰散殆盡,這一件抗命的公案,至此始告結束。


  陝局表面上雖告統一,但南北兩鎮守使都不免外示恭順,陰懷異志。省府勢力所及,仍不出西安附近的那十餘個縣治。

  這個狹小的地盤,以往不過駐守一旅之眾,此時,卻還是要給養四師一旅的糧餉。那些部隊,大半都是紀律廢弛,又加首領繁多,內幕複雜,想加以認真訓練,連集合點名,他們也不同意。

  他們所斤斤計較者,就是糧餉。大都虛報人數,一千報成兩千,三千報作五千,有的號稱一旅,實際還不滿兩千人。

  軍隊的督導既如此困難,而財政上又無法籌措,所轄十餘縣的稅收,數目小得可憐,而1921年、1922年的地稅又早已被陳樹藩刮去一半,地方上無款可籌,中央也是不管。財政廳是握在省長手中,對我什麼也不理會。

  當時窘困之狀,實非言語所可盡述,我漸漸明白督軍的種種困難,主要的癥結所在,即在劉的把持刁難。他身綰民財兩政,但民瘼既不正眼一看,軍餉又不籌一文,我還是決心要捋一下虎鬚。

  那時,各軍不但餉項無著,連吃的也難維持,我將營長以上將領召集講話,把省長的做法都說了出來。當時,打電話給省長,說你若仍是袖手旁觀,那我們這些人只有全到省長公署里去吃飯。

  省長至今方始著急,把他已經任命的財政廳長撤職,請我另外委派。我即請薛秀清老先生任之。

  薛為長安老舉人,經商多年,對於地方上既熟悉,又極得人民的信仰,人人都知道他是正人君子,決不欺騙舞弊的。那時,陝西銀行紙幣,每元只值二角,薛先生一上台,立刻漲至四毛,繼又由四毛五分漲至六角。舊有的積弊也被他洗除一淨,選賢用能,關係如此之大。

  其次,我即下令禁種鴉片。

  我認為,這是害民禍國和滅亡種族的毒根,不管陝西的財政收入怎樣仰仗煙稅,我必欲禁之而後安心,當時即召集省長、各廳長、科長會議,商談多時,沒有辦法。

  我說:

  「我在這裡為地方官,還能看著民間種大煙嗎?真的餓死也是可以的,鴉片卻非禁種不可!」

  這個會議即無結果而散。次日,薛子良來見我,他這時已經開始經理稅務及禁菸所的事,他也是說若不開放煙禁,則財政沒有辦法的一套。

  因又商議,我就提出裁兵的主張。但劉鎮華和吳新田都堅不同意。左右都辦不通,因決定權宜辦法:

  第一,指定一二縣為種煙區域,限期禁絕,此外的地方一律禁種;


  第二,儘可能地實行裁兵。

  後來,劉將其一部分隊伍交其弟老五整頓,老五確能做事,經他一整頓,軍紀即大大不同,及劉將兵柄完全交給了老五,情形更好了些。

  陝西在陳樹藩為督軍的時代,民間種煙尤盛。這些業經收割的煙土,只有容許商民向外轉運。但是,劉鎮華和他的鎮嵩軍不但自己販運,而且包庇煙商走私。

  他同洛吳勾結,煙土出口多走荊紫關經老河口,煙商有走長潼大道者,亦均派其鎮嵩軍保護,拒不納稅。

  鎮嵩軍不但包庇販煙,在省城,也常常搶掠民家,這種搶案屢見不鮮,我接督篆不久,即出一案。

  一天夜間,督軍署前大街南首一煙商家,有幾個人闖進來,聲言買土,入了店堂,忽出手槍相挾,結果把櫃撬開,搶去了數百兩煙土。

  這事發生後,我即召集城防司令張治公和軍法處長鄧哲熙等前來。我說:

  「我們的責任是維持治安,保護人民,現在甚至省城內,督軍署前,也出了搶案,我們拿什麼臉面去對人民?你們要一定在三天之內破案。」

  他們慌著分頭嚴查,當天晚上即把人賊捕獲。鄧哲熙送來兩個匪犯的口供,知道都是鎮嵩軍的士兵,不由分說,即綁至被搶者門首執行槍決。

  此事辦後,人心為之一振,鎮嵩軍也乖巧多了。我說什麼,劉就不像以往那樣地藐視,他對人嘆氣說:

