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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改口詞曲全骨肉 佯進退平定妖氛

2024-09-13 22:27:31 作者: 【民國】蔡東藩(出版)
  話說世子怨憤自縊,恰值田敬容進來撞見,慌即解救,世子得以復甦。

  敬容跪勸道:「世子負不世之才,宜留此身以有為,奈何遽欲自盡?」世子不語。俄而,馮文洛至,謂世子曰:「臣在外打聽得司馬尚書近回晉陽,得彼一言王心可轉,世子何不以書求之?」世子遂修書一封,密令送去。其書曰:

  知名故人恕不復具。近以事近彝倫,有乖風化,致觸嚴親之怒,罪在不赦之條。身被羈囚,命懸湯火,血流枕席,死等鴻毛。痛援手之無人,欲求生而少路。忽聞君返,如遇春回,唯望施轉圜之智,上啟王心,效納牖之忠,下全予命。苟使父子如初,敢不生死銜結。冒禁通書,幸不我棄。

  子如接書看罷,對來使道:「你回去教世子安心,我尚未見大王,見時自有道理。切不可泄漏機關。」

  其時子如方回,亦早略聞消息。因欲救世子,不敢久延,次日絕早便來見王。王知子如回來,即召至德陽堂共坐細談。子如略將朝事述了一遍,起身告曰:「久不見內主娘娘,求入宮一見。」蓋子如以鄉閭之舊,每次自京回來,皆得進見婁妃也。王曰:「汝勿往見。世子不堪承業,行將廢之,其母惡得無罪?」子如佯為不解,驚問曰:「大王何為出此言也?」王乃告之故。

  子如曰:「大王誤矣。鄭夫人有傾國之色,世子有過人之資。內主是大王結髮之婦,又有大恩於王,以家財助王立業,患難相隨,困苦歷盡,情義何可忘也?且婁領軍為腹心之佐,大功屢建,豈可與妃參商?況此等闇昧之端,未定真假。王奈何以一宮婢之言,而欲棄此三人也?臣竊以大王妃嬪滿前,鄭夫人獨邀寵幸,或有忌之者造言興謗未亦可知。世子恃王親子,在宮出入自由,不避嫌疑,理或有之,此事斷無有也。宮婢們畏威懼刑,逞口妄供,何足為信?大王憑一時之怒,而失善後之圖,竊為大王不取。」高王被子如一番言語,其怒稍解,漸有悔心,便道:「既如此,卿為我勘問之。」

  子如領命,隨到監所,據案而坐。弔出宮女六人,跪於階下。又召出世子,世子向子如再拜。子如道:「奉敕追勘,世子莫怪。」子如見世子形容憔悴,滿目憂愁,起攜其手曰:「男兒膽氣宜壯,何畏威自怯若此?」命坐一旁。先叫穆容娥,喝道:「你誣陷夫人,大王已經察出,罪該斬首。今亦不用你供。」喝叫左右將他綁起,推在一旁候死。乃叫謝玉瑞、孟秀昭、良霄、定紅一齊跪上,喝道:「穆容娥誣陷之罪,即刻正法。你等生死亦在一言,倘不訴出穆容娥誣陷實情,仍舊扶同污衊上人,一併處斬。」四人大驚,叩頭曰:「唯公相之命。」子如授以紙筆,令各自書供。良霄舉筆先成。供云:

  妾以蒲柳之姿,追隨鳳閣,趨承之職,朝夕鸞幃。夫人貞淑,大眾皆知;宮禁森嚴,寸心常凜。何乃利口惡奴,以小憤而構成大禍,致令賤妾被牽連而陷入奇冤。是以含恨無窮,有口莫辯。今蒙提問,敢吐實情。所告皆屬子虛,前供盡由飾說。幸垂明察,下鑒蟻忱。

  三人所供,亦與良霄無異。子如看罷大喜,乃叫李慶雲,喝道:「夫人被誣,你該力辯,何得直認不辭?你死不足惜,其如夫人、世子何?速速書供,免汝一死。」慶雲便即寫供呈上。供云:賤妾初無令德,幼乏芳姿,得邀王選,入為護帳之姬;更辱主恩,拜受知院之職。但知畏法奉公,寧敢肆情縱慾。況我夫人以姮娥而守月,豈同神女去行雲。何乃奸詐之徒捏造謊言,橫生奇禍,玷夫人之清德,累世子之芳名。直以力弱難爭,一時屈認;苦於有冤莫訴,萬死奚辭。今承庭訊,得睹雲開。乞賜青天之照察,得超垂死之殘生。

