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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武漢失守之後

2024-09-13 17:50:47 作者: 馮玉祥
  我從湖南衡陽出發,經過零陵,看見李烈鈞將軍,李說:「你到廣西,我隨後也到桂林來了。」

  在李將軍看,武漢決守不住,因為蔣介石的軍隊決不能打仗。

  我回答李將軍:「蔣介石若抗戰,我先擁護他;他若投降日本,我們就起來抗日。李濟深將軍可以在華南發動;協和將軍,你可以在華中發動;我自己可以到華北與八路軍聯合起來抵抗日本帝國主義。」

  李將軍說:「覃振在長沙同你說的話,就是這個意思;如果他們抗日,我們還有什麼話說呢?只有不顧一切地來擁護他。有一天,他們不抗日了,我們應當聯合起來,共同抗日。」

  我由零陵到了桂林。在路上過一道河,真是困難極了,有一個小汽船,沒有人負責任,後來找著人了,又沒有汽油,把汽油找了來,已經兩點多鐘了。

  這要比我在寶慶看見的蘇聯的航空人員值班的人,無論晝夜都在飛機上,真有天地之別了。

  在廣西省政府的大禮堂,我對一些文武官吏講的話,總是要說:「非抗日到底不可。」因為,桂林新近開了好幾個城門,一有空襲,四面八方都可以出去。

  在桂林,我住在一個招待所內,房子很講究,又是很新的一個大樓。這一天,正是蔣百里先生從長沙到這裡來,他約我同他談話。

  蔣百里說:「你看這汽車路多麼壞,路上的石頭塊都高出四五寸,這樣走車,車胎當然壞得很快,車胎買好的是外國東西,若用石灰修汽車路,不管人工,石頭和石灰都是中國的,這個錢就用在中國人手中;比較壞了汽車胎,還得買外國的,那就強得多了。」

  就在那天午後一點鐘,李烈鈞先生又來找我,一見面,他就向我說:「武漢丟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說:「剛聽見的。」

  李說:「這是一個重要關頭,我們要不努力,現在蔣介石正在衡山,你趕快去找他,對他說無論如何,萬萬不能投降!」

  我回答李將軍說:「我說的話太多了,恐怕沒有效果。」

  李說:「據我所知道,只有你可以說服蔣介石,現在為抗日,你更應當去說了。」

  我說:「很好,你看什麼時候去說呢?

  李說:「馬上就走。」

  我說:「要那麼快嗎。」

  李說:「非快不可,愈快愈好。」

  就這樣,我同朋友們的行李馬上又搬到車上,屋子讓給李將軍住,從李來到我走,前後不到二十分鐘,我就出發了。

  路上走得飛快,到了衡山,一問知道蔣介石坐飛機到長沙去了,我們就開車向長沙趕。到了半夜,走到一個小汽車站上,司機真是太累不能開車了,就在那裡買些稻草鋪在汽車站房的地上,大家休息。

  睡了五個鐘頭,天剛一亮,就開車向長沙趕。大概十一點半鐘,見著蔣介石,是在長沙城外何鍵的家裡,正同唐生智談話。

  見我來了,蔣介石帶著驚慌失措的樣子對我說:「您不是去桂林嗎?怎麼又回來呢?」

  我對蔣說:「因為有重要的事要說。」

  蔣問:「武漢失守,你看我們應該怎麼辦?」

  我說:「我先給你說個故事,好不好?」

  蔣介石說:「好極了。」

  我就說:

  「三國時,曹操帶著八十三萬人馬,從河南來到湖北的江邊上,寫一封信給東吳的孫權,約孫權到漢口打獵,孫權就集合了東吳的文武商量如何應付曹操。

  同時,魯肅從漢陽請了諸葛亮也到東吳。孫權問他的文武對於曹操的信如何應付?

  張昭、顧雍等一些文人謀士都說:『曹操兵多將廣,打也打不過,不如投降為好。』

  孫權聽了他們的話,一言不發。等孫權站起來去更衣,魯肅在後面跟著,孫權問魯肅對剛才張昭、顧雍說的話有什麼意見?