  「遇到馮某人,我真算倒了霉了!」

  然而,他仍得意洋洋的,一點羞愧的意思都沒有。

  過了不久,又出一離奇的事。一日晚間九時光景,我們手槍隊在外巡邏,忽見從東南走來十餘個百姓,手裡拿著烙餅,一邊疾走,一邊挨家挨戶打門,告訴各家,說督軍有命令,每家烙餅十張,趕忙往西送去,要趕快,不遵從者定予槍決。

  霎時之間,家家戶戶都忙著烙餅,鬧起了數十里。後來,巡邏的人抓著他們查問,那些百姓也莫名其妙。

  第二天打聽,說是這謠言從臨潼那邊傳來,直至咸陽,都是如此。我起初不明究竟是什麼妖孽,後來,我恍然了,我想這事絕不是沒有根由的,其意義就是造謠惑眾,以其鬼蜮伎倆,和我搗亂。


  我在此處境下,一面積極整飭政務,一面仍努力訓練部隊。我在新督署住著,每天督促官兵加緊學術兩科功課,未嘗一日懈怠,使全體官兵每時每刻都有應付非常局面的準備。

  同時,各項建設,亦在力量所許的範圍內努力進行著,自潼關到西安的一條大道,敗壞不堪,天晴時固坎坷難行,下雨時尤泥深二三尺,無法舉步,使交通完全阻隔。我因令部隊從事修築,百姓亦抽人服役,不久即把這條重要的大道修得堅固平坦,兩邊遍種楊樹柳樹。

  其次,自西安至咸陽必經渭河,那河水漲時有一里多闊,水落時也有半里。渡河的工具就是一種笨拙的木船,日長月遠,都用得腐壞漏水了。

  我因造了幾艘渡船,以利行旅,歷來,這些都沒人管。因為中國有句俗話叫做:「官不修衙,客不修店。」我既在皇城舊址修造新督署,復盡力之所及改造路政。

  實業和教育方面,我完全是個門外漢。但是,我知道二者的重要,因亦在可能範圍提倡之。我屢次召集當地各界的領袖談話,鼓勵他們改良現狀,發展將來。凡我力之所能,必從旁輔助之。

  那時,陝西學校都貧困難支,我將督署公費的一半擴充各校的經費,雖然杯水車薪,然而與必要設備和優良教師的增加上也不無小補。各校學生我最喜與之接近,常常集合起來,把我所見所感的進德修身的道理,累舉實例,談給他們聽。

  我以為,學識固然重要,而人格的修養尤為不可漠視。學識好的人,若用之不得其道,則又往往為惡益甚。

  青年學生處境簡單,意志未經磨鍊,往往在學校時正直不苟,熱血精誠,可是一置身社會,在洶濤駭浪中浮沉數年,便意氣消盡,同流合污。這是我多年來看得最多,見得最深的一事,我常反覆言之,使他們知所警惕。

  除了官兵和學生而外,最常接近的就是地方的正紳,我和他們立下深厚的友誼。此不但所以增益我自己的學養,亦所以收「廣徵博採」之用。

  那時,陝西人望所歸者,為二李、二郭、二宋,還有李仲三先生和一位毛舉人。所謂二李,即李宗特先生兄弟,二郭,就是郭希仁和郭芝生先生。他們的學問都是最切實際最能實用的,決非空浮迂闊者可比。

  二宋中的小宋先生,即民三時為陝西省長的宋聯魁先生,品學皆高,為人尤澹泊,還有一位,地方上稱做老宋先生,活到八十多歲,民國十八年時還以他老練筆法,畫了八幅可珍貴的畫贈我。

