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2024-09-14 07:12:50
作者: 丟了個西
11.14 周日
早上十點。
我和盈盈下了樓,沒看見向陽,正打算給他發消息時,盈盈給我指了個方向,老遠就望見他小跑過來。
劉海被風往後吹起,好像一隻跑起來耳朵向後飄的狗狗。
他跑到我們面前,殷切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呼吸帶著些輕微的喘。
他急急忙忙地解釋說:「定的車出了點問題,我剛才跑去南門那邊,和司機溝通了一下,已經解決好了。」
我忽然有種辜負別人真心的感覺。
我只能說著客套話:「太麻煩你了,一會兒我請你喝奶茶。」
快到南門的時候,我的手機收到了兩條新消息,來自陳序。
第一條是文字:「我今天把丟丟接回家了,剛回來沒多久,他的腳就不知道扎到哪裡了,流了好多血。」
第二條就是圖片了。
我點開大圖,圖片裡丟丟的左前腳的腳掌上都是血,背景的地板上也有星星點點的血跡。
我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
還是沒去成市中心。
我直接去了校外陳序所住的小區,上了電梯急急忙忙按了指紋打開門。
一進了門,一個小身影就躊躇著朝我走過來,我連忙蹲下來檢查它的小腳腳,看看是哪裡傷到了。
仔細察看了一番,我發現它的左前腳的腳掌上的確有些未擦淨的紅色血跡,但哪裡都尋不到傷口。
鼻子使勁嗅了嗅,我覺得這血的味道似乎也不太對。
陳序從陽台走過來,見我滿臉著急,淡淡地開口道:「丟丟沒受傷,那是紅墨水。」
我站起身來望向他,他臉色如常,態度十分坦然,弄得我明知道這事情有問題,卻不敢質問他,擔心真的誤會了人。
又聽他進一步解釋道:「我把墨水放到茶几下面,丟丟不小心碰到了。」
語氣平靜,話也沒有一點磕絆,但是他那遊刃有餘的模樣像是演員提前備好了台詞,現在開始傾情表演。
就算再完美,我也能從他略閃躲的眼神中,判斷出來他在撒謊。
氣喘吁吁地從南門到這邊來,白白擔心著急了一路,他怎麼可以用丟丟來騙我,我多在意它他又不是不知道。
我頓時氣性上來了,不滿地問他:「陳序,你幹嗎要騙我?」
見我直接拆穿他,陳序眼睛垂下,嘴唇不自然地抿了一下,沉默了一下,仍舊死鴨子嘴硬:「……我沒有。」
「你沒有?」我不假思索,「丟丟張嘴說它想媽媽了都比你這個謊話靠譜點!」
一聽我這話,陳序立刻抬眼看我,琥珀色的眸子亮了亮,「那我下次就說丟丟想你了。」
……還真是從善如流。
我一時失語,緩了緩才說:「我說的媽媽是指丟丟的狗媽媽,不是我這個媽媽……」
說著說著竟然嘴瓢,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我慌慌張張地改口:「不是,我不是它媽媽……」
陳序低聲輕笑了下。
他絲毫不知悔改的樣子徹底將我激怒,我心生一計,故意斂了表情,站在原地不再言語。
房間裡一時間安靜下來,我和陳序相視而立,丟丟在我們中間趴著,用黑漆漆的大眼睛打量著我們。
情緒烘托得差不多了,也給了陳序頭腦風暴的時間,我目不轉睛地望著陳序,適時開口:「向陽對我表白了。」
陳序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他仿佛缺氧了似的,深吸了一口氣。
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眼色,他遲疑了一下,才好不容易出了聲:「你同意了?」
我沒說話,眼睛也避開他的目光。
似乎這就是答案了。
死一般的沉寂。
陳序忽然有了動作,像機器人出現紊亂一樣,各種人格不斷切換。
「……向陽挺好的。」陳序說,「除了身高矮了一點,長相小氣了一點,成績差了一點,天賦弱了一點,家底薄了一點,其他都挺好的,會哄你開心,嘴還甜。」
他聲音放輕,嗤笑一聲:「小白臉一個。」
頓了頓,他揚起嘴角作釋然狀,「祝你幸福,和他白頭到老,兒孫滿堂。」
話音剛落他又換了臉,眼眶紅紅的,聲音也有些哽咽,只聽他自暴自棄地說:「我比不過他,我不會逗你開心,我沒用,我雖然很努力了,也沒用,不治了……」
「丟丟想你,我好想你,你在我面前我都想你了,我要失去你了,就更想你了,怎麼辦啊……」
