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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2024-09-13 20:29:20 作者: 李建華
  自從那四個人倒台後,這幾年接二連三發生的事,使田繼承眼花繚亂、應接不暇,更別說在心裡消化了。

  先是母親徹底被摘掉了帽子,這頂帽子可是壓迫了母親近半輩子了,那是一種屈辱,更是一種不甘啊。

  所謂徹底摘掉帽子,是因為母親的這頂「地主分子」帽子,猶如人體上患的牛皮癬,只要上身,就很難被徹底根除掉。母親起初戴的是「地主分子」帽子,後來摘帽後,又換了一頂褪色的帽子,叫啥「摘帽地主分子」。子女們在這前後兩頂帽子倒扣下,仍然被打入另冊,當然了,田華應除外,她是作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典型,成了例外。現在好了,國家明確規定,今後再也沒有什麼「四類分子」存在了,農村中的地富反壞分子,一律摘帽稱為人民公社社員。

  人民公社社員不是什麼有品位的官員,也不是什麼體制內的公職人員,但就是這樣的農民身份,過去都是被打入另冊的「四類分子」及「四類分子」的子女們,可望而不可求的奢望。

  有時田繼承想,拋開自身利害關係不講,共產黨的這一階級成分劃分手段還真是厲害,把這一部分人帽子一戴,交給群眾監督並管制,就死死壓了幾十年。一句「只許規規矩矩、不許亂說亂動」,就使一個敵對階級像孫悟空壓在五行山下一樣,沒得半點脾氣,既不敢怒更不敢言,只能規規矩矩地做下等賤民。

  繼「四類分子」統統摘帽後,接著幾十萬右派分子,幾乎在一夜之間,也被摘了帽,有的還被平了反,恢復了工作,甚至還恢復了職務。

  此時的右,似乎開始逐漸吃香了,而左則越來越被人詬病了,似乎過去犯的錯、造成的失誤,甚至犯下的罪惡,都是一個左字造成的,而與人無關。

  田繼民全家回來了,他們回來的正是時候。

  說回來的正是時候,是因為他們正好趕上了生產隊的家庭聯產承包制的發包,若是再遲時日回來,即使人回來了,沒了土地再分包,他們何於生存,總不能為了他一家,生產隊推倒以前的發包合同,重新再來一次發包吧。

  臨江生產一隊人多地少,攤到每個人頭上的土地不到一畝。現在,田繼承一家,實際農業人口只有四人,故包給他家的土地只有三畝多一點。而田繼民一家,只有他們兩口子,故包給他家的土地不足兩畝。好在田繼承一家分到了三條牛腿,而田繼民一家分到了兩條牛腿,鑑於兩家的關係,他們合夥要了一頭牛,至於多出的那條牛腿,就隨球他去。兩家人議定這頭牛平日由田繼民一家餵養,踩的牛糞歸飼養者所有,而需耕地時,則由田繼民承擔兩家所有的耕地。

  本來按照田繼承的意思,是要承擔耕牛一半的飼料供應,但田繼民堅決不同意,說:「繼承哥啊,你這樣做豈不是生分了咱兄弟倆的情分嗎?我若按你說的辦了,別人會怎麼看待咱兩人,而我自己也會捫心自問:我還是個人嗎!」

  田繼承想了想,覺得也是個理,也就不再堅持了。

  同樣是那麼多的地,同樣還是那麼多的人,但土地承包個人和家庭後,畝產量卻突然增加了不少,而且地里的活似乎也沒過去那麼多了。

  地,還是那個地。人,還是那些人。未搞家庭聯產承包制前,人人糧食不夠吃,搞了家庭聯產承包制後,家家糧食卻吃不完。

  這是甚原因?!

  田繼承和田繼民兄弟倆曾經有過一次探討。

  田繼民:「繼承哥,你說這土地承包一下子就解決了農民的吃飯問題,為啥上面卻一直不讓搞呢?」

  田繼承:「最高層治國理念不一樣唄。我想這個話題有點敏感,咱就不談了吧。」

  田繼民:「好,咱換個話題吧,就說這口裡的嚼食吧。同樣的地同樣的人,過去天天忙乎卻吃不飽,現在有多一半的時間閒著,打的糧食卻吃不完,這是啥原因?」

  「你說是啥原因?」田繼承反問道,他想聽聽繼民的看法是否和自己想的一樣。

  田繼民:「客觀上講,優良種子,各種化肥,地膜覆蓋,除草劑及各類農藥的廣泛使用,促進了糧食增收。主觀上講,不惜大量施加農加肥改變土壤結構、精心侍弄土地精耕細作,因為這是完全給自家種的。我想無怪乎這兩條主客觀原因吧!」

  田繼承:「你總結的很到位啊。概括地講,就是農業科技的進步加上人的主觀能動性的發揮。不過你想過沒有,人的欲望是遞進的、無限的,昨天沒吃的,他的欲望就是今天能有吃的,能填飽肚子就滿足了。如果吃的不愁了,他們就會產生新的欲望,如金錢、住房、移居城市改變農民身份、子女的教育、更好的醫療及社會保障等。當然了,隨著國門的打開,視野的開闊,認知的提高,不知還有多少需求還須滿足。」

  田繼民:「是的,人心本是無底洞啊!不過,我現在已挺知足了,起碼我已找回了人的尊嚴。」

  田繼承笑了,說:「你還可活得更有尊嚴,據我知,你若把你沉澱多年的文學底子翻出來,再結合現在不斷涌動的陣陣春潮,能不寫出好的作品嗎?記得文革前,你可在《農民報》《群眾文藝》《鄉土文學》等報刊上發表過不少作品哩,記得還得過三等獎哩。」

  田繼民:「是發表過不少作品,也得過一兩次獎項,不過時隔多年了,不知現在還能撿得起來嗎?」

  「怎麼撿不起來,你看看過去的老作家,現在不是都紛紛出來發表新作了嗎?如王蒙、劉紹棠等。你有生活的豐富素材,又有寫作的技巧和能力,只要肯動筆肯下功夫,何愁寫不出來,發表不出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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