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負餘生

  10月的N城中午和夜晚溫差有些大，蘇南下身穿了條深色牛仔褲，上身T恤配卡腰小西裝，走在寒風裡只覺得透心涼。這地方還是偏僻了些，晚上司機都不願意過來，只好和人拼車。另外一個乘客還沒到地方，司機不願意開進園區，她只能在大門口下車，步行入內。

  顧易北接到電話便立刻跑下樓。她趕到地方的時候，他已經等在樓門口。見她冷得瑟瑟發抖，急忙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現在整棟小樓都是惟一的。那些加班結束的員工陸陸續續出來，看見這一幕紛紛跟著起鬨，這一天的疲累和緊張在這一瞬間消失不見。這場景倒像是回到了校園，那時候顧易北只要在人前對她體貼，他那幫室友兄弟就跟著吹口哨，樂此不疲。

  而顧易北的處理方式也和以前一樣，看都懶得看那些起鬨的人。「嘿嘿……」蘇南忍不住笑了出來。「笑什麼？」顧易北問了一句，摟住她往自己的車那裡走。「沒笑什麼。」她止住腳步，往後掙了掙，「顧易北，我們先不回家。」他一怔：「怎麼了？」

  路燈就在兩個人頭頂，昏黃的光線投射下來，他這才發現她眼下微微發青，神情有些疲憊。「唉！」他嘆息著，抬手輕撫過她的臉頰，「你都知道了？」「嗯。」蘇南點頭，有關惟一的負面新聞傳播很快，她的工作又是需要在網上泡著，怎麼可能不知道。「我整個下午都在關注這件事。」顧易北垂眸看著她，目光沉沉，默然不語。「你打算怎麼辦？」蘇南輕聲問了一句。然後不等他回答，她突然傾身抱住了他：「顧易北，我辭職了。我來幫你！」

  顧易北現在的公關團隊裡，有從惟一成立開始一路走來的老員工，也有網際網路大爆發後重金聘請的新媒體營銷大神。蘇南第二天一早跟著他一起去了公司，昨天的應急小組再次被召集到會議室，顧易北並沒有隱瞞兩個人結婚的事情，引薦時直接說道：「人你們都見過了，不過現在不是我女朋友，是我太太。」屋子裡一瞬間寂靜無聲，眾人愕然得面面相覷，幾秒鐘後突然爆發，紛紛討要喜糖紅包。

  顧易北等著他們起鬨夠了才開口：「紅包應該是你們給我，喜糖下午就給你們。」說完牽著蘇南一路進去，並肩坐在了最裡面的位置，這算是無聲地提醒大家會議正式開始。秘書將昨天的會議記錄遞給蘇南。蘇南翻開會議記錄看時，顧易北正好出聲詢問：「今天情況怎麼樣？」「依然在熱門上掛著，不過已經從第一的位置上下來了。」

  網際網路世界就是這樣，事情來得快，擴散得廣，但是去得也很快。昨晚顧易北連夜加班，將他目前掌握的前因後果給蘇南講了一遍，她聽了之後也對他的處理方法表示贊同。如今生活節奏快，壓力大，負面情緒累積到一定程度時，只要有個事情輕輕一觸動，就會立刻爆發。這也是網際網路暴力橫行的原因之一。

  三人成虎，罵的人多了，影響就擴大了，但仔細深究下來，其中大部分人真的是壞人嗎？並不見得。衝動的人是不講道理的，頂著他們的情緒上，只能激化。可大部分的人衝動過後潛意識裡是會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反思的，而這個時候，才是惟一進行危機公關的最好時機。

  所以消息出來的前兩天，惟一官方並沒有公開出面做任何澄清，公司的內部將主要力量放在了安撫分銷商上。等到了第三天，雖然事件依然關注度很高。但卻已經出現了不同的聲音……

