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鎖屏密碼

  周一的例會開得徐兆林火大。他出差不到十天的工夫，公司幾個項目的進度就都落了下來。他將幾個副總和主管罵了個狗血淋頭，又重新調整了下半年的運營重心，結束會議時已經將近中午11點。

  長腿美女助理Andy早已將要審批的材料準備好，等到徐兆林人一進辦公室，便緊隨其後敲響了房門。徐兆林略微調整了情緒，說了聲：「請進。」

  「徐總。」Andy應聲推門入內，在面對大老闆時比平常謹慎了不少。將厚厚的一摞文件放到桌上後，她猶豫著沒有離開。

  徐兆林抬眸看她一眼，隨手拿過最上面那沓紙，邊快速翻閱著，邊問道：「還有別的事嗎？」「有。」Andy思忖著，快速組織了一下措辭，「徐總，您出差之前交代我去查的，有關那位蘇小姐的事情。」

  徐兆林思緒一頓，腦海中驀地閃過蘇南的臉，她的容貌清晰可見，記憶竟然如此深刻。「記得。」他把文件扔到桌上，抬起頭，身體往靠背上一靠，「有線索了？」這麼快！

  Andy笑著答道：「我通過關係聯繫到了蘇小姐所在家鄉的孤兒院，有了些線索。」「哦？」徐兆林濃眉一揚，倒是起了幾分興趣。

  Andy繼續說道：「根據蘇小姐提供的線索，我查證過。她養父母雖然是N市人，但她的的確確是在A城這邊被領養的。根據民政部門當時的記載，當時A城的公立孤兒院有三家，另外還有由民間機構和愛心人士出資贊助的一家。一共是四家。」

  「所以呢？」徐兆林抬起胳膊，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對方坐下說。「謝謝徐總。」Andy笑著落坐，「後來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和問題，這四家孤兒院曾經進行過改造合併，最後變成了現在的童心孤兒院。但是……」Andy話音一頓，似乎有些為難。「怎麼了？」徐兆林問道。Andy遲疑了一秒：「徐總，根據現有的資料，我並沒有查到蘇小姐當時是被哪家孤兒院收養。能找到的一些老員工，印象中也沒有這個孩子。不過畢竟時間太久，肯定會有遺落。如果方便的話，最好還是讓蘇小姐親自去孤兒院看看，或許能夠回憶起什麼，會有更多的線索。3歲多的孩子，多少是有點記憶的。」

  徐兆林聽了她的話，並沒有立刻出聲。他若有所思，沉默了幾秒，然後沉吟道：「應該方便，她尋親的決心挺大的。」說著想起什麼，「這些你是不是還沒和她說？」他出差之前曾經把蘇南的聯繫方式留給了Andy，就是想著萬一自己不在的時候有什麼緊急情況，可以方便聯繫。

  「聯繫過，但是沒聯繫到人。」Andy說道，「我前天和昨天都給蘇小姐打過電話，一直都是不在服務區。」徐兆林聞言，皺了下眉。他知道郝佳這個周末去綠源參加同學會，因為曲偉在微信上和他磨嘰來著，說什麼郝佳不肯帶他一起，心好痛。蘇南和郝佳是同學，應該也去參加同學會了，不過綠源那個地方信號不錯啊，不至於打不通電話。

  他摸了摸下巴，沖辦公桌對面的人道：「你去忙你的吧。我來聯繫她。」說話間已經掏出了手機。「好。」Andy輕手輕腳地起身，離開時不忘記關上房門。

  徐兆林看了眼堆滿各種稿件的辦公室，腳下一滑，將椅子轉個圈面向身後的窗戶。耳邊等待的長音節奏均勻。蘇南的手機這次倒是通了，可是卻一直沒人接。徐兆林就這麼等到它自動掛斷。然後他想了想，從微信通訊錄中找出她的頭像，發了一條信息過去：「在嗎？」微信回得倒快：「在的，徐總您好。」

  這措辭，倒像是他的下屬。徐兆林這次加了個軟體自帶的微笑表情上去：「方便接電話嗎？」蘇南緊跟著發了一行文字過來：「抱歉，在開會，沒法接電話。」隨後又發了三個委屈的表情。