  陝西昔有李二曲先生,為一代大儒,最為人所仰慕,我特在督署前搭蓋一亭,懸其相片於其中,每請名人講演,即於此亭前舉行。我曾想為他立祠以為永久紀念,可惜終未如願。

  陝西著名的河流為渭水、涇水,長安東門外有一灞水。山以鳳嶺、秦嶺、太白為最有名,這些古老的山水間,常有外人足跡。

  一天,美國亞洲古物調查團的領袖安德思和一位英國礦師高士林到終南山打獵,獵獲兩頭野牛,回到長安見我。那時新督署尚未落成,即在我住的帳篷內會見他們。

  談了幾句,我問他們到終南山行獵,曾和誰關照過,領到許可證沒有。他們卻很率然地答說,他們打的是無主的野牛,所以用不著通知任何人。我覺得這事應該教訓教訓他們,告訴他們說:


  「終南山是陝西的轄地,野牛是我國領土內的東西,怎麼會是無主呢?你們不通知地方官府,私自行獵,就是犯法的行為,你們知道嗎?」

  他們說:「我們此次到陝西,貴國外交部發給的護照上,明明寫著准許攜帶獵槍字樣,可見得我們行獵已蒙貴國政府的准許。怎麼會是私自行獵呢?」

  我說:「准許你們攜帶獵槍,就是准許你們行獵嗎?若是准許你們攜帶手槍,那你們豈不要在中國境內隨便殺人了嗎?」

  兩人之中,高士林最為強橫。此時,那位美國人安德思自知理屈,已經默默無言,英人高士林卻仍強辯,他說道:

  「我在中國已經十五年,所到的地方從來沒有不准許打獵的!再說,中國的法律上也沒不准許外人在境內打獵的條文。」

  我問他道:「中國法律上沒有不准許外人行獵的條文,難道又具有準許外人行獵的條文嗎?我負有國家人民交託的保土維權之責,我就非禁止你不可!」

  安德思看見情勢不佳,連忙向我認過謝罪,但高士林仍是不肯屈服,嘵嘵不休地狡辯著,簡直不可理喻。

  我站起來,大聲喝道:

  「別的話都不必說,我現在要你負賠償之責!否則決不放你出這道門!」

  他問如何賠償,我說你把我們的活牛打死,現在就要你們把它們弄活,送回終南山去,否則一定不放你們走開。

  安德思知道鬧僵,把高拉到一邊,低聲說了半晌,高才軟了下來,兩個人說,他們行獵,自當邀我准許的,只因他們來時,正值我忙軍事,所以未及通知,這的確是他們的過錯。現在野牛已經打死,沒法弄活賠償了,只有請我饒恕他們這一次,以後再不蹈犯就是了。

  我笑道:

  你們知道這麼說,早不就完了嗎?為什麼不服理和法,定要強硬相待,才肯軟服呢?試問在你們自己國內容許外人這般胡行胡為嗎?」

  因告訴他們,這次的事姑念初犯,不予深究了,以後再不許有這樣的行為,說了一頓,才把他們放走。

  有一天,我的一位親房嫂子到陝西來找我,在我家窮困時,她曾竭力資助過我的祖母。


  我在第一章中,敘及我父親考中武庠時,報子報來喜訊,我祖母無錢開發,幸賴一位嫂子送了米和雞蛋來,才打發了報子出門,說的便是這位嫂子的事。

  現在,她老人家已經八十多歲了,聽說我已做了陝西督軍,特地帶著她的孫子由家鄉巢縣,遠遠地跋涉前來,要我為他的孫子謀一優美的差事。

  論事情她是我的親族,又是有恩於我家的人,我應當好好償其所願,以報我的私恩。但我知道她的孫子並不是有能力的人,即有能力,我亦當迴避,以免生出弊病。

  所以,我和她說:

  「你若有什麼特別困難,我一定設法幫忙。若願意在這住,我可以替您找房子,要是子弟要上學,我也可以籌款供給。

  可是,若要將孩子送在我署中來。鬧個一官半職,那萬萬不可以啊!公是公,私是私,我不能拿著公事來報答私恩,這一點無論如何要原諒我。」

  我這答覆,給了她一個失望,僅僅送了她一些路費,讓她帶她的孫子回籍了事。這以前,有一位堂弟來找我謀事,我送以樹秧數千株,令其回鄉安理本業,永遠不要做非分之想。

  因此,巢縣的鄉親,都不滿意我,又有許多人罵我矯情,罵我故意以此鳴高。關於用人的意見,和重用鄉親本家的病害,在我的書中一再言之了,我寧願叫親戚本家罵我,不能叫全國人民指責我,那種以公報私的事,我非不能做,實以讀了些書,見了些事理,又受許多朋友們的多年指教,使我不忍以國家大事為徇私情的兒戲耳。

