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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在重慶的日子

2024-09-13 17:50:53 作者: 馮玉祥
  我到了重慶之後,許多軍官都在人里三五成群交頭接耳地說,有個浙江人姓竺的,在軍事委員會當交通處處長,他偷著賣了一千七百萬的汽油,一千八百萬的軍米,都變為他自己的財產。

  經人告發之後,蔣介石派人去查,一查完全查實在了,一點也不假。蔣介石下條子要把姓竺的槍決。

  這時,前方的將領王敬玖、顧祝同來電保,被改為十三年監禁;又經別的將領來保,改為七年的監禁。

  還有一件事是大家都知道的,一個叫徐繼莊,在重慶做的貪污的事情和貪污的數目字,報上都登了出來。有人去查考他,徐繼莊說:「無論什麼人都不配查考我的帳目。」

  後來,到上海蹲不住了,跑到香港去。報上是這樣刊載的:

  引渡貪官徐繼莊案再度提訊,准具保五百萬元。

  徐被控盜竊公款美金三十一萬元,國幣二十八億元。

  民革社香港航訊:轟動一時之中國政府要求引渡貪污犯官,前中國郵政儲金匯業局局長徐繼莊一案,本港法庭曾作四次提訊,昨(十八日)在中央裁判署亞司庭再度提堂。

  關於准予具保問題,雙方律師辯論甚劇。被告辯護律師施露華引申法律,要求准予具保,而代表香港政府之皇家大律師蘭仕杜則指出本案系有關中英國際之引渡,不能與普通案相提並論。

  經過一番劇辯後,法官同意准被告以港幣五百萬元現款具保出外候審。即由原判保款一百萬元增至五百萬元,並諭將案押後一周然後再審。

  此案於十二時開庭,計審訊時間一小時三十五分。代表中國政府起訴律師仍為冼秉熹,代表香港政府之皇家大律師改由蘭仕杜蒞庭(前為祈禮福),施露華律師依然代表被告出庭,徐繼莊之愛妾王白梅偕一女友到庭觀審。

  首先由皇家大律師蘭仕杜,將日前所控之罪名,加以修正,即根據一九三五年法例第三十二號,分控被告徐繼莊罪名兩項。計開(一)身為公務員,於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在中國地方上海盜去中國政府公幣美金五萬元,及同盟勝利美金公債約值二十六萬元。(二)身為公務員,於同年二月二十二日,在中國地方上海偷竊去中國政府公幣二十億五千萬元。

  跟著皇家律師蘭仕杜對庭申述法典說,此案為逃犯引渡案,這與普通案件不同。有關於中英兩方所訂條約,根據一八五八年天津條約內第二十一款之規定:

  凡中國之犯人逃至香港,或潛匿英國船中者,中國官方可照會英方指交引渡。蘭氏又引述一八九八年之法案,亦不准予具保,因為這是國際案件,而且盜竊公幣數目龐大。

  最後,蘭氏向法庭提供將該案押後兩星期公審。代表被告律師施露華則引申英國法例三宗,認為法庭有權准予擔保。蘭氏則據法反駁,雙方辯論甚烈,結果,法官准予以現金五百萬元具保出外候審,並將案押後一周提訊,然後再定期審訊。

  1939年1月1日,在國民政府遙拜孫中山先生的陵墓完了以後,大家團拜。禮行完後,馬上就是中央委員談話會,說:「汪精衛飛走了。」又說:「曾仲鳴被人打死了。」

  蔣介石問大家意見如何?覃理鳴先生許多位都說:「要開除汪精衛的國民黨黨籍,要通緝汪精衛。」

  蔣介石問我的意見如何?我說:「在1935年11月1日,一個青年孫鳳鳴用手槍打了汪精衛三槍,可見那青年有先見之明。到今天汪精衛飛跑了,要到南京去組織漢奸政府,這樣看來姓孫的青年真可佩服,我們應當為姓孫的鑄一個銅像,來紀念他。」

  接下來,蔣介石站了起來背遺囑,正式開會決定了開除汪精衛的黨籍。

  汪精衛離開重慶以前兩個禮拜,他的夫人就帶了家屬和所有的行李坐專機走了。那時,重慶交通完全由軍統局戴笠管制,民眾出境買飛機票都要先登記,經過審查、核准,高級官吏更要先經蔣介石個人批准。