他如同病入膏肓一般,眨眼間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僅憑那一口氣吊著,才不至於讓自己難堪地倒下。
眼角一片暖意,我上前踮腳吻住了他。
陳序頓時怔住,好像沒能理解現在的狀況,沉聲問:「季渺,你什麼意思?」
我緊緊盯著他,說:「我的意思,你還不清楚嗎?」
陳序無聲地對我對視,仿佛在確認些什麼。片刻之後他不知怎麼突然表現得很煩躁,焦灼地來回踱步。
我不懂他在糾結什麼,但我想坐下來和他聊一聊,便轉身打算先去換個拖鞋。
見我有所動作,陳序大概誤以為我要走,連忙拉住了我。
他一雙眼睛定定地望著我,猶豫了兩秒,像下定了決心一樣,認命地自嘲:「行,見不得光就見不得光吧,反正我對你早就沒了下限。」
這次怔住的是我了。
我努力消化著他的話,原來他以為我答應了向陽,我要在和向陽交往的同時,也要和他保持那種關係。
多荒謬啊。
更荒謬的是,他竟然同意了。
我又生氣又好笑又感動。
「陳序。」
「嗯?」
「我的意思是,我們複合吧。」
「……」
「愣了?」
「好。」
沒有更好的時機,只有正好的人。
我想趁現在好好相愛。
陪他慢慢痊癒,也讓他成為治療我的一味藥。
路途遙遠卻充滿希望。
正如他競賽結束的那晚,他背著我所說的話——
「阿渺,你看我們還有好長的路要走。」
(正文完)
番外一:心動日期
1.
季渺和陳序複合剛滿一個月的時候,陳序的外婆迎來了七十歲的大壽。
先前臨近國際競賽的時候,他忙得不可開交,季渺學業上也臨時有事,顧不上丟丟,他曾把它送回外公外婆家,委託他們照看這隻敏感膽小的狗狗。
那時他們之間的感情狀況也略微複雜,季渺有自己的考慮,沒有跟著一起去。
外婆沒有實打實地見過她,但讓陳序給她看了照片。
他不愛拍照,手機里卻大多都是她的照片,有些是從她朋友圈裡保存的,而更多的照片一看拍攝角度就知他是偷拍。
仔細認真地看了好些張,外婆覺得這女孩子白淨瘦高,笑起來特別有感染力,整個人溫溫柔柔的很有氣質,好看到她心坎里去。
陳序說她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好的,不僅學業上優秀,為人處事也沒得說,性格恬靜,為人真誠,所以大家都很喜歡她。
她如白日涼爽舒適的清風,也是夜空明亮耀眼的星星。
他提到她的時候,一雙平淡無波的眸子會亮起來,嘴角是隱藏不住的淺淺弧度。
外婆還蠻潮流,剛學了個新詞就立刻運用到實踐當中,笑著打趣他,說他是「戀愛腦」。
連手機主屏用的都是人家姑娘笑意盈盈的照片,手機鎖屏卻小家子氣地用了系統自帶的圖片,滿滿的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
她說他這是戀愛腦最後的倔強。
這詞還是陳序的表姐何凌教她的。
他們老兩口都十分開明,一直不怎麼幹涉孩子們的事,之前備受寵愛的小女兒戀愛腦上頭鬧死鬧活地要嫁給那個明眼人一看就沒有心的男人,還說現在沒感情沒關係,以後會一步一步慢慢將他感化。
她是過來人,只覺得自己女兒在犯傻。
苦口婆心地勸了許久,見勸不動,急是挺急的,但有心無力。
她這個女兒犟得很,非他不嫁,不撞南牆不回頭,他們也就隨著她去了。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怪也怪不著誰。
可就是……苦了孩子。
陳序這個孩子是她看著長大的,性格她也是摸得透透的,大概是隨了那個男人吧,他一直都是個冷冷淡淡的性子,從小到大就沒見他除了學業有什麼上心的事,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這還是他第一次喜歡上一個女孩子,並且連和她共度的未來都已經規劃妥當,之前鬧烏龍的時候,他也是又內疚又真誠地過來與他們溝通,想盡他最大的努力使對她的傷害降到最低,一切都跟著她的想法來。
這讓她愈發好奇,想趁這個好時機讓陳序把女孩子帶過來給她瞧一瞧,看看有多招人喜歡。
當然不是說讓他帶著她在壽宴上出現,一下子見那麼多親戚,未免無形中給了女孩子太大壓力。
僅是用了自己七十歲大壽的由頭,對他們一對小年輕的私人邀請,沒別人,就他們老兩口和他們這對小兩口,四個人吃一頓家常飯。
陳序說回去問問她的想法。
她叮囑他一定要委婉再委婉,回頭人家女孩子理解錯了,再把人家嚇跑了。
陳序若有所思,笑了笑,點頭說好。
2.