  我在陝督任內,最感不合理的一事,就是看公文。每天早晨起來,案子上便擺著二三尺高的「等因奉此」的公文。

  這些文件表面上堂哉皇哉,其實百分之九十都是無關重要的例行公事。關於批閱公文,向來有兩種辦法:一是交給別人代看,一是自己親看。

  托人代看,即不能眼到心到手到,不但心裡不能自安,事實上往往會發生病竇。如果親自動手,則自己尚有更重要的責任,那就是管理軍隊。倘終日忙於案牘,把軍隊的事丟到一邊,那算得什麼督軍?

  我為這事很覺躊躇,結果仍是要發奮自己來看。我努力試驗了幾個月,每天一早起來,即與秘書長陳經綬、參謀長劉驥和軍務科長石敬亭四個人同看,直看到晚問七點,還是看不完。

  這樣一來,軍隊的管理與訓練既被荒疏,而於行政上亦未必有所補益。我覺得這種官僚制度,非加以改革不可。其不合理有二:一是叫軍事負責者將其本分之事拋棄,而日勞於案牘,二是叫人耗費精力時間於無關重要的例行公事上面。兩者都是行政制度的大問題,實在不可忽視。

  到了1922年的春天,北方的原野上又瀰漫起陰沉的戰霧,原來直皖戰後,奉軍即替代了倒台的皖系地位,與直系漸成對峙的局面。日本帝國主義因其鷹犬皖系既倒,即又拿起奉系,以為它擾亂中國攫取權利的工具。

  奉直兩方開釁的導火線是梁士詒組閣的問題,梁氏組閣是以替奉籌款為條件,因為若要直系政府站得住,則非使奉軍不得入關方可。

  梁既甘心為奉系效力,奉系即以武力撐其腰,梁士詒的確是位能手,他為要向日本籌借巨款,獻忠於他的主人奉系軍閥,不惜在華盛頓會時,將山東問題對日讓步,又藉口財政困難,發行不宣布用途的九六公債。

  他這種媚日誤國的行為層出不窮,設不以斷然手段將他擊倒,則其為非作惡將不知伊於胡底。醞釀至4月28日,所謂第一次奉直戰爭終於在直隸北部爆發了。

  梁士詒的行為是我深所反對的,張作霖倚仗日本撐腰,覡然無恥地要出兵保護他,尤為所切齒痛恨。由於這個原因,我即毅然決心愿以全力幫助直系對奉系作戰。

  當時,我致電曹、吳,說明願意參加討奉的誠意。可是曹、吳覆電,卻調我坐鎮後方,反將劉部開上前線去。這個調度,使我非常詫異。那時,劉的部隊分駐二十餘處,若要集中,至少也得二十多天。曹、吳非不知情,何以竟如此決定?

  原來,劉能得曹、吳親信,是有緣故的。他善於送禮,有逢迎巴結的本領。舉一例言之。當洛吳做五十歲生日時,劉送了八十多把萬民傘(每連一把)和許多金銀古董,而我卻本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送了一罐子涼水為禮。

  但是,作戰不是兒戲鬼混的事,到了所需要的不是送禮的本領所能滿足時,洛吳終於急電請我出兵了。我既然決心為國鋤賊,自不能以小事而生意氣,接電之後三小時內,我即動員部隊向潼關開發。

  臨行送一信給胡笠僧,我說我為參加討伐媚日禍國的張作霖,現在離開陝西了,若要救國,請你和我同來。及至我到了潼關,胡笠僧的復電來了,他說:

  「你放著督軍不干,要去參加討奉戰爭,這種光明磊落的態度,使我敬佩無既。我不過一個師長而已,打仗也丟不掉的。你既去討賊,我自願率部追隨在你之後,同向為國奮鬥的途上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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