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出陝討奉

2024-09-13 17:44:23 作者: 馮玉祥
  直奉大戰中,奉軍進攻的部隊共分兩路:東路側重津浦線,取攻勢,張作霖自兼總司令;西路側重京漢線,取守勢,張作相為總司令。

  而直軍則分三路迎敵:東路以彭壽莘為司令,與奉軍爭奪津浦線;西路吳佩孚自兼司令,傾全力以爭取保定以北的京漢線;東西兩路之間,以王承斌任司令,為中路。

  那時的形勢,西路成敗關係全盤戰局,最為重要,而長辛店戰發,直軍屢次進攻,均不獲利,反使奉軍步步緊逼,戰況激烈,情勢異常吃緊。故吳佩孚不得不改變命令,調我火速出潼關增援。

  卻說我在陝西接到洛吳發來的急電,叫我們部隊火速集中洛陽,我在三小時內,便把隊伍調度完畢,開始出發。

  因為,我們駐在陝西,日日準備著作戰,毫無過太平年的心意,開拔之前,我把陝西的軍政全部交給了劉鎮華。同時召集部隊講話,詳說這次出征的意義,我們不是為私人權利,而是討伐媚賊賣國的奉系軍閥,救我千瘡百孔的國家。

  我們這次參加戰事。完全為盡我軍人保國愛民的神聖天職,個人的富貴利祿不算什麼罷了。

  走到臨潼,遇著幾個外國人,他們問及我們士兵臂章上寫的「害民賊,瞄準打」字樣的意思,我又把上面的話向他們詳細講解一番。

  自長安直至潼關,因為我們早已把路修好,雖非土或柏油的路,但一樣平平坦坦,行軍時,省鞋襪、省氣力、省車力、省騾力。既迅速,又順利。

  到了觀音堂,又接到吳佩孚電報。說他已不能在洛陽候晤,任我為後方總司令,將後方責任完全交付給我,我知道,前方情形已經緊急。

  那時,李鳴鐘一旅走在最前,集合全旅官兵講話後,即以石敬亭為其輔,令沿站不停,星夜兼程,飛馳前方增援。並叮囑他,第一,必須整旅的開上去使用,不可一營一營地增補遞加,致實力分散;第二,必須派在側面,方更為有效力。

  他們直到良鄉,把我的意思和吳佩孚說明後,李鳴鐘即率領孫良誠、趙席聘兩團和孫連仲的炮兵團繞向奉軍右翼(地在戒台寺附近之大灰廠)抄襲,大破之。這一戰役,在整個戰局中實起有決定作用。

  我從觀音堂上火車,到了洛陽,思及此次戰役關係重大,時刻惦念著他們開上前線,是否能夠打上側背,常終夜繞室彷徨,不能自釋。

  一晚做夢,見院中上水寸許,我和李鳴鐘、孫良誠、孫連仲、張維璽等打著赤腳,在院中趟水,趟完水,坐在凳上談練軍的事,看見他們坐著,不住地搖晃著腿和腳,我怒其太隨便,而他們竟對我笑著。

  繼而,將此夢談給劉菊村聽,戲問是何吉凶。菊村說,無所謂吉凶,只是你對他們過於惦念的緣故。

  過了兩點鐘,便接到李鳴鐘告捷的電報,同時也接到吳佩孚電告奉軍潰退的消息,我方慶這次戰爭可以迅速地宣告結束,不意河南督軍趙倜窺伺鄭州防務單薄,又聽信奉軍戰勝的謠傳,遂即乘機搗亂後方。命他的弟弟趙傑率兵大舉進攻。於是,又爆發了肅清後方的鄭州的戰役。

  那時,豫督趙倜早有附奉之說,但戰爭發生後,他卻派員向洛吳表示絕對服從,願共同剷除媚日誤國的奉系。

  等到長辛店戰發,直軍有不利之訊,又見駐鄭州的我軍,僅有張之江兩營,王文蔚一團和靳雲鶚一營,勢力極其薄弱,因此觀風轉舵,立刻派趙傑率軍四十營,如疾風暴雨星夜進襲鄭州,以為奉軍聲應,欲收前後夾攻之功。

  我在戰事發生的前一天,曾赴鄭州視察防務,看不出一點動靜,可知趙等此次行動實甚秘密。

  可是,趙部有團長某之太太住在鄭州,和王文蔚的太太同住一個院中,相處得很好。忽那團長派了馬弁來接太太離鄭。說一二日內將襲擊鄭州,團長太太把此話告訴了王太太。王太太告訴了王文蔚,故而我們預先知道了消息。