  汪精衛帶著曾仲鳴、林柏生以及許多人乘坐專機飛昆明,事先既沒有政府與黨部給他什麼任務,戴笠豈有不先報告蔣的道理?說汪精衛是潛逃出重慶,斷不可能。

  汪到了昆明,龍雲還有電報來報告蔣,如蔣要阻止他,是絕對做得到的。

  在重慶,我見了蔣介石,把我在湖南、貴州檢閱軍隊的情形當面給他報告,又寫過了書面報告,還把在遵義縣照的相片給蔣介石看,蔣仔細看那照片,士兵穿的很不好。

  蔣站起來問我:「這是遵義的事嗎?」

  我說:「是的,一點都不錯。」

  蔣說:「貴州省主席是吳鼎昌,不懂軍事。他的參謀長是誰?」

  我說:「是姓何的。」

  李濟深將軍也在座,蔣問李將軍:「貴州的參謀長是何什麼?」

  李將軍說:「是何輯五。」

  蔣說:「何輯五這個壞東西,為什麼不問事呀?」

  李濟深將軍說:「以前,何輯五在廣東是交代不清就跑了的。」


  蔣說:「我馬上去電報先把他換掉。」

  我住在四川重慶巴縣中學裡,這一天放了空襲警報,日本的飛機來了七八十架,轟炸重慶,巴縣中學後邊山坡上,有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女學生,在那裡一面躲警報,一面拿著一本書。有兩個特務從她面前過,要看女學生看的什麼書。

  那位女學生說:「我看的書,你管不著。」兩個特務過去就抓,那位女學生大嚷起來,她看著兩個特務蠻橫無理,她就把她身上戴的三角校章摘下來吃了。

  校章卡在喉嚨里,上不來下不去,那位女學生立時喘不出氣,眼看要死。兩個特務把她送到中央醫院,由王鵬萬醫師(耳、鼻、喉專家)給那位女學生把那校章從喉中取出來了。雖然能夠喘出氣來,可是流血過多,並未脫離危險。

  就在那天,王醫師來對我說這件事,我為了這件事當天去見蔣介石,把剛才王醫師對我說的話,從頭到尾對蔣介石說了一遍,蔣介石馬上叫李惟果把我說的話照記下來。

  我在重慶特園康莊住著,一天,有一個軍長韓練成來見我,韓練成在北伐的時候,曾同我在一起共過患難的。他是國民軍的幹部學生,又是陸軍大學畢業的,最近他又調到復興關,特別來受高級訓練。

  他住在白崇禧將軍的公館裡。這次見我之後,給我說了一件事,韓說:「我有個同學,是陝西人,黃埔畢業,又在陸大畢業,當師長,駐在潼關附近。被特務告密了,說他貪污,把這位劉師長和劉的參謀長並一位保長都從陝西押解到重慶來了。

  重慶組織了軍事裁判委員會,秦德純是審判長,勉強著定了罪,劉師長六年監禁;參謀長五年監禁;保長三年監禁。可公事一到蔣介石手裡,蔣馬上畫了一道黑線,批的是一律槍決。」

  我對韓練成說:「我聽明白了,讓我找蔣介石去說,不能這樣辦。」

  韓一聽我的話,說他去對白崇禧說,看白有什麼辦法。過了兩個鐘頭,韓回來說,他已經向白崇禧說過,白說馮先生不要去,白先去碰一碰,不成,馮先生再去。我說很好。

  接著,我拿起筆來寫了四扇屏,是漢隸端楷,第一扇寫的是漢文帝出城過一道大橋,橋底出來一個人,把漢文帝的馬驚著了。

  衛士們把那個人抓住,送給最高法官張釋之,漢文帝要張釋之殺那由橋底出來的人。

  張對漢文帝說:「法律上不能殺他,只是徒刑。」漢文帝說:「他若把我的馬弄驚摔死我怎麼辦?非殺他不可!」

  張釋之說:「若皇帝要殺那個人,你就在他從橋下一出來的時候,叫衛士把他殺掉,那還可以。若是交在法官手裡,就不能不按著國法去辦。一個國家不能一喜歡就叫他活,一惱怒就叫他死;若那樣還成什麼國家呢?」