  原來如此。徐兆林看著那一排表情，腦袋裡忽然就閃現出她坐在圓桌前，暗暗地開小差的樣子。「呵……」輕笑聲不自覺地溢出薄唇，他發現自己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是不是我的事有消息了？」蘇南這時又發了一條微信給他。徐兆林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快11點半了，於是回覆：「也不算什麼有價值的消息。中午有空嗎？一起吃頓飯，我們當面談。」

  蘇南這一次發來的是三個流淚表情：「今天恐怕不行，下午得往外跑。」徐兆林想了想，回復她：「那你什麼時候方便？我前段時間出差了，最近時間寬裕，隨時都可以。」可接下來蘇南卻沒有再發消息過來。徐兆林估摸著她這會兒可能突然有什麼事情，便也沒繼續追問。他只轉過身重新面對著辦公桌，將手機隨意一放，拿起剛才的文件繼續瀏覽。

  顧易北今天將近10點半才到公司。蘇岑默主持完例會出來，正好在走廊里遇見了他，便一路尾隨著去了他的辦公室。顧易北攆人離開，也沒搭理他，只逕自走到辦公桌後面坐下，一邊抬手啟動了電腦，一邊接通電話吩咐助理送一杯黑咖啡過來。

  「兩杯啊，兩杯！」趕在對方掛斷前，蘇岑默迅速加了一句。助理是個年輕小姑娘，也是A大畢業的。她在電話那邊輕笑：「知道了蘇總。您的加糖不加奶。」「對。」蘇岑默滿意地應聲，切斷了通話，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你有事？」顧易北抬眼掃他一下。蘇岑默「嘖」了聲：「聽說你昨晚重出江湖了？」

  他們這些碼農里有那麼一撥人，最大的愛好就是在代碼的世界裡短兵相接，攻防對抗。所以業內幾乎每天都會自發舉行技術競賽。曾經顧易北可是戰無不勝的孤獨王者，後來自主創業後時間少了，便逐漸淡出江湖。但昨天晚上沉寂已久的帳號Sword突然出現，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他利劍出鞘，短短一刻鐘之內便大殺四方，將所有人打了個人仰馬翻。

  顧易北聽了他的話微皺了下濃眉，將視線轉回顯示器上，說道：「這麼多年，你每晚還在圈子裡混？」不然怎麼知道他昨晚突然出現。「呵……」見他變相承認，蘇岑默笑了聲，語氣帶著幾分誇張，「我今早聽小陳說的。你不知道，昨天晚上Sword出現的時候，他們都以為是重名或者是盜號，直到你用實力再次征服了世界。」

  「嗯。」顧易北不咸不淡地從鼻子裡哼了聲，沒有發表任何意見。蘇岑默早就習慣了這種交流方式，不甚在意地繼續自說自話：「你昨天心情不好？」然後也不用對方回答，便直接下了定論，「你肯定心情不好！否則不會跑去虛擬世界中尋找發泄。」

  「啪啪」兩聲響動，是顧易北突然用力敲下鍵盤。他再次看向桌對面的人，面色略微陰鬱：「蘇岑默，我也可以讓你和我一起心情不好。」

  誰知對方這次竟不受威脅。

  「怕你？」蘇岑默往後一靠，一副社會大哥的架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前天弄得一身水，是因為和蘇南一起去河裡鴛鴦野浴了。」

  鴛鴦野浴……顧易北的眼皮跳了跳：「你到底有沒有正經事？沒有趕緊滾！不然扣你工資。」

  話音剛落，辦公室的房門被人敲響了。門本來就是半敞開的，助理小姑娘端著兩杯咖啡進來，對兩個老闆之間瀰漫的「基情[建議修改用詞]」見怪不怪。

  「顧總，市場部提交上來的方案就放在左手邊第三個抽屜里。」她邊匯報公事，邊將咖啡分別放在兩人面前，然後拿著空托盤，迅速轉身離開了。出去時她還體貼地把門關嚴，不忘給兩位老闆留一個封閉的隱私空間。

  屋子裡安靜了兩秒。蘇岑默喝了口咖啡，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當然有正事！誰說沒有。」說著稍微正了顏色，「今天一早林所長來了電話，江浩已經被拘留。」

