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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往事(上)

2024-09-14 05:01:16 作者: 酌青梔
  十六歲那年的夏,宋聿第一次見到秦招招。

  挺漂亮一小姑娘,獨自站在酒吧二樓的看台上抽菸。

  是那種細長的女士薄荷煙,她悠悠地吐出一口煙霧後,那根煙就輕盈盈地被夾在少女修長白皙的指間;黑長直發一側垂在胸前,另一邊則被別在耳後。

  薄煙未散,半掩她轉過來的臉,似乎和他對視了,又似乎沒有。

  瀟灑而清冷。

  宋聿收回視線,沒再往那個方向看,低頭安心彈自己的吉他。他在酒吧兼職吉他手,偶爾也唱幾句,不為掙錢,只是興趣使然,無聊打發時間。

  家裡不要求他獨立,只希望他能修身養性沾沾文藝氣息——宋家祖祖輩輩不是寫書就是藝術家,大伯家的堂姐兩周前在國外辦畫展,整天不務正業、不是打球就是玩吉他的宋聿被耳提面命地又教育了一頓。

  可他不長記性,又偷偷溜出來,只想自由,不願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縛住。

  凌晨酒吧清場,宋聿換了衣服出來,遠遠地,看到吧檯那兒兩三個小男生正圍著一個女孩肆意調笑。

  女孩沒喝醉,眼神不屑又傲慢地看了那幾個人一眼,嘴角一抹冷笑一下子把他們給激怒了。

  「你他媽裝什麼清高——」

  話還沒說完後腦勺就被重重地打了一下,那個長的賊眉鼠眼的男生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回頭一看,囂張氣焰霎時熄了。

  他們幾個是酒吧常客,他是認得宋聿的。

  關於這小子的傳言,也聽了不少。

  宋聿剛來這片兒的時候,因為長的太高調又沒什麼背景,沒少被酒吧里魚龍混雜的人物找茬;理由是他們的女朋友總是看他,這些人覺得自己沒面子。

  爭執起來打架自然是不可避免的,宋聿和一幫人混戰,打的頭破血流進了醫院。出院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當時第一個站出來挑事動手的人,發了瘋一樣把對方打了個半死,最後當然抵不過對方人多勢眾,又被打進了醫院。

  可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這次宋聿傷好出院,第一件事還是找到那個人——這次直接把對方打骨折,把警察都招來了。不過這回宋聿沒住院,因為那個人的兄弟們都莫名有點怵這個瘋子一樣的小白臉了,來幫他的沒幾個。

  人少,宋聿打的過,就是賠了一大筆醫藥費。

  但他家好像挺有錢的,也不在乎這仨瓜倆棗。所以直到那混混又活蹦亂跳了,宋聿聞著味兒就追過去把人往死里揍了一頓。

  他不是瘋子,他是瘋狗。

  誰敢咬他一口,天涯海角,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一定追著你咬回來。並且他的報復是無窮盡的,一次又一次,讓你看到他就想起被揍個半死的痛苦回憶。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出來混,脾氣硬的可能有很多,但真正橫的卻沒多少,而像宋聿這種不要命的,寥寥無幾。

  那個混混到後面看到宋聿就跑,但仍逃不過被「追殺」的日子,最終崩潰地跟宋聿道歉求和,求他放自己一馬,這件事方才了結。

  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找過宋聿的麻煩了。

  殺雞儆猴,可誰都怕自己是那隻雞。

  那幾個人悻悻然離開了,宋聿回神一看,這才發現女孩就是之前在二樓看台抽菸那位。

  對方靜靜地看著他,眼底帶一絲警惕,宋聿不由得失笑,凌厲不羈的眉眼刻意柔和了些許。

  他走在前面,把後背留給她,省的她害怕,「走吧,我送你出去。」

  宋聿走了很遠,身後一直靜悄悄的,少傾,才聽到輕快小跑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你……你叫什麼名字?」追上他後,少女放慢腳步,跟在他身後發問。


  「……宋聿。」他實話實說。

  那之後他再沒去過那間酒吧——遠在海外的外公外婆往家裡打了好幾通跨國電話,說想他了,逼他去他們那兒住一段時間。

  一個多月的異國遊蕩,宋聿把那晚的邂逅忘了個乾乾淨淨。直到回國後去了學校,他身後傳來一道耳熟的聲音:

  「宋聿!」

  他回頭看,然後腦子裡突兀的記起了那晚的一切——她的長相還是很有辨識度的,沒有了酒吧氣氛的加持,她身上反而多了些天真爛漫的學生氣。

  「我找了你好久,你後來怎麼不去了?酒吧的人也都不知道你家在哪兒,又沒有你的聯繫方式。」她說,好像他們是什麼闊別已久的老友。

  宋聿的確沒有給酒吧留聯繫方式,他散漫慣了,不喜歡拘束,在酒吧的工資也是日結,說不準第二天去不去,純看心情。

  「對了,我叫秦招招,招搖過市的招。」她好像對他很感興趣,語氣里都是雀躍。

  那個時候,宋聿還不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麼,他的態度也算友善:「你好,以後都是同學了,互相關照。」

  開學不到一周,開始有同班或其他班的女孩躲在不遠處偷偷地看宋聿,或是往他桌斗里塞紙條。他忙著參加校籃球隊選拔,來不及一封封拆開看,一股腦往垃圾桶里扔的時候,看到班裡第一名那個男生也在扔。

  好像是叫……晏承?他不太記得了。

  對方五官比他還要更精緻些,學習也好,但氣質太過孤傲陰鬱,也完全不處理任何人際關係;所以那些女孩尚且能鼓起勇氣找宋聿攀談,卻沒有一個敢舞到晏承面前的,偷偷塞一封情書已是極限。

  收拾那些紙條和禮物讓宋聿不厭其煩,但更讓他煩躁的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秦招招也加入了那些人的行列。

  她人如其名,所作所為比所有人都要更招搖些。很快,周圍的人都知道秦招招對宋聿有意思了,但凡看見他們兩個同框出現,眼神總是帶著想看熱鬧的曖昧。

  宋聿很不喜歡別人死纏爛打。他是對秦招招有好感不假,但不是這個鍥而不捨追求他的秦招招,而是那晚在酒吧,情緒淡淡地抽菸、像一輪不可高攀的明月般的秦招招。


  兩人初見時因為緣分使然萌生出的那一丁點好感,很快就被秦招招消耗殆盡了。

  宋聿對她的態度越來越不好,他厭惡糾纏和拘束,討厭別人總是管著他,盯著他,但偏偏秦招招最喜歡做這些事。而且不管他怎麼拒絕,對方還是一如既往。

  她以為她只是在追求、討好,但其實是在無形之中給他施加壓力和枷鎖。

  宋聿都不知道她到底哪兒來那麼多的熱情和毅力。

  她想盡辦法換座位到他身邊,閒暇時間就趴在桌子上偷看他,還以為他不知道。

  他故意為難她,說她考到第一名就接受她的禮物,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消停一段時間了;結果她安靜了沒多久,還真考了第一名。

  她討好校籃球隊的所有人,買了很多水以他的名義一瓶瓶發下去,到他這兒,除了水還多了一個新的冰袋。圍觀的其他人看見了,一個個起鬨的厲害。

  可宋聿絲毫不感動,只覺得厭煩——他也以為他會一直這麼厭煩下去,或許忍到畢業就好了。

  後來,學校舉辦文藝晚會,宋聿報了個話劇。他的節目裡大部分人選都定好了,只缺一個女孩來扮演夜鶯。夜鶯的演出服又厚又重,顏色暗淡,要背的台詞還多,他遲遲找不到願意出演的人,這時候,又是秦招招,自告奮勇地接了下來。

  演出很成功,宋聿在後台幫秦招招把夜鶯頭套摘下來時,看著她汗濕的頭髮和熱紅的臉,不知怎的,心口突然揪了一下。

  他不敢細想那種心臟的酸脹感到底是什麼,同時也不敢面對看著他時滿眼愛意的秦招招。

  那天晚上,宋聿幾乎是落荒而逃,失眠了整晚。

  他曾信誓旦旦、無比絕情地拒絕她無數次,他堅信自己絕不可能會對她產生感情,那現在,他在幹什麼?