  網友小A：「惟一的軟體一直很好用。我破手機都用了三年了，只有他們家的APP依然流暢。」

  網友會飛不會跑：「我用的五星手機晶片就是他家的技術，講真的，質量不錯。」

  網友啦啦啦：「沒用過他們的產品，就覺得老總挺帥。坐等事件反轉。」

  反轉很快來到，一篇以業內人士身份匿名爆料的長帖引起了無數網友點讚。裡面先是十分客觀的分析比較了幾款相同的APP，其中惟一旗下的產品，無論是視覺效果，還是流暢度，都優於其他軟體，然後又從技術層面上分析了軟體的隱私性和安全性，闡明了可以放心使用。緊跟著，幾位做相關行業的博主和大V也紛紛站出來發聲，為惟一正名，而且文章皆有理有據，並非空談。除此之外，有關惟一這些年一直參與慈善的事情，也被網友爆料出來。一家企業做了好事，卻並不追求曝光率，這樣的做法總能賺到好感。

  惟一在這個時候公布了警方的相關調查結果，有力澄清謠言的同時，表示對於誣陷抹黑公司的人，將追究法律責任。之前沒有發聲的一些大V陸續發表文章，拋開惟一本身不談，單純就網絡暴力展開抨擊，呼籲大家遇事克製冷靜，不要人云亦云。

  一個多星期之後，負面消息終於平息下來。公司上下鬆了口氣，周一例會上的氣氛也輕鬆了許多，蘇岑默趁火打劫：「最近大家都辛苦，顧總說了今晚請客。」眾人一陣叫好。顧易北笑著插上一句：「我請客，蘇總掏錢！」

  話音落下，鬨笑聲又起。市場部經理也是公司老人，這段時間被抽調到應急小組，和蘇南相處不錯，這會兒跟著玩笑道：「老闆娘今天怎麼沒來？顧總什麼時候擺喜酒啊？」「她今天不舒服。」顧易北只回答了前面的問題，然後擺擺手示意散會。大家客氣地問候了幾句，紛紛起身回到工作崗位。

  會議室里的人瞬間走空，只剩下兩位老闆。蘇岑默站起來，轉身斜倚著圓桌邊緣沖顧易北揚了揚下巴:「蘇南怎麼了？」這一個星期公司上下都不好過，但說起來最拼的卻是蘇南這個家屬。她幾乎每天不眠不休地忙碌著，了解公司以及所有的產品、關注網上動向、撰寫軟文……

  那些前期的帖子都是出自她一人之手，宣傳部門提出過找水軍洗白，卻被她一口否決了。水軍洗白的確是最有效的辦法，但是也有一定的風險性。惟一不光要洗白，還要在這個過程中提高口碑，為新產品上市作準備。水軍不會太過深入了解公司，只是流於表面，而且一旦被扒出來是雇了水軍洗白，會讓公司陷入第二次困境。

  可一個新型的中型企業，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能全面了解的，蘇南只能將休息的時間壓縮再壓縮。發過帖子後，再頻繁地更換IP和伺服器，人工手動跟帖。好在惟一這些年口碑不錯，她的辦法才能奏效，引導大批的忠實用戶主動站出來替公司說話。

  這幾天時間裡，她幾乎都靠一口氣撐著。等到事件差不多平息，她的體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她今天早上頭暈。」顧易北邊回答，邊掏出手機給她發了條微信。那邊的人沒有回覆，應該是沒起床。「你要不回家陪她吧？」蘇岑默說道，「公司這邊我盯著。」顧易北猶豫了一瞬：「我晚上早點回去吧，問題早點解決，我才能安心。」

  惟一之前是純科技型企業，並不生產線下實物商品，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公司發展。國內目前幾家大型手機企業的應用有很多技術都是他們研發的。在一切都醞釀成熟之後，顧易北和蘇岑默決定進軍手機市場，從單純的技術支持性公司轉變成自給自足、生產實物的科技公司。年初主打新產品就是惟一首部自主研發生產的手機。目前工廠那邊已經進入組裝階段，資金問題解決了，明年年初就能上市。這批手機數量不大，針對性明確，主要群體是白領小資。產品上市前，一直處於保密階段。公司從未公開透露過任何信息，但是經銷渠道卻是一早聯繫好的。很多經銷商也十分買帳。只不過這次的事情一鬧，不少人害怕滯銷，已經表示終止合作。如今事件平息，一部分人願意恢復合作，但仍舊絕大多數沒有任何表示。