  顧易北眸光微閃，並沒有太大反應。蘇岑默繼續說道：「還有，你不是說想參與個什麼先進企業家，或者是優秀道德模範評選嗎？我昨天特意去諮詢了一下。」「呵……」顧易北忍不住笑出來。這件事他自己都忘了。不過前天被蘇南那態度給氣的，順嘴那麼一說，沒想到一貫不靠譜的蘇岑默，竟然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不靠譜的蘇岑默往椅背上一靠，蹺起了二郎腿：「雖然不知道你抽什麼瘋，忽然搞事情，但我考量過。現在省內大力發展經濟，能評上個名頭，對公司發展還是有好處的。而且我們這些年遵紀守法，按時納稅，又做了不少公益，完全夠資格，希望很大。」

  「嗯。」顧易北看著他躍躍欲試的模樣，露出個欣慰的表情，「那就麻煩蘇總費心了。」「光我一個人費心沒用。」蘇岑默恨鐵不成鋼，「我準備給公司申報個先進企業，這個問題應該不大。你要是想同時評選先進個人的話，最好增加一下曝光度。」

  曝光度？顧易北頓時皺了眉。蘇岑默當然知道他的脾氣，立刻解釋道：「不是非得去各大媒體節目上蹦躂的那種曝光。下次公司再做公益的時候，找媒體跟拍，你無意中露個臉就行。這樣更有效果。」

  這倒是屬於顧易北能接受的範圍。惟一科技的確每年都會做很多公益活動，有時候出錢，有時候出力，有時候兩者都出。他要是趕上有空，也會跟著去現場忙活。

  顧易北點點頭：「可以，你看著辦吧。」

  「就這麼說定了。」蘇岑默比畫了一個OK的手勢，「下個月初，童心福利院的捐贈活動，正好是個機會。」說完便站起身來，不再廢話。

  顧易北對他的話沒表示異議，轉頭看向顯示器屏幕，開始忙自己的。

  「哦，對了！」那邊蘇岑默人已經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麼，又折返回桌邊，「這個是蘇南的吧。」說話間，他從口袋裡掏出部手機，放到了顧易北面前。顧易北看著那部手機愣了愣，的確有些眼熟。他翻過來一看後面的手機殼，上面印的是蘇南自己的大頭像，下巴那裡還有幾道劃痕。

  只是蘇南的手機為什麼會在蘇岑默手裡？「劉昊然給我的。」對方很快便主動解惑，「前天他們燒烤的時候，在河邊石頭上找到的。他沒找到你，就交給我了。」顧易北猛然醒悟……前天蘇南掉進了河裡，手機應該就是那個時候丟的。

  他拿起手機摁亮了屏幕，發現要開屏密碼。蘇岑默這時說道：「手機沒壞，屏裂了。我昨天可是自掏腰包換的，你記得給我報銷。」誰知顧易北卻不領情：「我和她現在又沒關係，要報銷你找機主去。」

  「得！」蘇岑默翻了個白眼兒，「當我犯賤。我這就親自還給機主去。」話是這麼說，卻也沒伸手搶回來。他看著桌後沒什麼表情的人，猶豫一瞬，還是問了出來，「你讓劉昊然勸蘇南去他的公司？」「嗯。」顧易北毫不避諱地承認。「為什麼？」蘇岑默不解。「搬家之後離得近。」

  蘇岑默一陣語塞。的確，兩家公司現在樓上樓下是鄰居。但過兩個月他們搬去科技園新址，就離得十萬八千里了。劉昊然的公司和他們的新辦公樓就前後挨著，的確離得很近。

  「岑默。」顧易北放下手機，抬頭看向眼前的人，「新辦公室剛裝修完，甲醛超標不利於員工健康，再置幾個月吧。」「噝——」蘇岑默這回倒吸了口涼氣，看著顧易北的眼神像是在看個怪物。他真是水土不服，就服顧易北！頭一次見到有人假公濟私還能這麼一本正經、理所當然的。先不說新辦公室裝修用的都是環保材料，而且屋子裡買了不少活性炭，基本上是邊施工，邊去甲醛。等裝修完了，多說敞開窗戶吹一個月就夠了。

