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到達昌杞鎮，已是半夜十一點。白日裡落了雨，施工路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泥水坑，林風致深一腳淺一腳踏進旅館時，門檻上坐了個正抽菸的胖子。

  藏式的建築，五顏六色的門檐下卻垂了盞中國風的紅色花燈，門口一堆菸頭，胖子坐在中間吞雲吐霧，看見有人走近，拍拍屁股站起來。

  「林小哥？」

  「是我。」林風致點頭，裹了裹半道上買的藏袍，「山腰國道那邊出了車禍，耽誤了幾個小時，我們現在出發嗎？」

  胖子撓了撓頭：「這都十一點了，去不了了，從這兒到阿春山還有幾十公里呢，都是山路，不好走。」

  「一整天都聯繫不上我妹妹。」他神色堅決，「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過去。」

  林白露前幾天跟同伴自駕游，今早通電話說要去一個叫阿春山的地方騎行，之後便再也聯繫不上。家裡急得不行，他當即買了機票飛過來，其間托朋友聯繫了當地嚮導，出了機場轉了好幾趟車才趕到這裡。

  胖子猛吸了口煙，將菸頭踩滅：「小哥，你沒來過我們這兒，不清楚情況。這可不是你們大城市，山路難走是其次。有句話，窮山惡水多刁民聽過吧？這地區大片都沒開發，治安那不是一般的差，要是遇到劫道的，破財都算小事。」

  他以為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這大城市來的帥哥總會怕，沒想到這小子眉頭都不皺一下，語氣比之前還要堅決：「如果我真這麼倒霉，那早去晚去都會碰到。你行個方便，我妹妹從小嬌生慣養的，一家人到現在還沒睡在等消息，拖不到明天了。」

  話到這個份兒上，胖子也沒辦法了，何況他早收了人定金呢。

  半個小時後，一輛黑色吉利搖搖晃晃停在旅館門口，夥計將車鑰匙扔給胖子，說了幾句藏語，胖子頓時臉色難看，扯著嗓子吼了幾句。

  林風致捧著熱水杯走出來，皺眉問：「怎麼了？」

  「那小子又撿了個人，讓我們一併捎過去。靠，每次都這樣，也沒見給我分紅。」

  他聳聳肩，倒不在乎多捎幾個人，跟在罵罵咧咧的胖子身後上車，後排果然已經坐了個人。穿一身暗紅色衝鋒衣，橘色圍脖當口罩蒙了半張臉，薄薄的碎發下雙眼微闔，環胸抱臂像是入定。

  林風致坐副駕駛，也沒注意去看，直到車子上路，胖子開口問：「後面那位小哥去哪兒啊？先說好，我只到阿春山村上，不進山的。」

  隔了好半天，後排才響起冷清女聲：「我也只進村。」

  居然是個姑娘。林風致微微回頭，借著微弱車燈看清她半張臉，細長的眼角，帶一絲冷意，他回頭時，她也看過來。

  四目相對，她如無波古井，他卻不知為何抖了抖，尷尬地收回視線。車窗開了一道縫，山風帶著樹木香鑽進來，十月的夜晚，月色都裹了霜，照著山崖下蔥鬱深林，冷冰冰一片。

  林風致打了個哈欠，遠光燈打著前方彎曲的山路，光線被夜色切割，最是容易花眼，他只看見前方路面冷光一閃，下意識地喊：「那是什麼？」

  胖子眯著眼睛直起身子往前看，頓時臉色大變：「靠！鐵蒺藜！」

  腳下猛踩剎車，但發現太晚，車身在慣性下衝出去幾米遠，只感覺車子一震，前輪胎碾上鐵蒺藜，瞬間爆胎陷下去。

  車子停下來，四周靜得可怕。胖子握著方向盤額頭都是汗，林風致偏頭問：「這個地方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鐵蒺藜又叫三角釘，在古時候專門用來阻止敵軍行動，放到現在，那就是劫道攔路的利器，往馬路上一扔，沒幾個能倖免的。

  胖子啐了一口：「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怎麼會有這個東西？難不成地里長的啊，當然是有人故意放這裡的。」

  說話間，前方的彎道亮起一道車光，車子緩緩駛出來，借著光芒看清車內走下幾個五大三粗的壯漢，不懷好意地喊：「車裡的朋友，下來聊聊吧。」

  林風致拽著安全帶，有點緊張：「現在怎麼辦？」

  「舍財免災了，還能怎麼辦。」

  說著話就要開車門，後排的姑娘突然出聲：「等等。」

  兩人同時回頭。

  她仍端坐在那裡，將圍脖扯下來一些，露出略微消瘦的下頜，模樣卻很好看，和她的聲音一樣看上去清清冷冷的：「對面有幾個人？」

  林風致又回頭仔細看了一下：「三個。」

  她突然掠了掠嘴角：「都是三個，怕什麼。」她彎下身子，打開靠在腳邊的登山包，摸了半天，掏出了一把臂長的砍刀出來……

  胖子和林風致對視一眼，神情很是複雜。

  她將砍刀握在手裡，抬頭問胖子：「車裡還有其他趁手的工具嗎？」

  胖子抓了抓腦袋：「有有有，後備廂有根棒球棍。」

  她點點頭，翻身半跪在坐墊上，手肘撐著靠墊，細長身子柔軟地滑下去，很快找到那根棒球棍，目光在胖子和林風致身上掃了一圈，最後遞給林風致，淡聲道：「跟我下車。」

  對面劫道的路匪已經等得不耐煩，正跨步走近，突見車門打開，下來個提刀的姑娘。短髮利落，面容淡漠，刀身折射月光從他眼睛晃過，帶起寒光一片。

  夜晚的山嶺，風聲淒淒，萬籟俱寂，瘦高的姑娘閒庭信步，提刀走近，這場景，怎麼看怎麼詭異。

  壯漢也不禁一抖，後退了兩步。

  她在車燈前停住，燈光打著被風揚起的碎發，髮絲都根根分明，偏頭眯眼望著前方，淡淡問：「這個事兒，你們打算怎麼解決啊？」

  林風致握著棒球棍站在一旁，被她這滿身匪氣感染，竟然生出一種他們才是劫道的荒唐感來。

  壯漢吞了口口水，壯膽似的大聲問：「難道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姑娘也是道上的？」

  她微微偏頭，餘光慢悠悠掃到說話人身上，眼角一挑：「現在這世道，三個人也敢出來劫道了？」頓了頓，冷冷地笑起來，「挺有意思。」

  不說壯漢，林風致都被她這笑嚇得一抖。那頭三人嘀咕半天，不知是被她嚇到還是真的避讓同行，朝她喊了聲：「衝撞了，我們這就走。」轉身就上車了。

  她踢了踢腳邊的鐵蒺藜：「我說，這玩意兒，還要我給你們收攤子？」

  壯漢面露尷尬又折回來，將路面上的鐵蒺藜都收走，才倒車離開。直到車鳴消失，她才折身回來，敲窗喊胖子：「下來換胎，準備走了。」

  兩個大男人目瞪口呆，她已經上車坐到後排，將那條橙色圍脖一圈圈沿著鼻沿圍起來，只露一雙細長的眼，淡淡地望著窗外夜色。

  胖子取了備胎招呼林風致幫忙，他卻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說了句什麼。胖子沒聽清，湊過去問：「你說啥？」

  他目光穿過車窗落在她臉上：「我說，真是帥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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