  「那些不願意回複合作的銷售商，最後再爭取一次。」沉默了片刻後，顧易北忽然開了口，「建立我們自己的線上銷售平台。」蘇岑默點頭附和：「我也有這個打算。正準備和你商量，重金聘期這方面的團隊。」「這種事情你比我在行。」顧易北勾唇笑笑，繼續說道，「暫時推遲產品上市時間，開始軟廣宣傳。另外，對於那些已經恢復合作，和一開始就站在我們這邊的經銷商，無論大小，銷售出去的產品，我們再讓利兩點給他們。」最後那一條讓蘇岑默微皺了下眉頭：「再讓利兩點，我們的利潤空間就很小了。」「我知道。」顧易北抬手揉了揉眉心，「岑默，我覺得這次事件不是偶然。惟一的根基還是太淺。現在最要緊的，是怎麼能不傷筋動骨。」

  「的確。」蘇岑默嘆口氣，少見地嚴肅起來，「這麼多年了，我信得過你，你怎麼說就怎麼做！算命的都說我倆和財，在一起能成就一番大事業！」「哈哈！」顧易北被他這番話逗笑了，「你哪兒算的命！」「網上！」蘇岑默一本正經吐出兩個字，然後自己也樂了，「不跟你扯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說完起身走人了。

  偌大的會議室只剩下顧易北一個人，他坐在椅子上沒動，點開微信看了眼，蘇南還是沒有回覆，再看看時間，已經將近中午十一點。顧易北不禁皺眉，她這段時間的確是累，可昨天傍晚六點就睡了。早上他出門的時候，她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地嘟囔著頭暈，他本來想帶她去醫院，她堅持不去，吃了兩片藥就繼續睡過去了。

  修長的手指觸碰屏幕，從微信界面退出來，點開了通話功能。他先撥了她的手機號碼，長時間無人接聽後自動掛斷。再換家裡的座機，依舊如此。

  右眼皮這時猛地跳了跳，像是為了應景。顧易北心頭莫名湧起一絲慌亂，猛地起身離開。

  蘇南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醒來時依舊感覺頭昏昏沉沉的，算了算已經有十幾個小時沒吃東西，可能是低血糖。想起油膩的外賣，她忽然有些反胃，於是咬著牙起身下床。她和顧易北都不太喜歡吃零食，家裡唯一的存貨還是前天吃剩下的餅乾。她吃了兩塊充飢，又喝了杯熱水，然後去廚房裡翻出番茄和雞蛋，準備下面吃。

  活動起來人似乎好受了一些，可沒過一會兒，那種頭暈的感覺又慢慢上來，而且一陣比一陣嚴重，蘇南摁著太陽穴，反覆做了兩個深呼吸。鍋里的水這時候正好燒沸，蘇南抽出一把掛麵直接扔進去，雞蛋敲碎了直接往鍋里一扔，用筷子攪拌兩下了事，番茄隨意用刀切了小塊，撒了糖拌上。這一頓飯昨晚還不到一刻鐘，眼見著面差不多了，她急忙關了火。她也沒盛到碗裡，直接就著鍋吃了起來。

  熱氣撲面，蒸得人睜不開眼，蘇南剛撈上來一口，客廳里便有響動傳來。她一分神，好不容易挑起來的麵條又掉了回去。身後這時響起腳步聲。她回過頭，目光和顧易北對了個正著，不由有些意外：「你怎麼回來了？」顧易北看著她，鬆了口氣：「你怎麼不接我電話？」說著走到她近前，伸手摸了摸她額頭，感覺溫度似乎有些高，「頭還暈嗎？」「我沒事。」蘇南虛弱地沖他笑笑，說話間耳朵里又多了鳴音。

