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心照不宣

  宋聿會失魂落魄地出來，其實在余奕的意料之中。

  對方如果能那麼簡單就回心轉意，宋聿也不至於為這段感情痛苦多年了，可惜他太執迷不悟，又心存僥倖，總是抓住一點機會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誰勸都聽不進去。

  余奕沒有主動問什麼，只是拉開保姆車的門讓宋聿上車。他們今天是來醫院複診的，而宋聿的診療結果並不樂觀，可是他本人一點也不在意，出了心理諮詢室就直奔目的地。

  結果還不是碰了一鼻子灰。

  「好了，別不高興了。」余奕沖旁邊的助理使了個眼色，那助理連忙從身旁拿上來一個果籃。余奕三兩下拆開，從裡面拿出兩個橘子。

  挺新鮮的青橘，四周很快瀰漫起一股獨屬於它的青澀香味兒。

  「我記得你說過，以前你上中學那會兒，特別喜歡吃學校門口水果店的青橘，我特意讓小陽去買的，嘗嘗？」

  宋聿神色懨懨的，但還是接過去剝開了。

  印象中這個青橘是甜的。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宋聿眼神變得柔軟了一點，甚至帶著一些期待，把橘子瓣放進了嘴裡。

  可無邊的酸澀立刻攥緊了他的味覺神經，同時擊碎了他對這橘子所有的幻想和回憶。

  其實他只買過一次學校門口水果店的青橘，買到的幾個都是甜的，他就隨口和籃球隊的隊友說，自己還挺喜歡那家店的青橘的。

  後來秦招招就經常帶著那家店的青橘出現在他面前了。

  那些橘子大多數都是剝好的，每一瓣都很甜，他就一直以為，那家水果店的橘子都是甜的。

  「好酸，」宋聿聲音低低的，哽咽輕的幾乎聽不見，「……跟我以前吃的不一樣。」

  余奕笑了笑:「一樣的，那家店這麼多年來只賣這一個品種的青橘。再說酸不是很正常嗎？老闆說了，她家的青橘就是有酸有甜的，全靠運氣，不可能每個都甜。」

  宋聿一愣，忽然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像是霎時卸掉了身上大半的力氣，他頹然靠在椅背上，先是恍然大悟般失笑，然後眼裡的亮光逐漸湮滅，最終歸於一片黑沉沉的死寂。

  回去的路上，宋聿沒再開口。余奕知道他需要時間緩一緩，把人送到家就帶著助理急匆匆走了，只是臨走前，他回頭看了一眼宋聿的背影。

  毫無生氣，整個人像一具麻木的行屍走肉。

  關門聲在身後響起，偌大的房子隨即變得空曠而安靜。宋聿渾渾噩噩的，下台階時一個踉蹌，伴隨重重的一聲悶響，他整個人摔在地上。

  可他沒有站起來，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蜷縮起了身體，像一灘爛泥一樣躺在地上。

  耳邊響起一陣強烈的耳鳴，宋聿只覺得自己越來越恍惚。他眼前閃回很多東西，一會兒是秦招招和他分手那天的決絕，一會兒又是重逢以後她形同陌路的眼神，還有不久之前，她那樣毫不猶豫地拒絕他的靠近和幫助，警告他離她遠點。

  他曾以為失去她，就是上天對他當年所作所為的最大懲罰了。

  但原來不是。

  他珍之重之、拼命刻在腦海里，那些可以用來證明秦招招愛過他的美好回憶，會一遍又一遍地在某個時刻提醒他:他曾得到過那樣熱烈真誠的偏愛，他本可以和她永遠相愛，而今永失。

  悔恨如同凌遲，他記得越清楚，就越誅心剜骨。

  這樣的折磨，永遠沒有盡頭。

  ——————————

  時隔多日，秦招招又做了那個夢。

  朦朧中泛著露水涼意的清晨，像是她伴侶身份的男人風塵僕僕地推開門，輕柔地吻她緊閉的眉眼，羽毛一般撩撥心弦，來去無蹤。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懷著期待睜開眼，猜想她下一秒會看到誰。

  沉重疲憊的身體像被注入了一絲朝氣——她這樣隱隱喜悅著從夢裡醒過來，然後看見一道熟悉的背影。那人身形由模糊變得清晰，或許他也察覺到了動靜，就走近了幾步，手裡還端著一杯水。

  是晏承啊。

  秦招招心裡默念著這個名字，又安心地、疲憊困頓地閉上了眼。

  等等——

  剛剛合上還不足一秒的眼皮又猛地睜開，秦招招半個身子彈簧一樣猛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下一刻猝不及防地撞入一雙沉靜如水的黑眸中。

  想來看看秦招招到底醒了沒有的晏承，剛剛半彎下腰，他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坐起來，如今正屏住呼吸，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不到一拳之隔，兩個人面面相覷。

  氣氛這般凝滯了兩秒，秦招招率先回過神來，眼神閃躲著往後靠，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晏承也回過神來重新站直身體，手裡端的那杯水倒是穩穩的一滴都沒灑——看著還算氣定神閒，如果忽略掉他那已經紅了一圈的耳廓的話。

  「昨晚怎麼睡在這兒，太累了嗎？」晏承邊問邊把水杯遞過來，自然而然地好像他一大早突然出現在一個異性家裡是件天經地義的事。

  秦招招手比腦子快，她還沒想好要不要接這杯水，手已經不爭氣地握住了杯壁。

  是熱的，除了水本身，似乎還殘留著晏承手上的餘溫。

  「本來想著躺一會兒休息休息，沒想到睡著了，」秦招招喝了兩口水，微微乾澀的喉嚨緩解了很多，「……你什麼時候來的？」

  這話問出來，帶點不歡迎的意味。

  事實上，秦招招的確是這麼想的。她還沒考慮好要怎麼面對晏承，他就一聲不吭地閃現到了眼前，對他要說什麼，該做什麼，她腦子裡一團亂，根本沒有頭緒。

  晏承又把秦招招喝過的水杯接過去，垂眼專注地看她整理衣服、穿拖鞋，「剛下飛機不久，我來的時候你應該還在睡，我按了一下門鈴沒人應，就自己進來了。」

  「案子忙的差不多了，正好有空，回來看看你。」

  剛下飛機，那就是時差都還沒來得及倒就跑過來了。

  秦招招訕笑，「我有什麼好看的。有空去看看徐恕和文珂他們吧，蜜月旅行回來了，每天都閒的很。」

  晏承微笑，聲音有點勾魂奪魄的意味:「比起徐恕，我還是更想見你。」

  秦招招悶不做聲地站起來，木著臉從晏承身邊過去了，好像沒聽到他這句話。

  晏承莞爾，隨即好脾氣地跟上去，長身玉立的人，沒走兩步就追上了。

  「我開玩笑的。吃早餐嗎？之前在電話里跟你提過的檸檬撻，我來的時候買了需要的食材。」晏承語氣恢復正經，好像剛才兩人之間曇花一現的旖旎只是幻覺。

  察覺到對方的牴觸和抗拒，他又立刻退回到「朋友」這個安全範圍內，小心翼翼不越雷池半步。

  好在他這次沒有忐忑太久——

  「嗯，謝了。」秦招招說。

  她還是心照不宣地給了他一個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