  「你準備空幾個月？」蘇岑默平復心情，問了一句。顧易北默算了一下工期，答道：「先空三個月吧。」這加起來里外就是小半年！

  蘇岑默一拍大腿：「行，你說多久就多久。反正這邊的房子也是自己的，不用掏房租。雖然我不太贊成你們破鏡重圓，但你要真捨不得搬家，就把那邊租出去。這邊離市中心近，還方便。」「我捨不得也沒有用。」顧易北說著，臉上浮現複雜的神色。

  蘇南跟劉昊然說過，自己回A城是有事情要辦，等了結了，她還要離開。顧易北不知道蘇南回來究竟為了什麼，但半年是他的極限。還是那句話，她不回來就算了。既然再次出現在他的生命里，就別想再離開。如果實在不行，他乾脆直接再把她給辦了。管她當初為什麼離開，他決定只看以後。

  「唉……」蘇岑默嘆氣，沒有再繼續深究顧易北剛才那句話，可想想又覺得不平，「阿北你可想好了，按說兄弟間也不該干預彼此私事。但是蘇南那女人，你還是別再去招惹。」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那一杯加糖的咖啡蘇岑默只喝了一口。顧易北盯著桌邊的他留下的杯子，苦笑了一聲。

  別再去招惹嗎？可惜他控制不住自己。當年確定蘇南是真的不會回頭那會兒，他沒少對天賭咒，希望她以後都過得不好。這樣若干年後有機會相遇，他就可以盡情地嘲笑她：「你看，當初離開我，你犯了多大的錯誤。」

  可後來他才一點點明白。他的確希望她過得不好，但並不是為了報復，而是那樣的話，他就有理由將她重新拉回身邊，哪怕她委身於自己，只是屈服於現實。不知道為什麼。自打和蘇南重逢之後，他有種直覺，她這些年的確過得不好。儘管她人前笑靨如花，看不出半點愁容。

  顧易北抬手揉了揉略感脹痛的眉心，重新拿過了蘇南的手機摁亮。屏幕上顯示出數字鍵盤，6位數的解鎖密碼。他鬼使神差地輸入一串數字，竟真的解鎖成功。顧易北身體一震，呼吸驟然急促。下一秒，他猛地起身出門，快步沖向了外面。

  徐兆林料想得沒錯。蘇南整個會議都在開小差，結果卻在散會的時候突然忙碌起來。她甚至沒有注意到他後面發過來的這條微信消息。

  A城文化產業比較發達。臨近九、十月份的圖書黃金銷售期，舉行了不少文化節和版權交流會。千城傳媒雖然是家小網站，但因為主要以炒版權為主，大老闆陳總最近活躍得很。

  這周周四下午正好就有一場版權交流會。這個交流會已經連續了舉辦三年，每年都有各地文化影視界的大金主來參加，成交了不少版權項目。根據齊雙雙的八卦消息，千城實力不夠，原本沒他們什麼事，但是在陳總堅持不懈的外交公關後，主辦方直到上個星期才終於確定，可以給公司一個展位。所以才會導致大家手忙腳亂，幾乎連做準備工作的時間都沒有。

  蘇南之前在婚慶公司的時候除了負責公眾平台，也策划過不少活動，甚至還親自下場做過主持人，算是有現場經驗。正好這兩天現場那邊人手不夠，便將她臨時拉了進來。這種活動一直都是鍾麗在負責。散會的時候，她把蘇南叫住確認了幾處細節，然後又交代了一些下午跑現場時需要注意的事項。

  兩人說完話，正好也到了午休時間。蘇南婉拒了鍾麗一起吃午飯的邀請，準備一個人去外面超市買兩杯酸奶了事。不知道是不是A城的水土太養人，她昨晚上秤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胖了兩斤，簡直心塞到了極點。

  這個時間電梯自然人滿為患，怕像第一天那樣邂逅顧易北，蘇南這一段時間已經習慣了爬樓梯。路過前台時同事說有運營部的快遞，她笑著答了聲「吃完飯回來拿」，便直奔樓梯間。

  刷著淺灰色的防鏽漆的打鐵門今天緊閉著。蘇南費了些力氣才推開，還不等進去，一股煙味兒就迎面撲來。她毫無準備之下被這股二手菸嗆個正著，忍不住咳了兩聲：「喀喀……喀喀……」蘇南急忙憋住氣，一邊皺眉踏進去走上台階，一邊在心裡咬牙暗罵：誰這麼沒公德心跑這裡來吸菸？！大堂就有吸菸區，眼瞎沒看見嗎？！