  這樣子哪像沒事！「走，去醫院。」顧易北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卻不料還不等用力，蘇南已經晃晃悠悠地一頭栽進他懷裡。「顧易北，我難受……」呻吟聲傳進他耳朵里，然後她便再沒了動靜。「蘇南！蘇南！」他焦急地叫了幾聲，急忙將人橫抱起，衝出了家門。

  距離顧易北住的地方最近的，是市立三院，開車過去不過三四分鐘。蘇南一路昏迷著，任人擺布，連扎針抽血時，都沒有半點反應。檢查結果很快出來，疲勞過度，再加營養不良，還有有點感冒，看著挺嚇人，實際並不嚴重。顧易北聽著大夫的話總算鬆了口氣。交完款辦完手續，剛剛將人在病房安頓好，蘇岑默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你去哪了？」不等他「餵」一聲，那邊的人開口就問。「蘇南生病了，我現在在醫院。」他壓低了嗓子，轉身看了眼床上昏睡的人，轉身去了外面。「什麼？」蘇岑默驚詫，「嚴重嗎？」「營養不良。」顧易北答道。那邊的人「哦」了聲：「你在哪家醫院，發個定位。我馬上過去。」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蘇岑默在二十多分鐘後趕來。蘇南人還在睡著。一袋子水已經吊完，護士正好在病房裡換藥。他繞到病床另一邊看看閉著眼睛的人，沖外面努努嘴：「走廊里說？」顧易北不想讓蘇南離開他的視線，擺了擺手：「不用。大夫加了安神藥，她聽不見。」蘇岑默也沒再堅持。等小護士出去，他點開微博，將手機遞了過去。「怎麼了？」顧易北接過來，一眼掃見新藍科技新品發布會的現場照。

  「可真不是東西。」蘇岑默咬牙切齒地罵道，「我說那些銷售商為什麼忽然不合作了。原來是他們作梗。當年的事法院都沒坐實了是我們的錯，保不齊是他們內部的人幹的。這些年一直咬著我們不放，簡直逼人太甚！」

  顧易北沉默著，點開了照片下面的長文。文章是新產品發布通稿，新藍科技趕在他們前面推出了一款新手機，主打消費群體和他們一樣，甚至許多概念和功能都和他們的一樣，然而定價卻低了百分之二十。

  顧易北一目十行地往下掃著。看到一多半的時候，目光突然一頓。通稿上著重介紹了新藍這款手機的亮點，就是防盜找回功能。手機設置有先進的防盜系統，無論什麼時候丟的手機，在哪裡丟的，只要在官網上激活防盜系統，丟失手機就會發送實時定位。正在使用機器會突然關機，而且這一功能無法通過刷機來解決。

  顧易北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這亮點功能，是惟一推出的重磅概念，是他熬了三百多個日夜編寫完善出來的。

  沉默了一會兒，他將手機遞還給蘇岑默：「工廠那邊照常進行，產品宣傳推遲一個月。」「就這樣？」蘇岑默看著他，神色驚訝，繼而變成憤怒。他一把奪過自己的手機，不自覺拔高了聲音，「顧易北，他們這是偷盜！」「噓……」顧易北急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轉頭看了眼床上的人。蘇南雙面緊閉，仍舊睡得無知無覺。

  「你不是說姜浩偷走的東西不會影響到我們嗎？！」蘇岑默壓低了聲音，仍舊咬牙切齒。「的確不會影響到我們。」顧易北面色平靜地看著他。「去告他們！這項技術我們已經申請了專利！」「可他們的技術和我們並不完全一樣。」顧易北攤手，「岑默，你不要急。程序是我寫的，我心裡有數。新藍的盤子大，但是業務很雜，註定了難以專一。他們在用生命為我們鋪路，至多一個月，就會見分曉。」蘇岑默疑惑地看著顧易北：「你就能這麼確定？」「少安毋躁，咱們等著看吧。」顧易北說完便不再言語，只專注地看著病床上那個深眠的人。

