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在天氣很冷時脫下士兵棉衣
2024-09-13 17:59:22
作者: 馮玉祥
我從永川到內江,看這地方上的軍隊,這裡的一旅人還算是好,我對他們講了很多話,不外乎抗戰救國的道理。這裡的憲兵團長對我說,他們的憲兵近來逃走的太多了。他們的憲兵至少都是中學畢業的,他們願意到前方作戰,不願意留在後方。因為一到前方,馬上就可以當排長。留在這裡無論如何是個兵。一個兵當了排長,怎麼好抓他回來呢?近來憲兵團沒有法子維持,因此憲兵的空缺就太多,逃走了一個不容易再招了來。
內江是出糖的,周圍八十里都是紅土,種甘蔗最相宜。我以前從這裡過,看見做出來的冰糖有三尺直徑的,由地下擺到房頂上。聽說這裡的糖設有專賣局。專賣局局長也是一位與特務有關係的人,大發橫財,弄得全四川的人起來反對。起初執政的人拿定了主意,民眾們罵,就叫他們罵去,反正不聽他們,後來搶錢搶得太不像話了,這才把搶錢的局長換掉。為什麼這麼辦呢?原因是蔣介石要利用誰,無論他多麼壞,還是要用他。這真是一件得罪主人的事。從內江到了資中,縣長專員許多人歡迎我。正說著話,好多老百姓來喊冤說,他們的孩子去當兵,剛走了八九百人,都是穿著新棉衣的,縣長叫他脫下,穿著單衣。馮先生,你看這大冷天還不要凍壞了嗎?我問縣長:「你是怎麼辦的?」縣長說:「請領棉衣上邊不發,我怕凍壞了士兵,我用地方上的款給士兵做了一套棉衣。若他們穿著走了,再來了新兵怎麼辦?不是還得凍著嗎?」專員說:「打電報到成都,成都不管;打電報到宣慶,重慶不回。好容易得到重慶的回電說,前頭的新兵穿著走了,後來的新兵還是凍著,不如把棉衣留下來,反正新兵到營里會有棉衣的。」我問計算計算多少日子這新兵可以到營呢?他們說:「慢著半月,快著要十天。」要說凍死人,別說十天,一兩天就可以凍死。我對專員、縣長說:「你們趕緊把棉衣送去,好在才出發兩個鐘頭,還趕得上。」專員、縣長齊聲說:「衣服送走了,錢誰給呀?」我說:「你們可以拿筆記下來,作證向上報銷;如果政府不承認,我將來賠償,可以不可以?」專員、縣長都很高興地把我的話記下來了。那些剛走的新兵們的父母親戚都感激得不得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的。
從資中到了成都,經過龍泉驛,坡度很大,彎彎曲曲很不好走。聽說有好多汽車在那裡出了事,有的翻了車,有的自己撞了。這地方一下雨,黃土很黏,汽車最難走。從重慶到甘肅、陝西、成都、川北,這個地方是必經之路,偏偏地弄得這麼壞。為什麼弄成這個樣子?在蔣介石手下辦事的人,無論做什麼事都是敷衍,不負責任,並且說是省錢。實在說起來,這些車不值錢嗎?這些人命就更值得多了。看見小利,看不到大事。這就是蔣介石的病根子。
就在這一天,一位副官對我說,前三天有四輛載重車是押解著兩萬萬元的票子,送到前方去當軍費和發餉用的,有的走到成都北邊,有的走到龍泉驛,就被押解的人,把款子全搶去了;還開槍打死了人。他們留下的話說:
「與其每天吃不飽、穿不暖,給別人送錢,不如我們發個小財。謝謝你們!」這件事弄得蔣介石哭不得,笑不得。
成都城裡是賀國光負責任,還有就是鄧先生和田先生。我在這裡見了很多舊朋友,他們對我說:「我們得快點想辦法,我們是加入軍統,還是加入黨統;不然我們是不能存在的。」看那樣子,人人都在自危。我對他們說:「只有抗日和愛國是最重要的事,若要說到根本,是要拿老百姓做主人。」他們都向我笑了一笑,好像是了解我的意思。我在成都東北角的操場上看軍隊,人數不多,有一兩千人,都是吃不飽、穿不暖的樣子。我到軍官學校去看了一看,也給他們講了話。成都人民對我說:「軍官學校的學生紀律太壞,他們時常不斷的手裡拿著手榴彈往魚塘里扔,炸彈一響,魚死了,浮在水面上,軍官學生就撈回去吃。百姓們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成都城裡的戲院和電影院子,軍官學生今天逛這個戲園子,明天逛那個,誰也不敢管。」不久以前有一期軍官學生畢業,分發到前方去,他們的川資被軍需人員給剝削了。學生們氣憤極了,把軍需人員打傷,屋子也給破壞了。軍官學校里有好多很好的教官,我請他們來,問是什麼緣故這樣做,他們說:「校長是蔣介石,一年也來不了一次或二次。負教育責任的,用人用錢,都不能做主,如何不壞呢?」他們又說:「蔣介石一身兼著軍官學校校長、步兵學校校長、炮兵學校校長、交輜學校校長、工兵學校校長、騎兵學校校長、航空學校校長、陸軍大學校長、軍醫學校校長、中央政治學校校長,又一度曾任過中央大學的校長,還有許多軍官分校也是蔣介石當校長,只有一個獸醫學校校長不兼。大概算起來,蔣兼了三十七個校長,教育長都當不了家,事情怎麼不壞?軍紀怎麼不壞?」我看那些教官們都憂愁極了!
在華西壩給五間大學學生講抗日的事情。那天本來預定的在一個大講堂里,臨時來的人比屋子能容的多了十倍。沒有辦法,就在大院子裡臨時來了一個電燈,在一個桌子上站著講的。學生們聽了我的話有時落下淚來,有時大笑起來,有時鼓起掌來。青年們是有血性而且又純潔的,他們只知道愛國家、愛人民,因此就容易受感動。散會後,有幾個學生對我說,他們可憐得很,很受壓迫。我問他們什麼緣故?他們說:「學校里布滿了特務,誰說了不滿政府的話,不是失蹤挨打,就是被開除。還有念書好的,就稱他是共產黨,更有那些吃苦耐勞而幫助人的學生,那就是紅色帽子戴上了。」我聽見他們報告的這一切實情,真覺得難過。
我曾到過華西大學教授費爾普先生家裡,他是美國人。這裡有三對美國夫婦都是很好而又熱心的基督徒,共同寫了一本《為人的耶穌》。這個意義很高明,既然是基督徒,當然基督還不是老師嗎?真是很平正,很公道的說法。但謠言卻因此出來了,說他們不該說神話,一定是共產黨。我想連美國人寫一本書都拿紅帽子給他們戴上,中國人那還得了!
成都西門外,一二十里的一個地方,有一個特設的黨務訓練班找我去講話。我對他們說:「國民黨的總理孫中山先生說,什麼叫民國?民國就是人民的國,人民是主人,公務員是僕人,僕人要服侍主人,僕人要處處討主人歡喜才對呢!你們大家受了訓練之後,是做主人呢,還是做僕人?我希望大家做個真正的僕人,時時刻刻要為老百姓服務,那樣你們就沒有白受訓練了。」散會後,有人對我說:「先生這種講話很像共產黨的論詞。」我說:「是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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