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竇太后:一生算計的中國女人
2024-09-14 06:25:29
作者: 蘇暮聊
竇太后(公元前205—前135):名諱未詳,傳說有曰:漪,猗房,漪房,清河郡(今河北清河縣)人,出身貧寒,父親早亡,後應召入宮,被太后呂雉賞賜給代王劉恆,生有長女劉嫖、長子劉啟和次子劉武,後因病失明。漢文帝劉恆駕崩之後,景帝劉啟即位,竇太后自此左右朝政數十年。竇太后生活節儉,同情百姓悲苦,在政治上,她上承高祖偉業,下啟武帝雄風,信奉黃老之學,推崇無為而治,把漢王朝推上了強盛的頂峰。
1 情相知
公元前195年,高祖劉邦駕崩,呂雉作為皇太后開始操縱國政。
此時的竇漪房只有十歲,和父親一同隱居在觀津河。那天,父親像往常一樣去觀津河邊釣魚,卻再也沒有回來。
整個下午,漪房都在觀津河邊聲嘶力竭地呼喊著父親,卻無人回應。
後來,她發現草叢裡躺著一個少年,臉朝下趴在淺水裡。
漪房抹乾淚水,小心翼翼地觸了觸他的脖頸——還有些許溫度,她放下心來,彎腰架著他的胳膊奮力把他拖回到了岸邊。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少年安頓到自己床上,剛要離去,冷不防少年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猛地朝她刺過去,她下意識的一躲,匕首堪堪刺入了她的右臂,兩人幾乎同時「啊」了一聲,然後她就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她睜開眼,看見房中點著一盞油燈,少年呆呆地望著她,似乎在想什麼心事。
後來她才知道,眼前這個少年名叫劉遂,是趙王劉友的兒子,而劉友正是漢高祖劉邦之子。
劉遂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讓她明白,秦末之亂早已結束,現在乃是漢朝的天下,只不過現而今高祖駕崩,呂后專權,所有的劉姓子孫都變成了呂雉的眼中釘肉中刺,必除之而後快。漪房發現劉遂的時候,他已經被一名黑衣刺客追殺了三天三夜,最後不得不投入河中才聊以自保,所幸天不亡劉氏,他一路被河水衝到了這裡。
漪房忙問:「你在河邊的時候可有見過我的父親?」
「你的父親?」劉遂愣了一下,「那個獨自在河邊垂釣的男子?」
漪房點點頭。
劉遂搖搖頭,輕嘆一口氣:「他……死了。」他竭力把那個「死」字輕描淡寫地帶過,但此言卻如一個晴天霹靂,狠狠地在漪房的頭頂炸開。
原來劉遂抱著一段朽木被河水衝到這裡,剛巧被漪房的父親發現,此時風高浪急,他卻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奮力將他推向岸邊,就在這時,一個大浪襲來,他的救命恩人立刻消失在了河中央……
二月。草長鶯飛。
那句表白來得毫無徵兆:「漪房,你願意做我的妻子,讓我一生一世照顧你嗎?」
此時劉遂留在這裡已經整整三年了。這三年裡,漪房從失去父親的悲痛中漸漸康復,從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變成了豆蔻年華的少女。
「可是……」她猶疑著,「我們只有兩個人啊。」
劉遂笑著摸摸她的頭:「傻丫頭,愛情不就是兩個人的事嗎?」
其實那時的劉遂也只不過十八九歲的光景,他們眼中的愛情,純粹而又神聖。
誰也沒想到,就當他們兩個在父親的牌位前雙雙叩拜下去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一陣衣袂翻動的聲音,漪房感到自己的後背受了重重一擊,頓時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香已燃盡,酒未開,碗筷未動,飯菜已涼。明知是徒勞,她還是追出屋外,近乎瘋狂地呼喊著劉遂的名字。她有一種預感,她已經永遠失去了他。
三天後,兩個官差模樣的人來到這裡,說是宮裡選宮女,不由分說地帶走了她。
離開觀津河後,她就再也沒有回來。
2 家寂遠
漪房在花名冊上,一眼就看見了劉遂的名字。
此時距離她入宮已有大半年了。在這不長不短的時間裡,她充分領教了皇宮裡的勾心鬥角,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稍有差池給別人落下口實。
在茅廁中,她親眼見到了被砍掉手腳,剜去眼耳鼻舌的戚夫人,聽說高祖在世時她也曾風光一時,只是時過境遷,現在的她連行屍走肉都不如。
正是出於對後宮爭鬥深深的恐懼,她才在呂后下令挑選宮女賞賜給各個諸侯王的時候,主動報了名。她聽說,那天劉遂被擄走之後並沒有死,反而做了趙國的諸侯王,如果能說服掌事太監將自己分到趙國,豈不可以和劉遂相見?
為了實現這個願望,她把自己積攢了大半年的月錢都送給了掌事太監,得到允諾之後她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了,恨不得立刻就飛到劉遂的身邊。
漪房掐著手指頭數著日子,終於到了出行的那天。她坐在馬車裡,望著高大冰冷的宮門,心想這一世,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因為是太后的賞賜,迎接的禮儀分外隆重。她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車,卻忍不住愣了一下——這裡並不是趙國,迎接她的也並非劉遂。
不知那位掌事太監是糊塗還是故意,她竟然被送到了代國!