  果然不過一個月多一點，新藍重磅推出的手機真的大批量出現問題，藍屏、反覆死機、卡頓……官網和各大平台電商平台上的差評幾乎被刷爆。部分商場櫃檯被撤下，許多銷售商紛紛要求退貨。監管部門的投訴每天都在創新高，網絡上吐槽貼不斷出現，甚至連新藍旗下其他產品都受到波及。

  很快地，有所謂知情人的爆料，帖子雖然沒有明確指出，但卻句句都在影射新藍盜取惟一技術專利，緊跟著，又有網友發聲，懷疑惟一前一段被黑是不是某些公司所為，還有人開始期待，惟一是不是也可以推出一款手機。

  就在新藍忙著善後的同時，顧易北高調在某大型行業峰會上現身，公開表示惟一的確已經進軍手機市場，產品將在新年上市。網上期待聲一片，之前不肯繼續合作的銷售商也找上門來，甚至主動要求可以讓利。蘇岑默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並沒有提高條件，利潤分紅仍舊按照一開始談好的，宣傳工作正式大面積鋪開，惟一推出的首部手機將在元旦當天上市。

  自此，惟一算是徹底度過這次難關，而峰會之後的顧易北，也憑藉著顏值和大長腿成了網紅。還有好事網友將他演講時的那段視頻截取下來發到網上，播放率和轉發率持續飆升。

  為期一周的峰會，開到最後一天的時候，N城下起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眨眼的工夫，雪花就將整個城市裹成了白色。蘇南隨手拍了張照片，給遠在上海的顧易北發了過去，那邊的人沒有回覆，卻在隔了五分鐘之後直接將電話打了進來：「在做什麼？」低沉的聲音透過聽筒有些失真，傳進蘇南耳朵里卻仍舊無比悅耳。

  「看電腦，發呆。」蘇南在醫院掛了兩天水，出院之後去了劉昊然的公司上班。惟一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她辭職的時候陳總也沒有挽留，只告訴她想回去隨時歡迎。但蘇南是沒臉再回去了。她也沒有繼續待在惟一，一家公司有老闆娘在，別的員工總會不自在。所以她乾脆去了劉昊然那裡。正好他現在做新媒體數據開發，而且跟顧易北的公司一樣，都在產業園。她和顧易北每天還能一起上下班，多好。

  「南南。」顧易北叫了她一聲，語氣中帶了絲縱容和無奈，「是你把我的視頻截取到網上的吧？」「被你發現啦。」蘇南笑著，完全沒有被抓包的不好意思。「嗯。」顧易北頓了頓，「你就不怕我成了網紅，被一堆人惦記？」「惦記唄！」蘇南輕快地笑了出來，有一絲自得，「再惦記也是我老公！領了證，受法律保護的！」

  老公，顧易北聽著這兩個字，只覺得心頭一陣電流激過。雖說兩個人已經是合法夫妻，但她還從來沒這樣叫過他。「小南……」他聲音喑啞了幾分，「你再叫一聲我聽聽。」「叫什麼？」她不明所以。「你說呢？」他沉聲反問。蘇南蹙了下眉，隨即反應過來，臉頰一陣微熱。她一直喜歡連名帶姓地叫他，很少有什麼單獨的愛稱。老公兩個字剛剛自然而然出口不覺得什麼，這會兒特意叫，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快點！」那邊的人不耐煩地催促。蘇南咬著唇左右看看，確定辦公室里沒有人，低低地開口：「老公……」這一聲含羞帶怯，比剛才多了幾分嬌媚。聽筒里的呼吸聲瞬間粗重，那邊的人幾乎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等著！等我回去收拾你！」

