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2024-09-14 05:49:51
作者: 簡小扇
燕放大壽,將軍府熱鬧非凡,連當今太子都前來賀壽。燕君北不耐煩這種場合,打了個照面便離開。是夜突然人聲大作,他跑出去詢問才知,方才宴會上有人刺殺了前來赴宴的大秦第一劍客范穆。
第一劍客的名頭是國君親封的,劍術之高令燕放都讚嘆不已,可竟然有人將他刺殺了。燕君北覺得不可思議,但也與自己無關,他溜了一圈回到屋內,聞見熟悉的酒香。白驟正坐在屏風後喝酒,他高興地湊過去,一絲血腥味竄進鼻間。他看見她汩汩流血的腹部,被她一隻手捂住,眉眼間卻全無痛楚。「怎麼回事?」他著急地找來紗布替她包紮,她依舊是笑盈盈的模樣:「小屁孩,你不會出賣我吧?」他手指一頓,半晌,艱難地開口:「是你殺了范穆?」屋外人影攢動,他猛地起身將她抱到床上用被子遮住,又將酒壺剩下的酒灑了滿屋蓋住血腥味。侍衛早知自家公子愛酒,在門口象徵性地看了一眼便離開。他鬆了口氣,偷來傷藥替她上藥。她輕拍他的頭:「謝謝。」他彆扭地躲開,嗓音有點怒意:「你為什麼要殺他?」良久,聽見她像酒香一樣縹緲的嗓音:「他是九冥堂高價懸賞的人,只有我能殺了他,我很厲害,是不是。」他難以置信地抬頭,幾乎要把眼珠子瞪出來。九冥堂,這個在江湖上臭名昭著卻無人能撼動地位的殺手組織。白驟不僅是九冥堂的殺手,還是分堂堂主。
他曾以為她是路見不平的大俠,原來卻是背負人命的殺手,這樣的落差令他無法接受。白驟也不在意,待外頭動靜小了便翻牆離開。他站在門口看著她遠去,混雜著血腥的酒香還未散去,令他心緒凌亂。
白驟以為燕君北不會再來找她了。可沒過幾日,他便帶著上好的傷藥找過來,搶了她手中酒怒道:「傷沒好不許喝酒!」她笑眯眯地看著他。這個少年已經長得這麼大,陪在她身邊,也已經這麼久。他替她換藥,卻比她還緊張,不停地問她疼不疼。她身上的傷數不清,這點小痛壓根不算什麼,可從未有人這樣在意過。他勸她離開九冥堂。要錢,他可以給,要酒,他可以買。他不希望她活在這樣危險的組織中。可她總是悠悠望著迷濛的天,是他聽不懂的語氣:「你還小,有些事不會明白。」那些她所說的他不明白的事,終於在那日看見玄衣男子時都明白了。她看那個人的眼神不一樣,連面上神情都是燕君北從未見過的。白驟稱他為冥主。九冥之主蕭何。燕君北第一次看見這個掌控整個九冥堂的男子,不知為何覺得有些面熟。他面上的笑半真半假,輕聲詢問白驟的傷勢,燕君北覺得這種裝出來的關心實在太假,可偏偏聰敏如白驟卻在這種假意關心中紅了臉頰。他就像個外人在看一對恩愛的夫妻,只是女方看不懂男方的虛情假意。蕭何轉過身打量他,笑問:「這是誰家的小孩?」白驟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一個纏著我要學武功的小屁孩。」他捏著拳頭反駁:「我不是小屁孩!」蕭何大笑起來:「既如此,便領他進九冥堂,讓他跟著你如何?」白驟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一個長在溫室里弱不禁風的紈絝能有什麼作為,不配為冥主效力。」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似乎沒看見,所有目光都落在蕭何身上。蕭何也不再勉強,臨走前問她:「傷勢恢復得如何?明日有新任務。」她目光微暗,笑著回答:「可以行動。」這個男人一點都不在乎她,僅僅將她當做可以利用的棋子。他前來慰問並不是真的關心她,只是囑咐新任務罷了。他只一剎便可看清想通的事情,白驟這麼多年卻依舊沉淪其中。她對一切都滿不在乎,只因她將所有在乎都給了那個人。而她一直將他當做孩子,這讓他如何將自己從仰慕到愛慕的心意說出口。
派到白驟手上的任務越來越棘手,她時常渾身是血地闖進他屋子,這個世上,似乎除了他,再沒有別的人可以幫她。終有一日他忍不住,將酒罈狠狠摔在地上,怒吼:「他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為他!」她偏著頭似在認真思考,之後彎起唇角:「他救了我。這樣大的恩情,讓我做什麼都是應該的。」他死死箍住她雙肩:「離開九冥堂吧,白驟,這麼多年,你已經償還清了。」她搖頭:「離不開的,九冥堂不會放任知曉秘密的影殺離開,若有一天我能離開,大概就是死了。」燕君北怎麼捨得她死。他找到蕭何,提出只要放白驟自由,他什麼事都可以答應他。他已經做出犧牲自己的準備。