  沒有公德心的「瞎子」就在二樓的樓梯上，而且還是個熟人。顧易北的身影驟然撞入蘇南視線的時候，她險些腳下一滑從台階上踩空滾下去。男人面對著牆壁，側身站在樓梯上，高大的身體幾乎堵住了全部的去路。他右手食指和中指間掐著半截熄滅的香菸，另一隻手拿著手機正低著頭全神貫注地擺弄著，像是沒有發現有另外一個人的到來。

  蘇南停頓在原地，看著眼前的人，腦袋裡忽然冒出個有些無厘頭的想法：顧易北不會是特意跑樓梯間裡來堵截她的吧？緊接著她自己就否定了。怎麼可能？！顧易北堵截她做什麼？

  那他這是在做什麼？惟一科技好歹也是省內IT業數一數二的企業。這麼大的公司，就沒個地方讓他這個老闆抽菸玩手機？算了算了，他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吧。只要他不把樓梯間承包了不讓人走，都不關她的事。

  蘇南穩定了一下思緒，繼續邁下台階。鞋跟敲擊在大理石台階上，發出清脆的響動。顧易北仿佛才意識到有其他人的到來，緩慢地轉過頭看向她。「視而不見」四個字被他演繹得淋漓盡致。顧易北像是沒看見她一般，只輕輕一瞟便又低下頭擺弄起自己的手機。他抬起另一隻手，虛搭在面前的牆壁上，把去路整個給堵死了，更別說挪動下位置，給她讓個地方過去。

  蘇南不由得氣結，隨即看著他身後和欄杆之間那段狹窄的距離，一陣牙疼。除非她像張A4紙那麼薄，否則別想擠過去。

  難不成要從他胳膊下面鑽過去？「噝——」蘇南輕輕吸了口氣，幾秒鐘的糾結後決定還是溝通解決問題，於是硬著頭皮主動開口叫了他一聲：「顧易北……」對方沒理她，好像忽然失聰了。蘇南嘆氣，不怕打擊，再接再厲：「顧總，麻煩您讓一下路好嗎？我要下樓。」顧易北這次倒是有了反應，他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轉頭看她一眼，又往自己身後瞥了瞥，用一種理所當然又略帶了絲鄙視的口氣說道：「這麼大的地方你過不去？」

  多大的地方啊？！一共不到十厘米寬好不好！你倒是給我擠一個看看！蘇南內心在咆哮，險些脫口罵他一句「好狗不擋道」。

  顧易北這時上上下下地將她掃視了一遍，毫不掩飾嫌棄的表情。兩人曾經在一起這麼久，蘇南怎麼會看不懂他眼中的鄙視，翻譯出來分明就是：「你胖得像豬一樣，該減肥了。」

  你才胖呢！你全家都胖！蘇南忽然怒從心頭起。擠過去就擠過去！還怕你了？她抬腳踩上下一級台階，鞋跟擊落的聲音十分響亮，在空蕩的樓道里產生迴響，明顯帶了幾分泄憤的意味。兩人之間不過七八級台階的距離，眨眼便短兵相接。蘇南狠吸口氣將小腹往回猛收，側著身就擠進了顧易北和欄杆之間的小空隙。

  這根本就是個一言難盡的錯誤。兩人身體碰觸，她的小腹緊貼上他的腰臀，用力向一邊磨蹭著……

  天啊！顧易北高大的身體忍不住一陣戰慄，只覺得渾身汗毛豎起，連心尖都跟著顫抖。蘇南也發現自己犯了個極為嚴重的錯誤。她不應該一時衝動的，哪怕是從顧易北胳膊下面鑽過去，都比現在來得好。

  兩人同時在原處僵硬了一瞬，下一秒，顧易北放下胳膊，往前動了一步。蘇南也急忙抬腳繼續前行。卻不料慌亂之中腳下踩空，她身體往前一傾，最後四級台階直接一腳踩了下去。「啊！」驚叫聲響徹樓道，蘇南本能揮舞著雙手四處亂抓，企圖撈到一根救命稻草。