  可等到顧易北返回N城，已經又是一星期之後的事。這次峰會上，惟一的幾個概念很受矚目。他留在那邊和幾個老總碰了下頭，順便談下了後續開發。

  十二月的N城冷風刺骨，顧易北夜班飛機，到達機場已經是凌晨一點。來接機的蘇岑默坐在車上直打呵欠，見到人之後忍不住開始抱怨：「有老婆不用，非得折騰兄弟，困死我了。」「辛苦你了。」顧易北笑著將行李塞進後備廂，開門坐了進去。車內空調開著，溫度有些高。他解開風衣領子，鬆口氣：「幫我個忙。」

  「不幫！」蘇岑默沒有好氣，說完從後視鏡里看他一眼，又改口道，「幫忙也行。你得先告訴我，新藍的手機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那麼肯定一個月會出問題？」那天在醫院的時候，顧易北說出這話他並不相信。等到真應驗的時候，他追問怎麼回事，對方只給他一句：「我能掐會算。」會算個屁！蘇岑默氣結，去問蘇南，蘇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唉……」顧易北嘆了口氣，「那個防盜系統本身是有bug的。」「什麼？」蘇岑默感到意外。顧易北揉了揉眉心：「那個系統無論我怎麼修改，都無法一次完善。只能後期升級的時候加補丁。否則手機就會出問題。」蘇岑默有些發愣：「新藍就沒進行測試？」「他們沒時間。」顧易北語氣篤定，「據我所知，新藍早就想進軍手機市場。它們的技術一早成型，這個系統應該是姜浩偷了之後，直接加進去的。新藍最大的錯誤就是，以為只加個程序進去沒問題，但是這個程序如果不在一星期內升級補丁，主板的損壞會加重。我們的主板也是自己的技術，扛得住，它們不行。」蘇岑默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車子很快駛下機場高速，進入市區。顧易北這時開了口：「去你家。我跟蘇南說後天才回來。」「為什麼？」蘇岑默狐疑地看他一眼，「你又搞什麼鬼？」顧易北勾起嘴角，笑容中不自覺染上一絲柔和：「所以說需要你幫忙。」

  蘇南早上是被電話鈴聲吵醒。她以為是顧易北打來的，結果接通之後是郝佳。她今天正好調休一天，問蘇南要不要出來逛逛。這一段時間事情太多，兩人自從上次分開後就沒見過面，便在電話里約了中午步行街見面，蘇南見時間還早，又睡了一會兒，才起床洗漱。她現在的工作彈性坐班，只要事情處理好，不去公司也無所謂。

  工作日的步行街相對冷清一些，兩人見面後先找了地方解決午飯，然後又在周圍商場轉悠了一圈。商店裡第二批冬季新款才剛上櫃，折扣力度很大。郝佳沒什麼要買的，蘇南在試了兩條褲子發現自己似乎長胖了之後有些泄氣，乾脆轉戰男裝，替顧易北買了兩件襯衫和一件外套。

  冬季日頭短，從商場裡出來時，外面天色已經漸黑。還有十幾天就是新年，街上的樹纏了小燈，這會兒亮起來，一片繁星閃爍。「餓嗎？」郝佳哈了口氣，「吃什麼？」蘇南轉頭看她一眼：「你吃著我看著行嗎？我不能再胖下去了。」自從和顧易北複合之後她體重增加不少，這麼下去不是個辦法。

  郝佳看著她，若有所思：「你是不是有了？」「有什麼？」蘇南話出口後才反應過來，搖頭道，「我『姨媽』前天才走，應該是日子太舒心了。」只要和顧易北一起，不管再有什麼困難，對她來說都舒心。郝佳「嘁」了一聲，抬手指向斜對面都西餐廳：「去那裡！我吃牛排，你吃蔬菜沙拉！不帶沙拉醬的那種！」「行。」蘇南說著舉起手上的東西，「我先放車裡。拎太多我怕丟了。」

  車子就停在路口轉角的露天車場，往返也不過一百米。蘇南將東西放好，又拿了手套，正準備鎖門的時候，手機忽然「叮」地響了聲。她隨手點開，是彩信。裡面兩張照片緩慢加載出來，那一瞬間，蘇南呼吸一滯，整個大腦一片空白。