可蕭何對他的犧牲並不十分感興趣,好在對他大將軍之子的身份比較感興趣:「聽聞燕放大將軍貼身之物天蠶軟甲是絕世寶貝,多次在戰場上護得他性命,若你用這個寶貝來換,九冥堂保證今後不動白驟分毫。」
他竟然將主意打到自己父親身上。可再寶貝的東西都是身外之物,這與白驟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當他費盡心思拿到天蠶軟甲來到九冥堂時,白驟剛出完任務回來,風塵僕僕的模樣,肩頭傷口還未處理。「東西我拿來了,也請你遵守諾言,放白驟離開。」她猛地抬頭看他,一向散漫的眉眼緊蹙。蕭何接過天蠶軟甲,面上閃過莫名神色。他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要離開,蕭何慢悠悠開口。「白驟,堂內前幾日剛接了一個委託,我思前想後覺得只有你能完成,你可願受託?當然,你想離開我絕不強留,畢竟,我還要遵守和燕小將軍的約定。」蕭何說完這番話,燕君北能感覺到她一點點掙脫開他的手,終於跪下:「屬下領命。」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拳頭緊握:「你在做什麼?我好不容易才換得你的自由,你竟然……」燕君北被她冷聲打斷:「我從未求過你幫我,一切都是你一廂情願。燕君北,走與不走是我的事,與你無關。」她從未這樣和他說過話,這些年她雖然總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在他面前都是笑意盈
盈的。這樣的白驟,他不曾見過,也再不想見。他轉身離開,袖口拂過決裂聲響。偌大房間寂靜無聲,良久,蕭何嗓音淡淡。「下一個任務,我要你去刺殺燕放。並不需要殺了他,你只需挑斷他的筋脈,讓他一輩子只能躺在床上當個廢人。」她咬著發白的唇,摸出腰間酒囊灌了幾口,面色終於有所緩和,聲音卻微微顫抖:「你讓我接近燕君北,獲得他的信任,就是為了取得他父親的天蠶軟甲,以便刺殺?」蕭何面色漸冷:「他時刻穿著這寶貝,令人無從下手,除了他親生兒子這世上恐怕也沒有誰能拿到手。」
她低笑出聲,壓住肩頭傷口,血從指縫滴下,一貫風輕雲淡的嗓音,此刻竟含了幾分悲愴:「我替你辦這最後一件事,你放我自由吧。大約你也清楚,我活不長了,所以才會接連派那些棘手的任務給我。我知道你從不做虧本的買賣,最後為你辦這一件事,也算還清你的救命恩情。」
他負手看著她,就像無數次她完成任務回來,他面帶笑意稱讚她一樣:「好。」
她還記得那些年,她陪著他在刀光劍影的江湖闖蕩,為他擋下無數暗襲,最終內傷難愈,這些年全靠續命丹吊著。可近來續命丹也開始失效,疼痛一波壓過一波,喝酒本可以鎮痛,如今也沒什麼作用了。
她總是天真地認為,他曾經那樣溫柔地救下她,她在他心中終歸是不一樣的。可後來也終於清楚,她唯一的不一樣僅僅是,她是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若有人比她更鋒利,她便失去這份不同。
她走到門口,將面上的悲戚一點點隱去,終於又變成往日灑脫的白驟。「冥主,我會為你辦好這最後一件事。請你今後,放過我,放過燕君北。」那個少不更事的孩子啊,竟然和最狡詐的九冥之主做交易。她將他罵走了,希望他再也不會回來。片刻,聽見蕭何淡然嗓音:「我的目標只是燕放,自然和他無關。」
將軍府的地形她再清楚不過,和燕放交上手時,她竟然有微微懼意。她不怕死,不怕痛,她只是怕那個少年看見她對他的父親下手,會如何恨她。當她將刀刺進燕放四肢,周圍火光終於圍過來。燕君北血紅著眼,恨不得將她一口口咬碎吞下肚。「他所說的委託,便是讓你刺殺我的父親?」
她手腕翻轉挑斷燕放最後一根手筋,在他的慘叫聲中緩緩起身。
「他還活著,我沒有殺他。」她眸色淺淡看他一眼,從重重包圍中飛躍而出,熟悉的嗓音還在他耳邊:「燕君北,我等著你來報仇。」那是燕君北從軍前,最後一次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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