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眉目
肖重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面色帶上了幾分意味深長。
方主簿雖經營衙內頗久，但也並非鐵板一塊。
只不過許多人都礙於他的威勢而不敢多言。
如今方主簿之上有了陳縣丞，其下又有肖重，權柄大為削弱。
只需要一把火，就能將這經年累積的怨氣給點著！
想到這裡，肖重這才邁步踏入到典史衙正廳。
見到肖重走入，原本坐在下首那閉目養神的黃鋃頓時睜眼，連忙起身：「肖大人。」
「此番你替衙內暗查大戶和臨海所的田產實屬幸苦了，不必拘禮。」
肖重朝黃鋃壓了壓手，示意他坐下。
在不到兩天的時間內暗查一縣大戶的田產以及奔波兩百里來回往返府城和臨海所。
這等幸苦非常人所能想像。
但黃鋃此刻臉上雖有疲倦，卻難掩那驚怒以及隱約的身份。
他立即從袖子中掏出一張摺子，雙手捧給肖重：「此為簡記，請大人過目。」
肖重將其拿過，徐徐攤開後，僅僅是掃上一眼，臉上便露出了果不其然之色。
旋即他細細地將其與自己原先的猜想和初步信息捋合，劫商案這冰山一角下面的全貌開始在肖重的腦海中浮出水面。
此時正值夏季午時，體感頗為炎熱，再加上那屋外的蟬鳴，更令人心生煩躁。
但在這典史衙中，只有一大一小的兩道呼吸聲。
一道是肖重的，略微急促，一道則是黃鋃的，小心翼翼。
他雖是低眉順眼，但時而又忍不住看向肖重，一副坐立不安，欲言又止的模樣。
但終於還是不敢開口打斷正在覽閱摺子的肖重，只能噤聲等待。
這一短短不過千字內容的摺子，肖重卻如同按圖索驥一般足足看了半個時辰。
對於桂枝縣衙大戶所侵吞的田畝，淪為佃戶的比例。
臨海所一地不剩這些背後的推手都有哪些，摺子上皆有提及。
最終，他才長舒一口濁氣，猛的將摺子合上：「事有可為矣！」
旋即他朝一臉審慎的黃鋃問道：「此番你居功甚偉，本典史一定上報縣丞獎賞爾等。」
黃鋃問言頓時走出座位恭聲道：「謝大人！但這些都是弟兄們的幸苦操勞，屬下不敢貪功！」
看著黃鋃這般會做人，肖重更是滿意的點了點頭：「你們的行蹤可有遺漏？」
「大人放心，我們雖是親自前去，卻用銀子開路，若非必要絕不親自露面。」
「即使是臨海所，我們也買通了軍戶再三查探，絕對隱秘。」
「很好！」
肖重點了點頭，黃鋃這種經年老捕頭辦起事來可謂滴水不漏，讓人放心。
「大人，這摺子，您和陳大人打算如何處置？」
黃鋃趁著肖重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樣發問。
肖重稍稍沉吟後搖了搖頭：「此物分量雖重。」
「但在縣衙的手中，無異於孩童舉著利刃，未必能傷人，可能還會傷己。」
「故而衙內不能以此物發難。」
聽聞肖重的話語，黃鋃以為肖重要決定按下不發，臉上頓露幾分惋惜。
畢竟這些都是他和麾下花了約莫兩天才摸出的案宗，若是就這樣蒙塵了實屬可惜。
不過同時的他也在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是啊，此事牽涉頗大，縣衙還是不要惹禍上身的才好。」
黃鋃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他比很多人都更清楚這輕輕的一紙摺子若是公之於眾，會在未名府一石激起千層浪。
到那時，整個府城都要陷入動盪，這非是他所想見到的。
肖重不難聽出黃鋃語氣中的妥協之意，心中多了幾分嘆息。
「終究還是經年老吏，行事固然牢靠穩重，但也怕多生是非。」
不過面對黃鋃的憂心，肖重只是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將摺子攏入袖中。
「無需擔心，此物在縣衙手中是雙刃劍，自然有適合持此劍之人。」
「我等需要做的，便是為想要執劍之人遞劍。」
黃鋃聞言亦是不由得一震，聽出了肖重話語中的果斷。
「捕快兩班上下，全聽衙內調遣！」
黃鋃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幾分退縮不合時宜，頓時朗聲再表忠心。
「無礙，你熟知此事水深，有所忌憚為老成持重之風。」
肖重先是寬和道，旋即話鋒一轉：「但此事切勿不得走漏絲毫風聲！」
「屬下定當竭力約束麾下，在此案結束時，皆不得擅出衙門！」
黃鋃朗聲道，旋即面露幾分難色：「只是我等奉命前出，在衙內並非秘密。」
「若是方主簿等問起，屬下？」
黃鋃的話頭微止，等待肖重示意。
肖重起身負手踱了幾步後，冷哼道：「照舊閉口不談！有本典史在，他動不了你們！」
得到了肖重的肯定，黃鋃心頭頓時一松，連忙起身告退。
待到黃鋃走後，肖重起身入書房中將摺子細細抄寫了一份收起。
這份原書他則是揣在懷裡，出了典史衙，由一堂向布置在二堂的縣丞衙走去。
還沒走近縣丞衙，便已有人進去通報。
待到肖重來到門前，便有門役一臉殷勤的將肖重請入。
現在衙內上下誰人不識肖重為陳縣丞的心腹，自然會大行方便之門。
肖重朝門役拱了拱手便大步走了進去。
乍一入縣丞衙正廳，他便感受到一股涼意撲面而來。
這縣丞衙的規模不僅比典史衙大上許多，而且選址，朝向，都更為講究。
即使是在三伏天，屋內也比典史衙更為陰涼，適宜辦公。
「怪不得人人都愛追逐權力，這便是區別啊。」
肖重暗暗將縣丞衙和典史衙一比，便只覺得典史衙是又小又悶，不由對更上一層樓心嚮往之。
而陳縣丞此刻便在縣丞衙最深處的書房中伏案閱奏，忙得額冒細汗。
肖重上前幾步，朝陳縣丞拱手沉聲道。
「大人，下官有要事相奏，關於劫商案的緣由。」
劫商案三字一出，陳縣丞那批紅的筆觸一頓，聲音有些嘶啞道。
「案發數日，終於是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