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2024-09-14 06:20:47 作者: 王巧琳
  我不敢向前看,我怕看到的是一片荒蕪的沙漠,遇不到幾片綠洲,我害怕自己站在人群中,看不到熟悉的光芒。

  所以,讓我躲一躲吧。

  沉沉地睡了一覺。有些時候,痛定思痛,是必須的。

  宋小米也不外出,一直在家裡陪著我。

  幾次醒來,看到她明媚得好像天塌下來都不怕的笑臉,心裡會有種恍惚,往後,便是一種深深的酸楚。

  我不知道為什麼,在我20歲的生命里,不長也不短的五年裡,會碰上這樣兩個男人。給了我愛情假象,讓我以為可以一往無前無所顧忌,結果跌得鼻青臉腫,差點爹媽都人不出來。

  宋小米說,女孩子年輕的時候都喜歡受騙上當,就跟長青春痘一樣,不長了就代表不年輕了。所以,你受騙上當,證明你還是個少女,懂嗎!

  我感激她稱我為少女,但是這段時間,我這個少女轉瞬就成了老嫗。

  我不得不向自己坦誠這件事,那就是和司嘉銘分手後,我想得更多的,懷念的更多的,竟然還是陸澤。

  我想起他在黑夜裡的眼睛,明明滅滅的香菸,白襯衫上仿佛有苔蘚的味道,我仿佛回到了青柚子色的時光,我張揚跋扈還不知道傷害為何物的年紀。

  但是卻在下一秒又清晰地感覺到身上,心裡,都是沉沉的疼痛。

  李可可知道一切後,跟我說:「夢瞳,來F市住一段時間吧,我會做水煮魚片。他們說,熱熱燙燙的水煮湯喝下去,什麼病都會好。愛情也是這樣。」

  彼時的李可可獨自一人住在一個小區里,但是有個男人會三天兩頭地去看她,他溫柔得像是一頭羊。

  李可可說,不是我們可以喜歡可以為之付出的那一種,但絕對是可以依賴可以託付可以接受他的好而不擔心要還的那一種。

  我想了想,去散散心也好,何況,可可也許需要我。於是說:「好啊,我也替你把把關。」

  想起多年前,我是這樣替她把關的,但是現在我卻覺得

  可可曾發給我一個叫做珠媽媽的女人的博客,她生有一女一兒,可愛極其,夫妻間恩愛無比,飛的是頭等艙,住的是貴族酒店。

  我們在QQ兩端叫囂著一定要傍個大款,我們已經不是什麼富二代,起碼要爭取做富二代的媽媽吧?

  叫囂歸叫囂,李可可跟我說,她其實不奢求要什麼,她只要平平安安,喜喜樂樂,有兩個孩子陪著她等著丈夫歸來。至於那個丈夫,她有多愛,有什麼重要呢?最終絢爛終將走到平淡,愛人終究成了親人,溶成彼此血肉里的一部分,孵化成肌膚上的一塊。

  我也是一樣。但是我依舊愛錢。想起司嘉銘會疼,會痛,會失眠,但是沒有了那些光環,司嘉銘就不再是司嘉銘。

  而陸澤呢?在我心裡,不管他貧窮還是富有,不管他健康還是疾病,不管他身邊鶯鶯燕燕還是孤單一人,卻都是一樣的。

  這大抵就是區別吧。

  我是真的愛上了司嘉銘。但是這等愛,卻是耗盡大量後僅餘的能力。那些空前強大的熱情和期待,都被我空投到了陸澤身上,大旱一場,顆粒無收,血本難歸。

  簡單的行囊準備,頭一天根本沒有睡,旅程帶給我的興奮太少,倒是僥倖巨多。

  坐在候車室里,火車晚點,我努力撐著一雙疲憊的眼睛,也撐著自己險些垮掉的精神。

  我打第一個哈欠的時候,電話響了,我一看,竟是陸澤。我心如鹿撞,接,還是不接?理智在打架。

  其實一般來說,在你猶豫是否要做某一件事,天平就已經傾斜了,你只是需要一個理所應當的契機,來成全你這個不知於己是對是錯的決定,最後萬一錯了,也好推脫給命運。

  所以我跟自己說,事不過三,他若是打第四個,我就接。

  然後我腦袋發熱地在想自己的台詞。是該跟他道個別嗎?我又不是不回來,矯情個什麼勁。可是,是真的想要給他我不歸來的假象。他會緊張嗎?