  到夜間我剛剛轉回洛陽,便接到趙部已和張之江兩營接觸的消息,靳雲鶚的告急電也如雪片般飛來了。

  我一方面急調劉郁芬、宋哲元兩團東進,迅速策應已經苦戰一晝夜的前方部隊,一方面乘車親赴鄭州前方督戰。兩軍接觸是在二里崗和魏莊一帶,那兒發生了劇烈的爭奪戰,雙方都有很大的傷亡。

  當劉郁芬、宋哲元援軍開到,正在酣戰的時候,不意趙倜的軍務幫辦鮑德全,又率部沿黃河繞襲鄭州,靳雲鶚部彭開乾團長一戰陣亡,形勢極為緊張。恰好胡笠僧部鄧寶珊、弓富魁、李虎臣各團營陸續開到,立刻增調上前迎擊,始把繞攻的鮑部擊潰。

  正面的戰事在激烈地進行著,我到前線督戰的時候,敵方的槍彈如急雨似的嘶嘶打來。我調傅建恆向槍彈的來處連轟數炮,敵炮也給我們以猛烈的還擊。

  兩方激戰甚久,最後,我看出敵勢漸有軟弱的徵象,心想乘機再予以突然衝擊,他們勢必不支潰退了。便把馮治安、張自忠帶著學兵連調遣上前,李向寅手槍隊亦同時調上,猛烈衝鋒。

  這幾支如龍如虎的生力軍往前衝殺,一個中央突破,敵人立刻招架不住,當時像摧枯拉朽一般,打得他們潰亂不復成軍,滿山遍野地逃竄。我即迅速派隊跟蹤追擊,一直追到開封,再沒有遇見頑強的抵抗。

  這次戰役,胡笠僧部隊出力很大。他們器械不全,餉項不足,竟能夠奮勇參加鬥爭,實是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他的部隊平素缺乏訓練,處處脫不掉所謂鄉下氣,作戰時候有許多可笑有趣的干法。

  比如,那些弟兄們正在與敵打得熱鬧的時候,一昕到吃飯的軍號,便不顧一切,呼啦一下子全部都退下來吃飯,三口兩口把飯吃完,又一窩蜂地上去廝殺起來。

  那作風,完全像鄉間農民們在田中收割麥子的情形,真是令人驚奇。趙倜雖然看不起這般含有原始意味作戰方法的部隊,但在全部戰爭過程中,卻吃了他們極大的虧苦。

  我的參謀長劉驥沉著堅毅的精神,在戰場上充分表現了出來。有一次,我邀他同到前線視察,我們剛一走出村子,敵方的炮彈密集地迎面打來。

  在我們前面走著一排士兵,眼看著被打傷了幾個。他們一面好好地走著,一面便接二連三地突然躺到地上。我回頭看看劉驥,他不慌不忙,仍照老樣子穩步走著。我大聲嚷道:

  「當心炮火,你快點兒走啊!」


  他抬頭閒閒地說:「你看在前頭的有倒下去的,在後頭的也有倒下去的。橫豎是一樣,不必著忙,還是這樣子走的好!」

  古人處變如常,臨危如安,劉驥的確有這種勇毅的精神。

  在這次戰爭的試驗中,我覺得有幾點值得注意。

  第一,訓練士兵精神教育實最重要。每次作戰之前,應當使官長士兵確實明了:這次我們是同誰作戰?為什麼作戰?為什麼必須以武力打倒敵人?官長士兵對這些都能切實了解,作戰時才能發揮最大的效力。

  否則,短時間的一衝一擊,還可勉強應付,時間一長,必不免崩潰敗北,無法支持。而且,這種了解要透徹,要普遍,若一二個長官不明作戰意義,便會影響全體士兵的戰鬥精神。

  第二,行軍駐軍以及戰鬥動作應注重日常的訓練,雖至細至微的地方,也要一一做到,到作戰時才能隨時隨地純熟應用。一味地憑藉勇氣,而漠視技術,是絕不能取勝的。為將領者尤須有一種剛膽,一種熱心,一種沉著勇毅的精神。

  劉汝明守祭城,那是一個凸出點,四面受圍。劉死守不退,手已受傷,仍能保持鎮靜,敵人六七營來攻,連續猛撲多次,劉極力鏖戰,毫不著慌。若遇撐不住氣的將領,不說心餒潰退,也一定不知告急多少次了。

  第三,為將領者體力精神不足,嗜好太多,絕對擔負不起統兵之責:身冒矢石,披堅執銳的士兵,當然更需要精神體力充足。靳雲鶚倚仗他兄長總理之力當了旅長,然身體贏弱,精神萎頓,鴉片癮又太大,躺到燈上就起不來。以致事事荒廢,處處渙漫,無怪他鎮守不了鄭州。趙倜抓住這個弱點,險些兒毀了全局。