  魯肅說:『這些人的話,都是為他自己謀富貴,保妻子的話,萬不可聽!人人都可說投降,唯君侯你不可說投降。』

  孫權問:『怎麼講呢?』

  魯肅說:『每個人投降,都可以得個一官半職,就是如我這樣子去投降,頂少他也要給我個刺史。君侯,你要投降,車不過一乘,馬不過一匹,還能發號施令,還能稱孤道寡嗎?』

  孫權一把手抓住魯肅的胳臂說:『好話呀,好話呀!這真是天以子敬賜我也!』」

  我說完了這話,我對蔣說:「今天你的左右,有許多是謀富貴,保妻子的。他們不為國家打算,也不為你打算,我以為你一定要抗戰到底,成功也是成功,失敗也是成功。這是萬載一時之機,萬不可失。」

  說到這裡,飯擺上了。蔣說:「吃飯吧!」

  我問蔣:「你覺得我的話怎樣?」

  蔣說:「很好,一定照你的話去辦。」

  我又問蔣:「你聽過砍桌子的故事嗎?」蔣說:「沒有聽見過。」

  我說:

  「孫權決心抗曹,叫周瑜當大都督。

  臨到出兵時,諸葛亮告訴周瑜說,孫權的心還是動搖的。他怕曹操的兵多,自己的兵少,你要破解這一層,還有就是這些投降派包圍著他,你要去指明他這一點,不可聽他們的話。

  周瑜覺得諸葛亮這話很重要,就見了孫權,先把曹操的兵分析了一下:有的是袁紹投降的,有的是劉表投降的,都是亂七八糟,毫無紀律;又都是北方人,沒坐過船,在船上不是吐就是頭暈,不服水土。

  周瑜又說:『君侯若不堅定,前方無法打仗。左右的文人隨便亂說話,前方的將領如何能作戰呢?』

  說到這裡,孫權就明白了,馬上擂鼓升帳。文官武將全來齊了,孫權說:


  『今天討伐曹賊,勢在必勝,必須拼個你死我活,從今天起再有敢說投降曹操的。』孫權把寶劍向桌子角上咔哧一聲,把桌子劈成兩半。

  孫權向文武百官說,『你們看見這個桌子沒有?有敢再言和的,就同這桌子一樣待遇!』說罷,就把那把寶劍遞給周瑜。」

  我對蔣介石又說:「孫權戰勝曹操八十三萬人馬,全都在那一寶劍上,今天武漢失守,投降派抬起頭來了;你應當把這桌子砍去一角,對他們說明白:誰敢再提與日本人說和,我拿他的腦袋當桌子一樣對待。」

  我又說:「你沒有寶劍,我給你拿把大刀。」

  蔣說:「成了,誰敢再說和,我就按著您說的對待他!」

  散了之後,有人來找我,說請我今天晚上在長沙電台廣播,這是蔣介石表示他已決定聽從我的意思,繼續抗戰下去的一個明白的表示。

  當天晚上,有一個大的會議。午後七點鐘開會,何成浚和熊斌八點半才來,這一次的會,自開始到結束,都是蔣一個人說話。

  蔣對交通界的人說:「這些火車和火車頭退到西南,空軍就把鐵路占滿了,那怎麼辦?」

  負交通責任的人還沒有回答,蔣介石接著說:「還思索什麼,都燒掉了就是啦,倒上煤油,所有的車就都燒掉完啦!」

  蔣又問:「敵人來了,你們長沙怎麼辦?」張治中(湖南主席)還沒有回答,蔣即說:

  「還有什麼可思索的,都用火燒掉了,我們不能住,也不能叫敵人來住。」

  蔣又說:「不論糧食器材,凡不能帶走的東西都用火燒掉了,這是大家不可忘了的事。」

  會完了,大家在一起吃飯,樓下擺了很多桌。吃飯的時候,我對蔣介石說:

  「放火燒東西,是表示抗戰的決心,可要顧到反攻的時候把敵人打跑了,我們也沒法子住,這也是很要緊的。」

  正說著,酆悌過來見我,他笑著對我說:「我現在奉令調任長沙警備司令。」我說:「好,好,好!」


  飯後,白祟禧約我到他那裡坐一坐,當時,白已經知道十二點鐘我對蔣介石說的什麼話,白把他寫給蔣介石的一封親筆信給我看,大約有兩千多字,每件事應怎麼改革,有條有理。

  我問白:「你打算怎麼辦?」

  白說:「今天晚上十二點蔣介石和宋美齡要坐火車到南昌去,我要到車站上把這封信交給蔣。」

  我對白說:「好極了,你要提醒蔣介石一句話:請他仔細地讀兩遍。」

  我同白分手後,就去廣播。在這次廣播中,我主要的是對投降派的人們說話,我說:

  「今天蔣介石已經決定了抗戰到底,現在還有主張投降的人要小心些!你們主張投降是賣國。」

  我又重複地說:「在重慶有人鼓動投降,你們聽見沒有!(當時汪精衛在重慶鼓動投降)前方有幾百萬軍隊正對著我們民族的敵人拼命流血,你們在後方發動投降的謠言,這不是該死嗎?」

  廣播完了之後,我上了汽車,就向衡陽前進。那天,又住在上次住過的小汽車站上,還是買了些稻草鋪在地下睡的。

  第二天早晨,開車經過零陵又回到桂林,我見了李烈鈞將軍,把我在長沙見了蔣介石說的話,很詳細地說了一遍。我又把那天晚上開會的情形,蔣介石如何說放火燒火車、燒房子的事,及白崇禧給蔣介石寫的一封親筆信事都說了一遍。

  李將軍非常高興,說:「你昨天晚上廣播我們都聽見了。」

  我在這裡見著李濟深將軍。李說:「蔣介石抗日,我們就擁護;蔣若不抗日,我們就自己去抗日。我們死可以,不能當亡國奴。」

  李將軍和蔣相處最久,蔣當黃埔校長時,李就是這個學校的副校長,他知道蔣比什麼人都清楚。

  說到酆悌之死,是長沙大火之後,蔣沒有辦法對付長沙被焚死的商民大眾,就借了酆悌的命來塞他的責任。

  我在桂林住了幾天,每天都有日本飛機來轟炸的警報,城裡的人民都由各城門出去躲避,躲避警報非常便利,一過江就有很大的山洞,可容很多的人。

  山洞有了多少年,這要地質學家研究,我們可以斷定的,絕不是光靠人工可以掘成的,就是往少里說也有幾十萬年。

  這裡有巢縣逃來的難民,為了這些難民,我曾同李、白、黃三位說過,請他們幫忙,桂省當局撥給了難民很多的地,叫他們自種自吃。

  我由桂林出發到柳州,看見廣西發動二三十萬人在那裡修鐵路。有些婦女們的背上還有幾個月的小孩子,肩上還抱著七八十斤的擔子,這種無老無少無男無女的來做抗日工作,人數是這樣的多,我在全中國還是第一次看見。

  李、白、黃三位先生是很有辦法,平素能組織民眾,能聽民眾的話,到這時候民眾才會幫政府的忙。

  到了柳州,看了幾個兵工廠,都在很大的山洞裡,所有的機器都放在裡面,電力一開動,電燈一亮,敵人的飛機無論怎樣轟炸,他們在洞裡都照常工作。

  因為,洞上的石頭還有百丈厚,任憑敵人怎樣的轟炸,也不會傷到洞裡的人。這種幾萬年前的石頭,它怎麼也不會想到今天會有這樣大的用處。

  在柳州聽見說,蔣百里先生在宜山死了。我就打叫聽什麼緣故死的,有人說,蔣百里在宜山的南邊路上,汽車壞了,他受了一下子驚,就有一點半身不遂的樣子。

  我記得蔣百里在長沙的時候,有一次陸軍大學特三期畢業,我看到他喝酒喝得很厲害,當時我勸他小心些,喝多了傷人。

  他舉起杯來說:「死都不怕,還怕酒嗎?」恐怕喝酒太多與他這次的病有關係,我又見到陸軍大學負責的周先生,他們夫婦倆沒有孩子,說話很確實。

  我過廣西省北邊的六寨,看到廣西至貴州的汽車路真是修得太壞,坡度太陡,有的在四十五度以上。那些汽車直向下跑,汽車很容易摔壞,人也容易摔死。

  聽說修路的人太外行了,他以為盤來盤去太費錢,大費工夫,他沒有想到一條人命是無價之寶。

  這幾年,蔣介石當政以來,用人的方法,第一是他的本家,如蔣孝先一類的人;第二是他的親戚,如孔、宋、毛一類的人;第三是用他的鄉親,那就多得很了;第四是用他的故舊,如二陳派,不問他賢與不賢,先問他故不故;不問他能不能,先問他親不親。

  這種用人方法,哪裡去找內行呢?真能做事的人,誰又肯跟他來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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