  在秦招招坐在觀眾席上看他打籃球時,他的餘光開始自發地捕捉那抹熟悉的身影;進了球以後,他會下意識地看向她,看她為他的高光時刻歡呼雀躍,他心裡比進了球還高興;把果切盒還給她的時候,他刻意把她帶到沒人的地方,省的場上那些人看她笑話。

  宋聿忽然意識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習慣了秦招招待在他身邊;她像溫水煮青蛙一樣潤物細無聲地侵蝕了他的生活,在他的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子。


  文藝晚會結束那晚的酸脹感,似乎是心疼。

  可是當著所有人的面,秦招招的兩分鐘表白,他還是拒絕了。

  仿佛這樣,他就可以麻痹自己,告訴他說他根本沒有喜歡上秦招招。

  或許是他還在掙扎,放不下自己高傲的自尊心,明明以前那麼斬釘截鐵地說過自己不會對秦招招產生感情,怎麼可以忽然改變心意呢?

  也或許是他有恃無恐,他知道秦招招很喜歡他,就算他對她冷言冷語,她也還是會追著他跑。

  再等等吧,再等等,他這樣告訴自己——等到有合適的機會,他再向她暴露自己的心意,到那時候他們就可以好好地在一起,他一定會對她好,補償她從前單方面的付出。

  這個機會很快就有了。

  籃球聯賽開始前兩天,校隊組織了一場聚餐。飯後大家圍在一起玩兒遊戲喝酒,宋聿打賭輸了。

  人群里就有好事兒的人,起鬨讓他答應秦招招的求愛,來作為打賭輸了的懲罰。

  宋聿裝的太像了,把自己都騙過去了,以至於所有人都覺得,他是真的不喜歡秦招招,甚至討厭她。

  讓他和秦招招在一起,可不就是對他的懲罰嗎。

  宋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沉吟兩秒,他點頭,狀似為難地說了聲「好」,沒有人知道他表面的虛偽和內心的狂喜——他終於有理由,和她在一起了。

  籃球聯賽那天,秦招招為了他上場和隔壁學校的球隊對抗,他本想攔下來,但拗不過她的決心。她上場以後,他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她在球場上受傷,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別人都以為他執意留下是在意比賽結果,其實他是在擔心她。

  比賽結束的那一刻,他驟然鬆了一口氣,第一反應不是歡喜他們贏了,而是慶幸她沒有受傷。


  那天,宋聿再次確認了自己的感情,他早已經非她不可。

  老天爺是眷顧他的,在他們對彼此愛意最盛的時候,兩個人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

  談戀愛以後,宋聿很明顯更愛笑了,以前他人就不悶,看著脾氣也好,一笑起來兩個梨渦;有了秦招招,他整個人的氣質又微妙地變了變,仿佛心裡裝著蜜,嘴角的弧度多數時候都是上揚的。

  大家都笑稱:烈男也怕女纏,宋聿是徹底被秦招招追到手了,瞧瞧他那樣,一副死心塌地的樣子。

  可不就是死心塌地嗎——

  戀愛兩年,他們日日形影不離,除了上廁所不一起,吃飯上學都要並肩。

  高二,他們早戀的事驚動了老師,宋聿和秦招招都被請了家長,要問清楚以後處分他們兩個。宋聿一力攬下所有責任,說是他勾引秦招招同學的,對方是被他糾纏的沒辦法了,才不得已和他談戀愛的。

  於是學校放過了秦招招,而宋聿落了個記大過的處分,被勒令停學反省兩周。

  秦招招放了學跑到宋家樓下,宋聿已經被家裡關了禁閉,但他還是翻牆出來,於落日傍晚帶她潛逃,去看之前答應過她的、望京某個港口正盛放的野玫瑰。

  秦招招喜歡旅遊,宋聿就每個假期規劃一個地點,油畫世界般的坎特伯雷,飄浮在湖泊中的宮殿花園義大利貝拉島,或是某個色彩繽紛的童話小鎮——只要她喜歡,他全都陪她去一遍。

  他們在「人間仙境」科莫湖附近的民宿交付彼此的第一次,他無比珍視地吻遍她全身,竭力讓她得到全身心的愉悅。

  那天結束以後,他抱著她洗了澡換身衣服,兩人依偎在一起看電影。老生常談的愛情片,男女主分手以後,男主角為了不讓對方忘記自己去做明星,無時無刻不出現在女主角面前,好讓她回憶起兩人之間的舊情。

  秦招招就笑著跟他開玩笑,「要是哪天我們分手了,你也去做大明星,我天天看著你的廣告和你這張臉,說不定哪天就心軟了,和你複合了。」

  他佯裝不高興,然後笑著低頭和她吻作一團,言之鑿鑿地說絕不會有那麼一天。

  他們會好好的,永遠在一起,絕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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