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
2024-09-14 05:50:55
作者: 簡小扇
七月十五,僧自恣日。
定林寺供佛敬僧,超度先亡。隱於蔥鬱山林的青瓦紅牆肅穆寂靜,非狐拾階而上時只能聽見古樸的鐘聲迴蕩,離得近了便有低緩誦經聲,她素來不信佛只信自己。你想,她要死在沙漠的時候哪怕念一萬次經也不見得佛祖就能來救你。
她依舊穿大紅衣裙,裙擺繡有五瓣扶桑,青絲用玉簪松垮地挽在腦後,腰間一把明珠鑲嵌的破雲刀,艷到連日月光輝都似被奪去。門口打坐的老僧問:「不知女施主來此所為何事?」她自認露出一個善意的笑,萬般風情從唇角延至眼梢,幾個剛入法門的小僧當即佛心不穩。「我找談淵。」老僧想了想:「本寺沒有這個人。」她挑了挑眼角:「我並非尋仇,有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他。」她將香囊晃了晃,依舊沒收到任何回應。但那女人怎麼說也算和她共生死了,她既答應她的死前委託,無論如何也要完成。她往蒲團一坐,紅衣輕攏,褶皺在地面曳出落花姿態:「找不到他,我便不走了。」有武僧怒目圓瞪:「佛門清淨之地,豈容你胡鬧!」說罷便上來擒她,她翻身避開,幾招交手,連破雲都未拔出便反將僧人擒住。僧人一邊驚嘆她武功之高,一邊做出防禦姿態,她有些煩惱地撫額:「我不是來打架的啊,誰想跟你們這些禿子打。」一番動靜,寺廟的武僧們都圍了過來,她應對起來漸漸吃力,眉眼染上怒意,一腳將僧人踢開後,突覺身後有破風之勢,堪堪避開卻被拽住腳踝摔在地上。
這一下摔得不輕,她素來愛惜自己的容貌,此時竟是臉著地,感覺到臉頰火辣辣地疼,當即放聲尖叫,想著可能是破相了,難過得哭出來,本來還交手的僧人們面面相覷,都有些難為情。
他們竟然把一個姑娘打哭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有人在她面前蹲下來,遞上一方青色布巾,她啪的一下打開他的手,眼角還掛著淚,看上去楚楚可憐,卻吼得氣勢洶洶:「如果我毀容了,我殺光你們這群禿子!」住持嘆了聲氣,交代道:「清遠,你帶這位女施主去廂房,將前些時日外域高僧送來的白蓮膏拿給她。」「是,住持。」被喚作清遠的青衣僧人收好布巾,對著她道:「姑娘請隨我來。」她抹了一把眼淚站起來,依舊不忘初衷:「我找談淵!」清遠腳步頓了一下,回過身皺眉打量她,她這才看清他的臉,一張格外俊秀卻淡漠的臉。「那是小僧出家前的俗名,姑娘如何知道?」搞了半天,害自己摔了臉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啊!她氣憤地將香囊扔進他懷裡:「這個香囊的主人死了!讓我把這個交給你,給她超度!」他捏著香囊點頭:「知道了,勞煩姑娘。」她有些不可思議:「她死了,你就是這個反應?」他依舊是寡淡模樣:「姑娘認為小僧該有何反應?小僧早已皈依佛門,俗事便如過往雲煙。不過姑娘放心,超度乃分內之事,小僧定然用心。」她瞪了他一眼,卻也沒必要和他爭論下去,捂著臉催促他拿藥過來。
他真是她見過的最淡漠的一張臉,說好聽了是博愛眾生,實則是誰都不愛吧。真是可憐了那個至死還記掛他的女子。沒多時他端了齋飯過來,她挑眉道:「我不吃這些,我要吃燒雞。」「寺廟不沾葷腥,姑娘想吃便下山吧。」她拽住他的領子:「你們毀了我的臉,不治好就想趕我走?」清遠不費力地將她推開,看似文弱,實則功夫在她之上。她較勁地和他過招,最後還是被反手擒住,背對著他吼:「再不放手我喊非禮了!」他語音淡淡:「你還鬧不鬧?」她從來就是不受威脅的人,一腳反蹬在他胸口,回身得意瞧他,眉梢微微挑起,眼角流轉的風華饒是風月場所的女子見了都要自慚形穢。清遠撣了撣胸口腳印,端起齋飯便走。她大喊:「你要餓死我嗎!」他回身面無表情看她:「你不是不吃嗎?」
她一把奪過來:「那我減肥行不行!那我現在想吃了行不行!」
清遠沒理她,轉身走了。她在外人面前素來氣質淡然,在他面前卻暴露了頑劣本性,真是令她想忽視他都不行。
外域的白蓮膏藥效極好,半月下來臉上已看不見疤痕。這半月她一有機會就和清遠交手,打不贏就喊非禮,僥倖贏了則嘲諷他許久。
她闖蕩江湖,從未見過如此清心寡欲之人,真是讓人恨得牙痒痒,偏偏一拳打出去像打在棉花上毫無著力之地。
平時日裡他給上山祈福的人講佛,她無事也去聽,一襲紅衣格外顯眼,可他就像沒看見她,嗓音像冰山之巔流淌的雪水,清澈而冰涼。
「昔日寒山問拾得: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拾得回答他: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便是告訴我們,清心寡欲,待世寬容。」
非狐打了個哈欠,偏著頭眼微闔,陽光透進大殿,她的身影在朦朧光線中有絢金光芒。清遠講完一段佛經抬眼,目光從她身上掠過,繼續翻了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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