很多時候,人生就是這樣被命運玩弄於股掌之間。可是,無論如何,木已成舟,再也無法改變。
代王劉恆,她之前有所耳聞,聽說他剛毅果斷,愛民如子,深受百姓愛戴。現而今,他就站在自己面前,除去錦衣華服,摘掉王冠玉帶,不過便是個俊秀的青年罷了。
她不知為何那麼多宮女,劉恆今晚卻獨獨選中自己陪侍。她在猶豫那會不會很疼,劉恆卻圈起食指,輕輕觸在了她微微皺起的眉頭上:「怎麼?不開心?」
漪房搖搖頭,忽然跪下來:「大王可不可以將我送回趙國。」
劉恆愣了一下,把她扶起來,輕聲道:「不喜歡代國嗎?這裡雖然比不上長安的繁華,但是入夜的晉陽城也是分外熱鬧,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帶你……」
「我的家在趙國。」漪房喃喃道。
劉恆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你喜歡,哪裡都可以是家。」
說完劉恆逕自吹滅蠟燭躺到了床上,漪房低頭坐在桌子旁邊,不停地絞動著手指。等到她終於下定決心朝床邊走去的時候,那裡已經傳出了均勻的鼾聲。
3 妒相生
前180年,呂后駕崩。在一系列紛繁複雜的博弈中,代王劉恆成了最後的贏家,他坐上了那把高高的龍椅,史稱漢文帝。
那一天晚上他喝了好多酒,抱著漪房喃喃地說著話,他說:「漪房,你還記得朕十年前說過的話嗎?朕說只要你喜歡,哪裡都可以是家。呵呵,當時你一定以為是朕不肯送你回家的藉口吧。呂后的賞賜,朕不敢不要,更不敢轉送給別人,可是見到你之後,朕發現自己不是不敢,而是不舍。」
漪房抱著他的頭,手指輕輕滑過他的額頭,輕笑:「我知道。」
「可是呂后一死,群雄割據,朕若不爭,皇帝的位子就會被別人搶去,然後,朕會被殺掉以絕後患,你也會被搶走。」劉恆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朕一直都明白,在這個亂世之中,要想永遠地留住一個女人,就只有君臨天下!」
他的愛那樣深沉,漪房如何能不知?可是她的心,早已在十年前的某一天,完完全全地交給了另一個男人,再也要不回來。
「有時候朕想,朕的心應該是很大的,大到能容納整個天下。」劉恆繼續喃喃地說著胡話,「可是實際上,朕的心是很小很小的,小到只能住下一個你,再沒有別人的位置。」
漪房吻上他的唇,滾燙的淚水沿著臉頰流進了他的嘴巴里。說出去恐怕沒有人會相信,作為文帝最寵愛的妃子,他們在一張床上住了三千多個夜晚,卻從未越雷池一步。
夜,已經很深了,他在她的懷中睡著了。給他更衣的時候,一卷聖旨掉到了地上散落開來,她拾起來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在聖旨的最後一行上寫著:「……立竇氏漪房為大漢皇后。」
「什麼人?」她低聲喝道,窗外似乎有人影晃動。她放下聖旨追出去,什麼人也沒發現,然而等她關上門回來的時候,卻發現聖旨不見了!
丟掉聖旨可是大罪,雖然劉恆未必忍心責怪她,但總歸會授人以柄。她感覺,自己似乎已經成了眾矢之的。
果然,第二天的早朝上,劉恆和諸大臣討論立後之事,剛提到漪房的名字,御史大夫晁錯便極力反對:「竇妃出身低賤,不學無術,不配母儀天下,更何況微臣聽說,竇妃早在十年以前,就已經和趙王劉遂拜堂成親。」
此言一出,群臣譁然。
「放肆!」劉恆龍顏大怒,一拍龍椅站起身來,「來人!將這齣言不遜的老匹夫給我杖斃在朝堂上!」
「皇上息怒!」兩邊的大臣齊齊跪下,「晁御史剛直不阿,忠心可鑑,若果是捕風捉影聽信流言,的確死有餘辜,可若所言屬實,輕立竇妃為後,豈不為天下人恥笑?」
還未等劉恆開口,就聽朝堂外有人高呼:「啟稟皇上,奴才有要事啟奏。」
4 愛別離
文帝劉恆回到房中,愁眉不展。
剛才在朝堂上,一個老太監當眾作證,竇漪房的確和劉遂早已成親。當初,他曾奉呂后之命追殺劉姓子孫,然而後來形勢突變,呂后坐穩了江山,亟需拉攏人心,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地位,因此便下旨將那些當初倖免一死的劉姓子孫劃地封王,因此,當他奉旨追查劉遂下落的時候,看到了他們拜堂的那一幕。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誰會想到他會再來翻這筆舊帳?
