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一切的不可說，都要從那個夏天說起。

  那一年的夏天，倫敦的陽光比往年熾烈一些，一向怕熱的荀紀很少去學校報到，老師接連打了三個越洋電話到荀家告狀。

  荀紀懷著一腔憤懣開著車一路橫衝直撞來到學校，下課時被國內應聘來此教學的中文老師攔住，取笑道：「比起國內剛高考完備受煎熬的同學，不用高考的你難道不應該高興嗎？」

  他看了眼面前累積下來堆疊如山的作業，眉眼皺成一團：「如果不用A-level考就更好了。」

  中文老師還他一個抱歉的表情：「據我所知，你的父親已經幫你給帝國理工大學遞交了申請書。」拍拍他的肩膀，「加油。」

  他將課桌上的書本掀了一地，拿著書包踏出教室。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初中畢業不顧他的反對將他送到國外，如今又自作主張申請大學，他的人生從來由不得自己選擇。

  夏日校園內穿行著金髮碧眼的學生，亞洲面孔十分少見，更別提說中文的了。當他像一具行屍無聊又無趣地四處遊蕩時，卻在失物招領牌上看見一張寫著中文的A4白紙：

  「求助各位同胞：我是一名來自北京的學生，前不久被人偷了錢包和手機，如今寸步難行，希望你看見這張求助信可以到學校旁邊的玫瑰公園假山處幫助我，誠懇致謝。」

  昨夜下了場小雨，墨跡已經暈開，看來貼上去至少有一天了。他打量了一會兒紙上娟秀的字跡，又看了看頭頂灼眼的太陽，終於伸手將白紙撕了下來。

  有點揭皇榜的意思，他暗自笑了一聲。

  他頂著太陽一路行至玫瑰公園，空曠的廣場上，一眼就看到躲在假山陰影下的小姑娘。他掏出白紙走到她面前，在她眼前投下一道修長身影。

  「這是你寫的？」

  而她在陰影中緩緩抬頭，已近絕望的眼猛然迸發光芒，是如玫瑰艷麗的一張臉，眼角隱有淚痕。

  「太好了，終於等到人了。」

  說完這句話，在他驚詫的眼神中轟然倒塌。

  這真是一個大膽的姑娘。將昏迷的她抱上車，低頭為她系好安全帶時，荀紀看著她長而濃密的睫毛這樣想。

  一定是頂著巨大的疲憊和恐懼堅持到現在，直到聽見親切的中文才終於放鬆暈過去，可她難道不害怕來的是壞人嗎？還是她無比相信國人的良心素質？

  她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來，荀紀坐在沙發上玩電游，茶几上擺著幾塊三明治，她就站在白木門口，望著英倫風格的客廳和眼前巨大的落地窗，發出一聲感嘆：「真是像電視劇一樣啊。」

  「Hi，girl。」他朝她招招手。

  她一副大夢初醒的表情，小步走到他身邊，一臉誠懇：「謝謝你。」

  他放下遊戲手柄將三明治遞給她，起身為她倒了一杯果汁。她像是餓極了，兩三口吞下，又拿一雙如星如泉的眼睛看他，他攤手道：「沒了，家裡就這些。」

  她垂著頭，像一朵蔫了的玫瑰。

  他忍不住問：「你不怕我是壞人嗎？」

  她有氣無力：「那也是中國的壞人，比外國的壞人親切多了。」

  看來這個地方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壞印象。他打電話叫了份外賣，開始聽她講第一次出國就如此落魄的悲劇史。

  說好上同一所大學的男朋友高考後突然失蹤，不知為何去了英國。她在他離開後的一周收到他的電話，電話那頭說很想她，可因為一些難以說明的無奈，他不能回國看她，希望她能理解並等待。

  她想，既然你不能回來，那我就過來找你吧，也好問清楚你到底有什麼無奈。

  可不僅沒找到男朋友，還在車上被偷了錢包和手機，男友換號後她一直沒記住，下車就到了這所學校門外。她想著學校內大概會有中國留學生，於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一等就是兩天。

  直到遇到荀紀，像畫報里走出來的少年，給了她偶像劇一般的夢幻感。

  他靠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覺得眼前的女孩真是蠢：「你就不知道尋求警察或者中國大使館的幫助嗎？」

  她有些羞赧：「我英語一直不好來著，而且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

  異國他鄉，語言不通，問不了路，沒錢坐車，真是悲劇透頂了。

  門鈴響起，他出去拿了外賣進來，放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的模樣：「還好你遇到的是我。」

  她一邊吃一邊點頭，雙眼笑成月牙兒模樣：「還好遇到了你。」

  真是一個容易相信人的天真的小姑娘。

  她掏出紙筆寫了一張欠條，落款處名字是言夏。她將欠條遞給他，滿眼誠懇：「在這兒把你的名字寫上吧，等我回國了，我一定把錢還你。」

  他看了眼欠條上的金額，眼皮跳了一下，沒什麼表情：「三千人民幣？你以為從我撿到你一直到幫你坐上回國的飛機，花費只需三千？」

  她有些無措地捏著筆，小聲：「那你說需要多少，我重新改。」

  他拍了拍沙發，語氣里已經帶了揶揄：「你看看這地方，七星級酒店都不為過，住一晚也得三千。」

  她訝然地望著他，失聲喊：「這麼貴啊！」她猛地站起來，抓著自己的背包，「我現在就走，一晚住宿費……再加剛才的外賣，還有……一共補你五千！」

  她既驚慌又懊惱的模樣讓他想起常愛看的紀錄片裡正在被獵捕的鹿羊，忍住笑意道：「還有回國的機票。」

  她似乎想瞪他，但又考慮到他畢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得翻了個白眼：「我待會去找我男朋友，讓他幫我買。」

  他拿著鑰匙起身，打了個響指：「好，那就加上車費和油費，五千。」在她欲哭無淚的表情中終於笑出聲，「地址給我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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