  第一張照片上，顧易北和一個年輕女人站在一家會館門前正在交談什麼。男人眉眼溫柔，嘴角含笑，女人姣好的面容上帶著羞怯，看上去簡直就是一對碧人。第二張應該是會館裡面，兩人竟然肩並肩走向某個房間。「叮——」又一聲鈴響，蘇南急忙點開新消息，第三張照片加載出來，竟然是顧易北推開房門，偏頭示意女人入內。三張照片聯繫在一起，會引起什麼聯想，再明顯不過。

  蘇南愣愣地杵在原地，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有點不真實。顧易北從來沒對除了她以外的女人露出過這樣的表情。他不是在上海明天才回來嗎？照片上有雪，絕對不是上海。那女人到底是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南，蘇南？」熟悉的聲音從天外傳來。她回過神來，正對上郝佳滿含擔憂的雙眸，「你怎麼哭了？」蘇南摸了摸臉，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竟滿臉是淚。「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尖銳的女聲充滿了急切，疊聲追問著。

  蘇南有好半天找不回自己的聲音，她顫顫巍巍地將手機遞過去：「顧……顧易北。」她不知該如何開口。郝佳一把搶過手機，翻看著這兩條彩信。她突然爆了聲粗口：「這女的不是那個模特Coco嗎？就是給惟一新產品代言那個。」給惟一代言的模特？蘇南腦袋漸漸運作起來，哦對，的確是Coco，怪不得剛剛覺得眼熟。她那時見過一次。「蘇南，顧易北不會這麼做的。」郝佳死盯著手機，努力地想從照片上找出什麼破綻，「沒準是合成的。我不相信他會做這種事！」

  蘇南抽噎了一聲，沒說話，她也不相信，可是她現在亂了陣腳，什麼都想不起來。「給他打電話。」郝佳說著已經開始翻通訊錄，「這種事一定要問清楚。這照片到底是什麼時候拍的？也許是以前你沒回來的時候。」「我自己問他。」蘇南從她手中拿回手機，迅速撥出了那串號碼。結果只有機械的女聲告訴她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手機「叮」的一聲，這時又收到一條簡訊：「想知道真相嗎？麗景會館203。」蘇南看著那幾個字失神兩秒，突然打開車門。她要過去，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要過去！她相信肯定是有人在惡作劇！「哎？」郝佳看著她近乎瘋狂的神色一愣，急忙將人攔了下來，「你要去哪？」「麗景會館。」「你坐過去，我來開車！」

  麗景會館是一些老闆商務會談很喜歡去的地方，蘇南之前跟著顧易北來過兩次。這個時間正是外出高峰，路上連堵了兩次，本來不算太遠的路，兩人花了四十分鐘才到達。蘇南這一路上心裡亂糟糟的，車子剛一停穩她便立刻推門飛奔下去。郝佳看著她迅速消失的背影，鬆了口氣，迅速拿出手機發了條微信出去：「人上樓了。」

  會館裡一如既往的清靜，蘇南一路上樓，甚至連個可以問路的服務生都沒看見。她像是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終於看見東側走廊盡頭的203。

  深紅色的對開雕花木門緊閉著，走廊里寂靜得可怕，蘇南聽見自己的心跳一聲聲響起，雙腿仿佛有千金重，她一步步挪到近前，忽然就猶豫了。門那邊會是什麼？是一場誤會？還是她不願意看到的景象？

  她深吸了一口氣，放下已經放在門把手上的手，猛地轉身，走廊里的燈突然熄滅了。蘇南心頭一驚，沒注意到身後木門開啟的聲音，緊接著，有人在她肩上推了一把。「啊！」她驚叫著，踉蹌了兩步，不知道跌向何方。「砰」的一聲響起的同時，眼前一片大亮。漫天的花瓣紛紛落下，口哨聲此起彼伏。蘇南愣在了原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知所措。