  子如覽畢,便道:「眾供已定,倘大王再問,不得更有他說。」眾女皆叩首領命。子如吩咐左右,將穆容娥牽去,先令自盡,立等回報。俄而左右來報:「穆容娥已死。」子如下筆判道:穆容娥懼罪自縊,誣陷顯然。良霄等眾口相同,真情可據。雲開霧散,宮禁本自肅清,射影含沙,謗跡皆由捏造。一人既死,無煩斧鉞之加,餘眾無辜,旦釋囹圄之禁。

  判畢,取了諸宮女口詞來見高王。高王看了,大喜道:「我知此事非公不能了也。」便命內侍召請婁妃出見。妃見召,未識何意,驚疑不安,卻又不敢不來。乘輦至德陽堂下,王見妃至和顏相接,妃心稍安。子如亦上前拜見。坐方定,世子亦召到階下,升堂再拜,悲不自勝,淚落如雨。妃見之欷歔.王亦惻然,指子如曰:「全我父子者,尚書之功也。」世子拜謝。王賜黃金千兩,以酬其功。是夕,留子如共飲,極歡而散。其後慶雲、良霄等皆以他事賜死。王於是待婁妃如舊,而愛鄭娥有加。

  一日,接得石州文書,報稱蠡升復出肆掠,其女九華妖法難破,請王發兵擊之。王遂下令親征,入謂桐花曰:「劉蠡升恃妖法為亂,必得卿往,方能破其法。」桐花應命。乃命世子隨行。兵至石州,賀拔仁、任祥來見。王問:「賊勢如何?」仁曰:「賊將唯萬安驍勇,其餘皆非勁敵。但每戰方合,便天昏地暗,飛沙迷目,咫尺難辨,故官兵屢退。此皆妖女九華所致。擒得此女,破蠡升不難矣。」王曰:「彼若堅守谷口,攻之匪易。彼既引兵出戰,擒之不難。」次日,命桐花守住大寨,囑曰:「俟其兵至,爾以法破之。」

  命諸將各領兵五百,乘便擊賊:「一遇妖法起時,勿與爭鋒,四散奔走,各擇便地埋伏。俟其退回,處處截殺,必擒住九華方止。」又命段韶、任祥擁護世子,引兵一千去打頭陣,誘之追下。眾將皆依計而行。斯時九華聞高王又到,與諸將議曰:「前日吾軍敗沒者,以彼黑夜劫營,法不及施耳。今後交戰,吾但作法勝之。彼若敗走,爾等盡力追殺,教他片甲不回,方報前仇。」

  賊將皆曰:「仗公主之力。」議方定,軍士報高將營前挑戰。九華遂與眾將同出,立馬旗門之下,見來將中有一少年將軍,美貌風流,頭戴紫金冠,身穿紅繡甲,手執畫戟,坐白馬上,分明潘安再世,宋玉復生。九華暗想:「擒得此子回來,與奴作配,豈非一生大幸。」於是不發一令,只管呆看。段韶見對陣不動,大叫道:「來將聽者,你敢不用妖法,與我鬥力麼?」九華倒吃了一驚,遂令萬安出馬。戰未數合,忽黑氣罩地,沙石亂飛,空中如有千百萬人馬殺下。段韶、任祥保著世子便走。九華見了,便驅動神兵,親自趕來。高兵遇著,四散奔開。九華一心要拿世子,別枝兵讓他自去,單追著世子,緊緊不放。看看追近高寨,只見一員女將擋住,少年將躲在他背後,狂風頓息,天氣開朗,空中神兵皆變為紙人紙馬,紛紛墜下,九華大驚,忙欲再念真言。女將喝道:「你法已破,還不下馬受縛。」九華惶急,望後便逃。

  四面伏兵紛紛湧出,圍得鐵桶相似,喊道:「降者免死。」賊兵一半殺死,一半跪地投降。後隊兵將來援,又被劉貴、賀拔仁截住殺退。九華插翅難飛,早被桐花趕上,擒下鞍鞽,綁縛定了。王大喜,把九華囚於後營,長驅直進。

