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辛毓的裝備帶得很齊全，指南針探測儀應有盡有，她還會根據樹冠疏密辨別日照和方向，從樹葉的形狀分辨水分和氣溫，一路走走停停，像是在尋找什麼。

  林風致雖然滿心疑問，但她不說，他也不去問，盡職地當個小跟班，天色暗下來時，她找了處山洞避風過夜。

  林風致沒有裝備，只能躺在火堆旁取暖，夜裡的深山更冷，時而有風颳進來，吹得他直哆嗦。半夜醒來時，辛毓不知什麼時候躺到他身邊，她將睡袋打開當被子蓋在兩人身上，蜷成一團縮在他身側。

  林風致不知在哪兒看到過，嬰兒睡姿的人，都極度缺乏安全感。

  他轉過頭，她秀致的臉龐近在咫尺，輕輕的呼吸噴在他脖頸，拂著細小絨毛。微微低頭，就可以觸到她的鼻尖，但他只是繃緊了身子，手臂從她頭頂繞過，以不會碰觸到她的姿勢，將她安全地圈在了懷裡。

  還好她小，而他足夠高大。

  林風致其實有輕微的失眠症，對睡眠環境要求很高，但這一覺他卻睡得格外沉，連夢都沒有做一個，只是少女的發梢掃過鼻尖，總有清香繚繞。

  醒來時，辛毓已經在火堆里填了柴，用小罐頭溫了熱水，泡軟了冷硬的餅乾。做這一切，像是輕車熟路。

  他挖了一勺子嘗了嘗，味道很差，只能飽腹。

  辛毓看他皺眉，開口道：「這種地方，能吃上一口熱乎的東西已經不錯了，你那盒我還給你加了顆牛奶糖。」

  林風致吃出來了，大白兔的，奶味很濃，他低頭看著漸漸熄滅的火堆，好半天，抬頭沖她笑：「辛毓，等回去了，我帶你去吃我們那兒著名的灌湯包子吧？一口咬下去湯汁兒竄得滿嘴都是，可香了。」

  她用勺子攪動著罐頭，垂眸笑笑：「行啊。」

  今日天氣不好，山林里起了霧，能見度很低，林風致除了努力跟上辛毓，已經完全分不出東南西北。幾個小時後，她在一條山溪邊停下。

  說是山溪，其實只是一道被崖壁落水衝出來的小溝壑，陡峭的山壁爬滿青苔，不知何處的水源從石壁流下來，像一方小小的瀑布，而水幕之後是深不見底的石縫，探照燈打進去，光線都被黑暗吞沒。

  辛毓拿出工具在溪水浸過的石壁上鑿了一番，石塊落下來，她握在手中打磨半天，眉眼間有疑慮。

  「我要進去看看。」她指了指身後，那漆黑石縫像張開的嘴，只待將她吞噬。

  林風致動了動唇，卻也知自己無權阻攔，沉聲道：「我陪你。」

  沒想到辛毓這次態度很堅決：「你沒有經驗，進去很容易出事，而且我只帶了我自己的裝備，裡面空氣如何、深度多少都不清楚，你不能去。」

  她頓了頓，眉眼挽起一個溫柔的笑，連嗓音都放輕：「林風致，你能陪我走到這裡，我已經很開心了。這麼久以來，你是第一個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知道卻願意陪著我的人。」她認真地看著他，「真的，我特別開心。」

  那眼睛濕漉漉的，像裹著晨霧，笑起來時，眼底有光芒閃爍。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鼻頭酸了一下。其實她也不過是個比他還小的小姑娘啊，跟白露差不多大吧？這個年紀的少女，到底都經歷了多少他無法想像的危險，又看盡了怎樣險惡人心，才會說出「人才是最可怕的」這樣的話來？

  無論什麼危險狀況都能從容面對，是因為經歷過無數這樣的危險，早已習以為常了吧。

  他抿了抿唇，終於朝她笑笑：「行，你去吧，我就在這等你。」

  辛毓露出釋然的笑，將背包背起來，又戴好帶有探照燈的安全帽，一切準備齊全，終於一彎腰鑽進了水幕。

  林風致看著她逐漸消失的背影，提高聲音喊：「辛毓，我會一直在這兒等你，直到你出來為止！」

  她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他比了個OK的手勢。林風致笑了笑，這背影，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帥。

  等人的時間是緩慢的，特別是等一個身處危險之地的人，一分一秒都像煎熬。林風致一直等到太陽下山，五個小時，辛毓沒有出來。

  那水幕後的山縫，安靜、漆黑、深不可測，宛如傾盆大嘴，吃人不吐骨頭。林風致回頭看了看身後這片無聲的山林，落日霞光染得山色都瀲灩，可沒有辛毓在身邊，景色都寡淡。

  他看向水幕，臉上沒什麼表情，片刻，彎腰鑽了進去。

  山壁不高，只能俯身前行，沒走幾步光線已經照不進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只有水滴石響的聲音。說不怕是假的，可只要想想，這是辛毓走過的路，幾個小時之前，她也曾像他這樣彎腰在這山壁間踽踽獨行，便什麼也不怕了。

  他打開手機，照著眼前一方空間，步伐堅決。

  十幾分鐘後，呼吸開始困難，空氣中氧氣稀薄，且味道刺鼻，應該含了有毒氣體，辛毓隨身帶著防毒面具，不是沒有道理。

  林風致開始頭昏腦漲，是以當腳下出現坡度傾斜時，他也沒留意，直到耳邊水聲漸大，腳下突然打滑，接著他便跌坐在地，順著驟然出現的斜坡滑了下去。

  不知道滑了多遠，摔落在水塘里，現在這個高度，應該已經身處地底了。如果他和辛毓走的路一樣，那她一定也會從此處摔落。林風致用手機去照四周，這地方比方才上面的山縫寬闊不少，腳下是一條地下河。

  朝上看去，已然望不見頂。

  到了這個地步，心情反倒平復下來，反正沒有比這更糟的後果了。這種時候，曾經積累的自認為無用的知識突然就發揮了用途。

  開始會觀察水流的走向，順著水流朝前出發，地下河能夠流通，說明是活水。呼吸正常，偶感有風，石壁間應該有暗流。

  這不是死地。辛毓比他經驗豐富，他都沒有出事，她也一定好好的。

  不知道沿水走了多久，前方彎道處突然亮起一抹光。他用手機照過去，光芒過後，辛毓愣愣站在那裡，望著他來的方向。

  那一瞬間，他才終於覺得累，浸滿水的雙腳也冰得刺骨。他在原地站定，笑出來：「我就知道你沒事。」

  辛毓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好半天，突然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一把拽住他的領子，幾乎咬牙切齒了：「林風致，你不要命了嗎？你怎麼能來這種地方！你知不知道……」

  「不然呢？」他微微俯身，幾乎與她鼻尖相對，「你生死未知，難道讓我什麼都不做就那麼等著嗎？」他搖了搖頭，「我做不到。」

  她瞪著他，那濕漉漉的眼睛，突然就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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