  漢文帝說:「很好,我聽你的話。」


  第二扇我寫的是,有人偷了漢高帝廟門上的銅環子,被人拿住了。漢文帝叫張釋之去滅他三族,張釋之說:「不可,國家的法律,對於這一類的罪只是斬決,不能滅族。」

  漢文帝大怒說:「我為子孫的,連父母的廟都不能保存;今天把人拿住了,交給你來治罪,你反倒這樣辦起來,那我還 能做皇帝嗎?」

  張釋之說:「若偷了一個銅環就該滅族,在長陵上挖一抔土,該當如何呢?」

  漢文帝半天無話說,等了一會說:「你等我見了白太后再定。」見了太后,說明此意,白太后說:「張釋之是也。」漢文帝對張釋之說:「准你依法去辦理。」

  第三扇寫的是,唐朝李世民辦選舉,後來知道有些人是賄選的,李世民大怒,就交給最高法官戴胄,並且叫戴胄把賄選的人一律斬決。

  戴胄說:「只可處徒刑,不能處斬刑。」李世民一聽戴胄駁回他的話就惱了,他說:「我親筆下的手諭都不算數,我真的沒有臉面做皇帝。做好人都是你們做法官的事,做惡人的都是我做皇帝的事,你想想我還有什麼臉再見人?」

  戴胄說:「這樣辦法不但有臉面,並且是更光榮。」李世民問:「什麼理由?」

  戴胃說:「剛一聽見說選舉是賄選的,不由得就惱怒了,拿起筆來就畫一律斬決;回來一看,知道手諭和法律不一致,馬上取消手諭,尊重法律。這樣國王不但不丟臉,反而更覺得光榮。」

  李世民站起來握住戴胄的手說:「我有你這樣的法官,我一生也不會做錯事了。」

  第四扇是明朝的一段故事,意思與上邊三個扇相仿。因為,我都照有相片,不必在這裡多說了。

  我用紅紙包了一大包,把這四扇屏送給蔣介石。上面寫著:「五月端陽的禮物。」

  第二天,開國民黨的常務會議,有一位姓陳的對我說:「你寫了四條屏給蔣介石是不?」我說:「你怎麼知道?」陳說 :「蔣讀了那四條屏之後說 :『除了馮先生給我寫這之外,再沒有人給我說。』」

  當天晚上蔣介石找我去談話,說到劉師長被槍決的事情。蔣說:「這件事,實在是我不對,我一定要改辦法。」

  1月2日,我從重慶出發,到了永川縣。在這裡看著專員公署的一位周敬承先生,他自己捐錢,自己寫作並印刷出來小冊子,都是關於抗戰的。用的全是四川土語,唱的是金錢板的調子,他一隻手打著板子,口裡唱著,一聽就懂。

  我覺得,在抗戰的時候,後方的人民能夠這樣做實在可佩服。我把周先生熱心的情形給蔣介石打個電報,蔣回電請周先生到重慶去見見面。聽說見蔣的結果頂好,蔣還鼓勵了周先生。

  當周先生回到了永川,有人請周先生到璧山縣的訓練班當了教員,周先生心裡很快樂。哪曉得還沒有半個月,就有人對他說:「你快跑吧!來抓你了。」

  周就打聽為什麼抓他呢?有人告訴周說:「你編的小本子裡有:『劉峙不打向後退。』現在,劉峙是重慶的衛戍司令,看見你寫的劉峙這件事,他很生氣,已派人抓你。」

  周敬承聽了,馬上從後門跑了,再也不敢在家裡蹲。後來,我在自流井各地勸人民獻金,周先生就到我這裡來幫忙,也編了些獻金的金錢板,非常感動人。

  自流井獻金完了之後,周回家去,臨回去時他說,三兩個月他就來重慶見我。想不到,一個星期就被人把他們弟兄倆都暗殺了。

  這件事情激起了江津和永川兩縣的人民很大的公憤,逼得縣政府沒有辦法,抓住兩個人,說是兇手,可是有人不叫縣長問。

  像周敬承先生這樣的人,雖然被特務害死,但四川人沒有不說他死得冤枉的,因為他是一位忠肝義膽,熱心愛國,平民階級的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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