  蠡升聞女被擒,魂膽俱喪,自料不能相抗,只得遣將請和。王許之。又請還其女,然後出降。王對使者召九華至帳,指世子曰:「蠡升若降,吾將以世子配之,今未能還也。」使者回報,蠡升信以為實,遂不設備。是夜王引兵襲破谷口,大軍齊進,圍其都城。其將劉信明、萬安見官兵勢大,懼同夷滅,斬蠡升之首以降。王入城,斬二人。擄得偽王公將相文武四百餘人,庫中珍寶無數,遷其人民三萬餘戶,安插內地,班師以歸。九華年幼貌美,桐花請赦其罪,王亦以蠡升乞降在先,命世子納之。遂獻俘於朝,帝以高王功大,賜殊禮,假黃鉞,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諸將進爵有差。王辭殊禮,命下再三,卒不受。請追贈恆山王胡士達,以酬桐花之功。帝允奏,諡恆山王為武王。建立新廟。廟成,王同桐花親往祭之。今且按下東魏事不表。

  再說孝武帝遷都長安,大權皆泰掌握,生殺黜陟帝不得與。雖有天子之名,徒擁虛位。然泰方挾天子以令天下,故外面猶盡臣禮,上下相安。一日,丞相泰同廣陵王元欣入宮奏事,直至內院。時帝正與平原公主在宮笑語,遂召二臣入宮。泰奏事畢,見帝側一美人,色甚妖艷,出問廣陵王曰:「侍帝側者是帝之妃耶?誰氏女也?」廣陵王曰:「此女乃南陽同母之妹,名曰明月,封為平原公主,為帝所寵。入關時,六宮皆棄,相隨而來者唯此女耳。」

  泰訝曰:「然則帝之從妹也,如何納之為妃?」廣陵曰:「此實敗倫之事,奈帝不悟何?」泰遂邀廣陵同歸,曰:「大王少坐,吾已去請南陽諸王,到此共商。」停一回,諸王皆至,坐定。泰曰:「今屈諸王到此,有一事相告。」

  諸王曰:「丞相有何見諭?」泰曰:「臣等奉戴一人,要使紀綱肅於上,信義彰於世,天下方服。孔子所謂『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也。況今高歡據有山東,日夜窺伺。正當討其不臣,而可自陷非義乎?今天子寵愛平原公主,以妹作妃,大亂人倫之道,何以攝四方而復舊都?吾意欲正君心之失,必先除其所惑之人,王等以為然否?」諸王聞之,盡皆失色。

  南陽曰:「此女系吾親妹,穢亂宮闈,罪實當誅。但事出於至尊,今若除之,恐丞相有乖於臣禮,奈何?」泰曰:「殺之上正帝心,下洗王恥。若留之宮中,帝必不改前轍,以致綱常掃地,大事無成。皆臣下不能匡正之失也,罪何可辭?」諸王不得已,皆曰:「唯丞相命。」泰曰:「公等意見皆同,吾自有計除之。明日同會南陽府中。」皆應諾而去。南陽歸言之乙弗妃,妃曰:「泰言雖當,但無君之心已露。只恐避一歡,又遇一歡,奈何?」南陽曰:「吾亦慮此。」相對歎息。次日飯罷,報泰與廣陵至。俄而諸王俱至。南陽還疑入朝同諫,揖泰曰:「今日帝前全仗丞相力諍。」泰曰:「無庸。平原主亦將到也。」南陽曰:「彼安得來?」泰曰:「今早吾已遣人入宮,託言王犯危疾,欲一見之,帝已命之來矣。」

  未幾,果報公主到來。乙弗妃接進內堂,平原問妃曰:「吾兄何疾?」

  妃曰:「無甚疾,不過欲與皇姑一言耳。」南陽入,平原又問:「兄何言?」

  王不答,但見之下淚,乙弗妃亦掩袂避去。平原大疑。又見泰與諸王同入坐下,必益駭。泰怒目而視曰:「你本金枝玉葉,為帝從妹,如何不惜廉恥,陷君不義,你知罪麼?」平原懼而泣曰:「奴誠有罪,但父母早喪,幼育宮中,孝明、孝莊俱未見面。今上即位,逼侍衾枕,事不由己。唯丞相鑒之。」

  泰曰:「事關倫紀,罪何可免?今日特請一死,以絕君心。」回顧左右曰:「何不動手!」兩個武士即雄糾糾走上,平原驚倒在地。武士執住手臂,即將白綾套在頸上,頓時縊死。諸王莫敢出聲。後人有詩悼之曰:

  冰肌玉骨本無瑕,一沐君恩萬事差。

  死等鴻毛輕更甚,悔教生在帝王家。

  泰見平原已死,謂諸王曰:「不如此不能禁止君之邪心,王等莫怪也。」眾皆唯唯。泰命於夜間載其屍入宮,遂別南陽而去。只因有此一番,廟廷從此參商起,主相猶如水火分,請於下文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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