  面對陸澤,我總是沒有把握,哪怕一成。

  然而,手機在響了三遍以後,再無動靜,安靜得好似一塊白色的石頭。


  我便沒出息地開始胡思亂想,順便給自己的沒出息編造藉口,是不是有什麼急事啊……

  於是沒出息疊上沒出息,我急忙翻開手機蓋,就回撥了過去。

  電話接通卻聽到陸澤的痛苦呻吟,我心裡咯噔一下,爾後一沉。

  陸澤說:「夢瞳,我在醫院裡,胃出血,很疼,我只想打給你,你能來陪陪我嗎?」

  當時我幾乎想都沒想就從候車室里沖了出去……

  在心急火燎地趕到醫院的路上,我竟發現自己臉上一片濕潤。

  見到陸澤是在醫院長長的走道里,冰涼的空氣,以及安靜得唯有腳步聲的空曠回音,在他的右手上方,掛著一個幽蘭的瓶子,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注進他的身體。

  也注進了我的身體,只不過不是冰涼,而是覺得沸騰。這樣沸騰的液體,對我的身體無益,倒是攪得的腦中一片混亂。

  陸澤仰起頭,看到我時,似乎有些詫異,然後他原本冰冷得如同靜默石膏的臉上便盛滿了笑意,他那樣溫柔地看著我,琥珀色的眼睛裡,仿佛有魔法,叫我亂了心智,更是亂了陣腳。

  陸澤看我發怔地站著,朝我招招手:「過來坐下。」

  「你喝酒了嗎?」我聞到滿身酒氣,不滿地問,他可真會折騰自己啊。

  陸澤還是笑,笑容里卻飽含辛酸和苦楚:「也沒有喝很多。只是沒想到,身體竟然承受不住。我大概是老了。」

  「老個屁。」我瞪他一眼,忘記掩飾眼紅紅。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想來也是,剛才在電話里他的呻吟真真切切。

  一個人,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在一個人的夜晚,掛一瓶冰涼的點滴,陪著自己的唯有疼痛。


  這些孤獨的痛楚,仿佛長在了我的心裡,我不忍是陸澤一個人承受。於是我犯賤地跟自己說,別想其他了,想什麼就做什麼吧。

  點滴掛得很慢,已經是深夜了,若是搭上火車,已在半途,再過幾個鐘頭便能見到李可可。

  然而,此刻我盤著腿坐在陸澤旁邊沉默,心裡暗涌不斷,卻不知說什麼。

  我只是單純地想,陪陪他,什麼都不想地陪陪他罷了。你們能不能原諒我?

  迷迷糊糊困意席捲而來,便糊裡糊塗地睡了過去。

  我大概是真的累了,不知迷迷糊糊了多久,睜開眼睛便見陸澤眼巴巴地看著我。

  我嚇了一跳,一起身,披在我身上的外套便滑落在地。

  夜涼如水,他只穿一件薄薄的襯衫,聽到他打了一個噴嚏。

  吊瓶已經掛完,莫非他就這樣乾巴巴地看我睡了許久?看一看時間,已經過了三個多小時。

  我有點訝異陸澤的耐性,卻見他伸了個懶腰:「有點餓,我們去吃燒烤吧。」

  「燒烤個屁。」我一聽便來了氣,「胃出血的人,沒資格吃燒烤。我帶你去喝粥。」

  「手機。陸澤摸了摸褲子的口袋,然後疲憊地仰起頭來對我說:「夢瞳,打個電話給我試試,手機找不著了。」

  我驚恐,不會被偷了吧,立馬撥號。

  陸澤的號碼其實我已經爛熟於心,卻還是做作地假裝從電話簿里翻出來,我不知道這些自欺欺人的動作是要做給誰看。

  爾後包里震動起來,我舒一口氣,沒丟就好,伸手掏出手機,下意識看了一眼,

  在陸澤的手機,我的號碼被存為——你。

  是的。你。

  僅僅排在「我」後面的「你」,總是能牽扯出許多熟悉的甜蜜的千絲萬縷,是二人世界裡最曖昧的一個字,也最深情。

  對文字敏感的我,不知道曾經多少次,在上了鎖的WORD里,對那時刻心裡頭最在乎的人說千言萬語,那個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稱他為——你。

  統統是「你」。

  我的腦袋嗡嗡直響,一時之間千言萬語如鯁在喉,陸澤並未留神,他的頭疼劇烈,用力地捶了一下腦袋,抬頭便見我紅著眼睛望著他。

  「夢瞳,你怎麼了。」

  我跟中了化骨綿掌似的,一顆心就融了,我顧忌不了什麼了,一把抱住了他便開始哭。

  然後他抱緊了我,將頭埋在我的頭髮里:「不要哭。我最怕看到你哭。」

  然後我不知羞恥地說:「很愛你。怎麼辦?可是我又好怕,怎麼辦?」

  他笑了笑:「那就不要走。不要害怕。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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