  第四,用兵固當講究虛虛實實的戰術,但總須先有實在的力量為基礎,否則即無從講虛實變化的妙用。

  靳雲鶚的部隊從信陽到彰德,沿途各站都分駐一小部分,致實力分散,鄭州只剩下一營多人,猶存一僥倖之念,虛張聲勢,以為恐嚇,心想趙倜必不敢動。

  可是,你指著趙倜不敢輕動,趙倜卻明明知道你實力單薄,結果即有突破猛襲的危局。若不是後方隊伍增援得快,那不但駐軍將全被犧牲,鄭州亦必不守。

  第五,缺乏經驗的將領,往往不善運用戰術,一上戰場,就濫施射擊。不計效果,彈藥既無計算的消耗,只有忙著補充和準備。他們常常每槍已經領了二百子彈,還再要請二百作為準備,這種彈藥的浪費,都是不明白戰術所致。

  第六,將士須人人有必死的決心。這次我的部隊中很有些人表現出驚人的勇猛。谷良友部冒著敵人的炮火,屢次衝擊,殺了個七進七出使實力雄厚的敵人亦為之喪膽。

  馮治安、張自忠帶著學兵營的幾連人上前衝鋒,猶如飢餓已極的猛虎一般,風馳電掣只顧向敵衝去,使敵人如乾草觸快刀,一潰不可收拾。

  此外還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當戰事正激烈的時候,在常德因販運煙土被我開缺的韓占元,忽然回來見面,到了營門,便雙膝跪下,和我說:

  「我是吃喝嫖賭無所不為的人,旅長過去撤了我的差,一點都沒冤屈我。但我現在很知悔悟。請饒恕了我的過錯,給我一個自新的機會。」

  這時,正好谷良友退了下來,韓占元見狀,就自告奮勇,要求給他撥六個手槍隊員,上去替補。我要試試他的能耐,很爽快地答允他。他帶著六個弟兄上去,果然一下子把敵人打退,趕回來,復請求我饒恕他的過去。

  我因他既知悔悟,又當面奏得功勞,便委他為營長,令其痛改前非,從此努力上進,好好報效國家。

  韓占元是保定東面四十里安新人,1912年時候在北京補的兵,擅長拳術。為人機敏,剛入伍時為左哨正兵,後來升為排長,在常德時調到差遣。不想,他競在外邊包庇販煙,從中獲利。

  一次不知道他用什麼法子,包庇一個煙犯偷從桃源過來,從張家灣闖過沅江,直把船開到陬市地方停靠,他指著那個煙犯道:

  「我韓某本是一個安分守己的軍人,都是你們這批煙販引誘我,叫我吃上了大煙,現在又讓我做這種喪盡天良的包運煙土的買賣。歸根到底,都是你們陷害的我!」

  那煙販聽說,慌了手腳,只有跪在地上向他求情。韓占元把他放走,卻自己把那些煙土賺了,偷偷運到下游變賣,我查知這事,立刻將他撤差,驅逐出去。

  他過去曾犯這麼一個大過,這次我因知他悔悟,故給他一條自新之路。可是他始終沒有多大的建樹,他的弟弟韓德元,1926年時當至師長,亦以嗜好多端,沒有建得功業。

  這次進攻鄭州正面的總指揮是趙倜的老弟趙傑,抄襲鄭州後背的是趙倜的軍務幫辦鮑德全。

  這鮑德全,本和曹、吳有舊,直奉之戰初起,他也曾聲明絕不會策應奉軍,牽掣直軍之後。但後來竟也跟著趙倜背棄了自己的諾言,擔任了攻擊鄭州的有力部隊,我軍經他的兇猛抄襲,猝不及防,故死傷很是慘重,孔營副、王兆乾等將領都於此役受了重傷。

  鄭州之役結束,趙倜逃到上海租界躲身,鮑德全恃著與曹、吳的關係,不但不知引咎深藏,反倒做了維持省城的負責者。

  當我率領部隊追擊趙部殘餘,進到開封車站的時候,城內一班一班的文武官員都來相見,最後,這位為虎作倀的鮑德全竟也大模大樣地跑來接迎。

  我心裡想,你幫同趙倜,依附奉賊,我們多少將士犧牲在你手裡,你也能到這裡來見我嗎?我能接受你這無恥之徒的投誠嗎?立刻命令手槍隊長李向寅把他逮捕,拉到空地上槍決了。

  一手資源突破防盜章節,收藏czbook.cc。請分享更多的讀者,讓站長能添加更多書籍!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