劉恆用手指敲著桌子,沉默不語。漪房端著一碗參茶走過來,輕聲道:「皇上有心事?」
劉恆笑了一下:「天下之大,哪能事事順心如意。」
漪房道:「皇上,今天的事情臣妾已經聽說了,皇上不想知道追查真假嗎?」
劉恆搖搖頭:「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朕只想知道,現在你……還想去趙國嗎?」
短暫的沉默後,漪房忽然長跪不起:「臣妾萬死!」
劉恆苦笑著搖了搖頭,輕輕地把漪房從地上扶起來:「朕不要你死,朕要你好好活著,天下之大,隨你想去,只是,當你無處可去的時候,記得回來。」
漪房緊緊地抱住他,良久良久,劉恆才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去吧,馬車就在門外。」
聰明如劉恆,早就猜到了這一切,只不過他對這份愛情太過認真,才不願意讓它沾染一絲的勉強和不甘。
漪房坐上馬車,一路出了宮門,她沒有回頭去看,因為她怕看到劉恆悽惶的眼神,會捨不得離去。
愛情,終究是以一個人的心軟去對抗另一個人的殘忍。
5 相思灰
漪房終究沒能離開長安城。
誰也沒有想到,一直默默無聞的趙王劉遂會聯合七國的叛軍,一路逼近長安。他們的藉口是,劉恆並非高祖之後,乃是楚霸王項羽的兒子。
劉恆乃是薄姬所生,而薄姬當年曾是項羽所封魏國王宮的宮女,因清婉絕艷,深得楚王歡心。後劉邦打敗項羽,攻入魏國王宮的時候,也曾驚艷於她的美貌,搶回宮中作為寵妃,懷胎八月便剩下劉恆,因此叛軍所言,並非毫無道理。
漪房受到叛軍阻截,只得原路返回。她並不知道七國叛軍的主帥就是劉遂,她更不可能知道原本體弱的劉遂此時已經得了不治之症,他率軍作亂,不過就是想在臨死前孤注一擲。
這便是史上有名的「七國之亂」。
劉恆此時的境遇,恰如垓下之敗的項羽,四面楚歌。他跪在薄姬的腳下,問道:「母后,朕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
「你乃高祖所生,確信無疑。」薄姬看著兒子道。
「孩兒懂了。」劉恆長嘆一聲,「看來這一切,都是劉遂策劃已久的。他失去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這麼多年了,他恨朕哪。」
就在這時,有人來報:「皇上,不好了,竇妃娘娘直接奔叛軍大營而去了。」
劉恆的心唰的一下涼了。
6 來生緣
偌大的營帳里,只剩下了漪房和劉遂。
十幾年了,比他們在一起的日子還要久,以至於當他們看到彼此的臉,竟忽然忘記了記憶中的容顏。
「你……還好嗎?」劉遂日日被相思折磨,已經形銷骨立,但此刻的雙眼,卻忽然煥發了榮光。
「我很好,他對我也很好。」漪房輕聲道。
劉遂笑了:「你知道嗎?這一次,我只是想在臨死前見見你。其實這十幾年裡,我已經灰心了,可不知為什麼,我就是想見你,迫不及待地想見你,想看你過得好不好,如果你過得好,我就可以退兵,放心地離開,如果你過得不好,我就殺了劉恆,帶你離開這是是非非的宮闈。」
漪房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傻瓜!你不知道,就在前幾天,皇上已經答應送我回趙國,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把堂拜完,堂堂正正地做夫妻。」
劉遂搖搖頭:「不可能了,漪房,一切都不可能了。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你的父親,是我殺的。」
漪房倒退幾步:「你說什麼?」
「那段時間我被呂后派來的刺客追殺,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我從觀津河漂流而下,連日的飢餓和勞累讓我神情恍惚,你父親救起我時,我以為又遇見了刺客,下意識地刺死了他。」
「就像你剛醒來時拿刀刺我一樣?」漪房癱坐在地上。
「從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要照顧你一生一世,來償還我的罪孽。」劉遂走到漪房身邊,攤開她的手,將一把鏽跡斑斑的匕首放到她的手心裡,「只是現在,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漪房,如果有緣,我們來生再見。」
漪房緩緩地握緊了匕首。
7 澤眾生
主帥一死,叛軍立刻分崩離析。
漪房在自己被冊封為皇后的那一天裡,赦免了兩個人。一個是尹妃,另一個則是當年錯把自己分配到代國的掌事太監。
當初聖旨被盜,乃至牽扯出自己和劉遂的那件往事的一系列陰謀,都是尹妃指使掌事太監所為,而這些,不過是後宮爭寵中的一個小小的插曲罷了。至於掌事太監錯把自己分配到代國一事,則是因為他當年曾經受呂后所託,追殺過劉遂,趙國到處都貼著他的頭像通緝,如果漪房回到趙國,勢必會認出他,從而暴露自己刺客的身份。
漪房赦免他們,是因為當她將匕首刺進劉遂心口的那一刻,他看著她的眼睛,喃喃道:「漪房,希望你的心裡,不再有仇恨和遺憾。」
很多年以後,當後人談起竇太后,總是感嘆她的寬厚和仁慈,感嘆她和劉恆的伉儷情深,卻無人知曉她曾用三年相愛,用十年相思,用一生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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