  顧易北也沒料想到會發生這種事。「蘇南！」他急忙轉身，伸手去撈她。兩人的雙手在半空中完美錯過。她從指尖從他的掌心上擦過，划過他的西褲。蘇南不管不顧地一拽……

  「噝啦——」布料撕裂的聲音響起的同時，蘇南感覺背上的骨頭被台階硌得生疼。上一秒還兵荒馬亂的樓道里，這一刻突然安靜無比，世界仿佛靜止了。

  蘇南閉著眼睛緩了緩，確定自己真的已經摔結實了，不會繼續下墜的時候，才重新睜開了眼睛。雪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緊接著顧易北的聲音划過耳膜，聲音低沉，略帶了幾分壓抑：「你還好嗎？」「還好。」蘇南過了兩秒鐘才出聲回答。她反手扒住旁邊的欄杆，另一隻手摸索著身下台階，支撐著想要起來，不等發力，一雙寬厚的大手已經穿過她的腋下，稍一用力便將她從地上撈了起來。

  「哎喲。」蘇南叫了一聲，也不知道究竟是身上哪裡痛。顧易北見她站穩了，確定不會再摔，便鬆了手，半側過身，又問了一次：「你有沒有受傷？」蘇南沒有立刻答話。她摸了摸後背，又動了動腳踝，發現都無大礙後，沒有好氣兒地嗆聲：「受傷了，賠醫藥費！」要不是他橫在半路擋道，自己也不會平白無故摔這麼一跤。

  顧易北沉默了，過了會兒，他輕咳一聲，極度不自在地說道：「蘇南，你得幫我個忙。」

  幫忙？！蘇南迷惑看著他：「幫什麼忙？」講真的，她發自內心地不想幫。

  顧易北腳下動了動，身體又轉過去幾分，幾乎是整個後背衝著她。

  求人幫忙還有背對著人的啊！蘇南心裡哼了聲，隨即感覺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她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眼，這才發現手心裡竟然一直攥著一塊黑色的布料，看材質，和顧易北身上的西裝是同一種……

  蘇南突然想起來，剛剛摔倒的時候，自己貌似扯到了顧易北的衣服。所以……想到這裡，她顧不上腳踝還隱隱作痛，立刻竄上兩級台階，站到了顧易北身前。顧易北趕緊又轉了半圈，繼續用後背對著她。可蘇南還是看到了。

  原來是顧易北的褲子被她扯壞了，而且地方還很尷尬，她甚至看見了他今天穿的內褲是深藍色！

  「噗——」蘇南實在控制不住，笑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脆的笑聲在空曠的樓道里傳開，回聲響亮。顧易北濃眉緊鎖，英俊的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黑，然而下一秒，當他轉頭看見蘇南飛揚的笑臉時，所有的窘迫、尷尬和陰鬱，瞬間都灰飛煙滅了。

  有多久沒看見過這樣開心的她了？他曾經以為再也不會見到她的笑容。或者說，他更害怕她的笑容是為了別的男人。所幸，上天並未徹底薄待他。

  顧易北不自覺地柔和了神情，就那麼默默注視著那個前仰後合，笑得像瘋子一樣的女人。直到蘇南自己笑夠了，漸漸住了聲，他才略有些無奈地嘆息道：「小南，幫我去拿一套衣服。我辦公室的柜子里就有備用的。」「我不管！」清脆的兩個字蹦出紅唇，蘇南拒絕得乾乾脆脆，毫不猶豫。

  憑什麼每次兩人相遇，都是她狼狽不堪。不是東西被搶，就是來「姨媽」，再不就是掉河裡滾樓梯。風水輪流轉，怎麼也該她揚眉吐氣一次了。想到這裡，蘇南輕哼了一聲，微微昂起下巴，心裡只覺得越發痛快。

  這樣的回答和態度讓顧易北絲毫不意外。他看著她，漆黑的瞳仁里光亮閃動，隱約帶著某種深意。這樣的眼神讓蘇南感到一絲不自在，可好不容易找回來的陣勢，她又不甘心這麼拱手相讓。她輕咳一聲，暫時移開視線，往上走了兩級台階，再繼續同他對視，仿佛借著這一點高度差，就真的能夠讓她一直占據上風。

  「小南，」顧易北無奈地又叫了她一聲，「去幫我拿套衣服。萬一等下有人進來看見，對我們兩個都不好。」「是對您不好吧顧總。」蘇南笑了出來，雙手一攤，說道，「您可是科技新貴，A城論壇票選出來的標準大眾情人，您當然得多加注意了。我一個小透明怕什麼？有沒有形象都無所謂的。」