  這是一間大廳，滿屋子的紅玫瑰鮮艷欲滴，粉紫色的氣球拱門，長桌上擺滿各種美食，五層的蛋糕，玻璃杯擺成塔，香檳自高出層層流下。

  曲偉、劉昊然……還有許多惟一的員工，竟然都在！

  「你們？」她呆愣在原地反應不過來。「自己男人都出軌了，也不殺進來，半路落跑，真慫！」蘇岑默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蘇南轉過頭，看見他和郝佳一起站在門口，一個滿臉含笑，一個面色不快。她稍稍緩過神來，目光在兩人之間徘徊後問道：「到底怎麼回事？」蘇岑默「哼」了聲，沒說話。

  屋子裡這時響起音樂，大屏幕亮起，一張張都是她的照片，剛剛彩信照片上的緋聞女主角站在話筒前輕緩開口：「歡迎今天的主角，蘇南小姐。」蘇南轉頭往聲源處看去，卻在半路目光忽地頓住。

  玫瑰花牆旁邊，顧易北不知道何時出現在那裡，高大的男人穿著一身黑色西裝，英俊帥氣得一塌糊塗。兩人視線在半空中交會，她心頭狠狠地一震。顧易北深邃的眸子中閃動著火熱的光亮，像是要將她融化。「蘇南……」他叫了她一聲，邁動步伐朝她走來。蘇南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定在原地。他們之間的距離還不到十米，可她卻仿佛看見他穿越了千山萬水，遠道而來，只為同她執手。

  「蘇南。」顧易北在她面前一步遠的地方站了下來，忽然單膝下跪。「你……」蘇南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兩人目光糾纏，她隱約明白了什麼，卻仍舊傻傻地問道「你要幹什麼？」顧易北忍不住低笑出來：「求婚。」「可我們兩個已經登記了啊！」「但我還是想給你一個儀式。」顧易北閃動的目光里寫滿了她讀不懂的情緒。蘇南看著他，忽然淚盈於睫：「其實我不在乎這些的。」「我在乎。」他從口袋裡拿出戒指，「蘇南，嫁給我！」說完直接拉起她的手套了進去。「哎？」她看著他的動作眨了眨眼，「不是求婚嗎？」為什麼都沒問她願不願意？「難道你不願意？」顧易北站起身，微皺了眉。「願意。」這兩個字她脫口而出。「嗯。」顧易北滿意地點點頭，「證都領了，不願意也沒辦法。」

  所以這真的就只是個儀式！蘇南哭笑不得。

  「親一個！」話筒旁邊的緋聞女主角忽然喊了聲，隨即起鬨聲此起彼伏，最終又齊刷刷地匯成一個聲音——「親一個！親一個……」蘇南低了頭，心情大起大落後，竟是說不出的甜蜜羞澀。顧易北轉頭看了眼起鬨的眾人，面色難得的柔和，他一把攬住蘇南的腰，吻住她柔軟的雙唇。屋子裡頓時響起口哨聲和叫好聲。蘇南窘得不行，身體僵硬地挺在那裡，等一吻結束後，急忙往他懷裡鑽。

  顧易北笑呵呵地抱住她，輕聲問道：「剛剛為什麼忽然不進來了？」他原本只想讓蘇岑默幫忙找個策劃公司，結果對方自告奮勇親自上陣，搞這麼一出把蘇南騙來，他也是才知道。顧易北當時有些不高興，蘇岑默卻信誓旦旦地說，大悲大喜，人生道路不過如此，這是寓意他們兩個以後婚姻道路上遇見坎坷都能逢凶化吉。「沒什麼。」蘇南吸了吸鼻子，「就是覺得，我應該相信你。」

  顧易北心頭一熱，扣著她的雙臂漸漸用力。「蘇南，人生無常，誰也不能保證什麼。但是從今以後，只求不負卿意，不負餘生。」

  ——正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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