  顧易北臉上浮現淺淺的笑意，幾乎是用一種縱容又篤定的語氣說道：「蘇小姐，我怎麼從你的話里聞到一股酸味兒呢。嗯？」最後那一個字的尾音百轉千回，帶著說不出的曖昧，一如當年兩人最親密無間的時刻，他在她耳邊的低喃。

  蘇南頭皮一麻，髮根倏地立起，連心跳都不自覺亂了節奏。自己怎麼忘了，顧易北這廝最擅長的就是一本正經耍流氓。她緩緩吸了口氣，決定鳴金收兵：「顧易北，你自己給公司的人打電話。蘇岑默，或者你的助理秘書，隨便叫誰送過來都行。」讓她上樓去拿衣服，算怎麼回事啊？別說他們兩個前男女朋友的身份本來就充滿了故事性，就算不是也引人遐思吧！

  顧易北一眼便看穿她的想法，不緊不慢道：「小南，我叫別人來送衣服才真的是節外生枝。所以為了說清楚，我只能編造一些對自己有利的事實。不過這些事實對你有沒有影響，就說不準了。當然，你一個小透明，並不在乎形象。但是小透明要是和科技新貴沾上緋聞，就不知道會有什麼意想不到的猜測發生了。畢竟現在是資訊時代，全民言論自由，我們管不住別人的腦袋，也管不住別的嘴，對不對？」

  「你！」蘇南氣結，憋了老半天卻不知道該如何有力地反擊。他說得沒錯，自己沒什麼話題可炒，但要是搭上話題人物就不好說了，說不定兩人當年的事情都會被扒個乾淨。她不想上熱搜，哪怕有半點可能都受用不起。

  「呼……」她重重地吐出口濁氣，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顧易北，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能說會道！」以前的他並不太會說情話，而是更趨向於行動派。所以每次哄女朋友，都選擇身體力行。

  顧易北眼神深邃了幾分，似乎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喀喀……」他輕咳一聲，掩飾住內心思緒，頗為義正詞嚴道，「沒辦法，都是生活所迫。人為了生存，總要做出些改變。」

  所以就越變越不要臉了！蘇南心中暗罵一句，微蹙細眉：「你可以給蘇岑默打電話。他頂多當你的面奚落幾句，不會出去說三道四的。」顧易北這次露出個無辜的表情：「蘇南，我沒帶手機。」這就是正宗的睜著眼說瞎話吧！她剛才明明看見他在玩手機了好不好！

  蘇南好笑地看著他：「顧易北，你敢說你自己剛才在擺弄磚頭嗎？」顧易北盯著她看了兩秒，然後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他的手裡拿著一隻手機，背面手機殼上的圖案讓蘇南覺得十分眼熟，好像……那就是她自己的照片！「蘇南。」顧易北輕聲開口，證實了她的猜想，「我剛才的確沒玩磚頭，但這是你的手機。」

  「啊？！」蘇南愕然瞠目。顧易北對上她詫異的目光，主動好心解惑：「前天你落水的時候，把手機丟到了河邊。」「所以你又拾金不昧了是嗎？」蘇南乾巴巴地接下後面的話。「呵……」顧易北輕聲低笑，吐出兩個字，「不是。」

  蘇南眨了眨眼。顧易北勾起嘴角，像是用棒棒糖誘騙小蘿莉的怪叔叔，語氣溫和地緩緩說道：「小南，手機還你可以，但有條件的。你幫我去公司拿衣服，我把手機還給你，公平交易。」「那本來就是我的手機。」蘇南眼皮一陣狂跳，「你非法取得他人財物，難道不應該歸還？」

  顧易北笑了笑。那笑容看在蘇南眼裡，總有種不懷好意的味道。

  「歸還非法所得財物我沒意見。但是……」他話音一頓，再開口時已經多了分咄咄逼人，「但是你能否和我解釋一下，為什麼你手機的開屏密碼，用的還是我的生日？」蘇南身體猛地一晃，覺得眼前黑暗一秒，險些再次從樓梯上滾下去。顧易北凝視著她眼睛，像是要看到她的靈魂深處。

  兩人對視了仿佛半個世紀，她終於一點點鎮定下來。蘇南暗自緩了口氣，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哦，原來是你生日啊！我隨手設的密碼，怪不得感覺有點熟悉。」顧易北直視著她，抿唇不語。蘇南移開視線，若無其事道：「算了算了，看在曾經男女朋友一場，我就去幫你拿一下衣服好了。」說完逃命一樣轉身奔上台階，推開鐵門離開了樓梯間。

  她遠去的腳步聲在空蕩的樓道里迴蕩兩秒後才歸於沉寂。顧易北長吁口氣，轉頭看著牆壁上自己的影子，忍不住苦笑了一聲。他知道蘇南為了躲自己，每天都爬樓梯。他原本只是想在這裡等著，把手機還給她再單獨說幾句話就好，並沒打算將密碼的事情說破的，結果竟然沒控制住。自己可真是越老越幼稚，也越管不住脾氣了，總得把她惹奓毛了才覺得心裡舒坦。

  這棟寫字樓的二樓是家律所。蘇南推門出來，就直奔電梯。兩人在樓梯間磨嘰的這會兒工夫，倒是成功避過了高峰。鍵摁下去沒幾秒，電梯便很快到了，從二樓到十五樓也不過就一晃神的功夫。可這短短的時間裡蘇南心頭思緒卻複雜得難以言喻，和前男友「交鋒」後習慣性的心情低落、被戳穿秘密的窘迫、忽然懷念過去的心痛……各種亂七八糟的情緒交織一處，糾纏成了一團亂麻。

  可等她站在惟一科技前台面前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向接待的小姑娘道出自己的來意。

  「你好，你們顧總讓我來他辦公室幫忙拿點東西。」要是這麼說前台能放自己進去，那惟一科技這前台估計也該換了。不過，她要是真這麼講的話，她自己估計也該換換腦子了。難道實話實說？「你好，你們顧總剛才在樓梯間裡被我扯壞褲子，現在不能出來見人。我來他辦公室幫忙取一套備用的衣服。」……

  她正左右為難著，一個驚訝且熟悉的聲音忽然划過耳膜：「蘇南？！」她聞聲抬頭，正好看見蘇岑默從公司走廊里出來，滿臉難以置信的神情里，還隱約夾著一點兒不友好。

  來得正好！蘇南朝他迎上兩步：「蘇總，我有事找你，借一步說話。」不等對方答應，腳下一拐，已經率先站到了窗邊的無人角落。蘇岑默看著她的動作不由怔了怔，很想不給面子地來一句「你有話直說，別故弄玄虛」，但真付諸實踐的時候卻慫了。他的腿像是自己有意識，主動跟了上去，等到他站在蘇南面前，才意識到這樣不對。

  或許是當年顧易北寵妻狂魔的形象太深入人心，所以儘管他不願意卻也不得不承認，即便在這兩人已經分手的今天，自己依然對蘇南有那麼點兒發怵。

  顧易北欺壓他也就算了，蘇南這個顧氏前女友有什麼好怕的？蘇岑默暗罵了自己一聲「真慫」，脖子一梗，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帶著一點不滿：「你找我有事？我等下還要忙。」

  蘇南並不在意他的態度，直接開門見山：「顧易北在二樓的樓梯間。」「啊？」蘇岑默驚訝了，「他去樓梯間幹什麼？」蘇南並不答話，自顧自地繼續：「他褲子壞掉了，現在沒法見人。」

  「啊？！」蘇南在蘇岑默的一個語氣詞裡聽到了驚奇、恐懼、疑問……算了，蘇南一臉淡定：「你趕緊去辦公室找一套備用的衣服給他送過去，萬一等會兒被人看見，你們顧總的臉面可就……」說完也不給他進一步提問的機會，留下瞠目結舌的蘇岑默轉身走了。

  剛才她是腦袋抽筋了才會受他威脅。按照顧易北的性格，他根本不會把樓梯間裡發生的事情告訴蘇岑默。至於她的手機，顧易北既然已經知道了開屏密碼，裡面東西也就沒有隱私可言了，反正自己買了新手機，錢花出去又退不回來。就讓顧易北穿著破褲子，拿著她的舊手機，涼涼快快地等著蘇岑默送衣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