陳序開車回去途中收到了季渺發的消息,一連六七條,等紅燈時他美滋滋地點開,臉上的笑容頓時有點勉強。
季渺:「回來的時候幫我拿一下快遞。」
剩下幾張都是取件碼的截圖了。
還以為她會發這種那種消息來著。
他回復了兩個字「收到」,接著摁滅屏幕。
手機黑屏映出他略顯失落的臉,「自作多情」這四個大字正正好好印在他的腦門上。
到了校外的小區,陳序謹遵指令,去快遞櫃那邊一個一個把她所有的快遞都取了出來。
物件太多,有大有小,他只能把它們抱在懷裡,有些艱難地走進樓棟,進了電梯。
取件手機上會有提示,她應該知道他回來了吧,現在說不定就在電梯口等著他。
抱著如此希冀,電梯門打開,陳序果然瞧見了季渺的身影。
她穿著乖巧可愛的家居服,一見到他眼睛都發光。
她眉眼彎彎地笑著,語氣溫柔:「回來啦,辛苦辛苦。」
緊接著上前把上面幾個小物件抱在懷裡,然後……利落無情地進了家門,只剩下丟丟在他腳邊搖著尾巴打轉。
陳序:「……」
換了拖鞋脫掉外套走進客廳,他看見季渺正在茶几旁興沖沖地拆快遞,她還頭也不抬地吩咐他:「你把快遞放這兒就行。」
工具人小陳把懷裡的大件都放在茶几旁邊,在沙發上坐下,抱著丟丟看她行雲流水地拆快遞。
原來眼中的光不是看見他才有的,是見到心心念念的快遞才亮的。
估計連口頭的迎接話都是附贈的。
小陳面上淡然從容,內心絕望叢生,只能緊緊抱住丟丟給他幾分溫暖。
季渺拆開包裝,把幾件狗狗的小衣服掏出來,感嘆道:「好可愛!」
下一秒陳序懷裡的溫暖就被奪走。
季渺給丟丟一件一件試衣服,試一件就在旁邊拍幾張照片,眼睛裡只有它這隻小狗狗,壓根就看不到他這個大活人。
苦澀+100。
「陳序你看,這件丟丟穿上是不是特別帥氣!」季渺朝他望過去。
「很帥氣,你眼光真好。」本心情低落的小陳立刻掛上笑容積極回應,條件反射一般。
窩囊+100。
接下來季渺拆的是兩個比較大的箱子,一個是平底鍋一個是菜板。
她有模有樣地掂量著,說:「我們這個比賽不是已經結束了嘛,沒那麼忙了,所以我想好好研究研究廚藝,先買兩個好使的工具。」
這一個月廚房牆壁上的黑色痕跡又多了兩道,鍋也報廢了一口。
陳序衡量了片刻,對上她滿懷期待的眼神,終究還是把勸說的話咽了回去。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陳序昧著良心,表情認真,「買得好。」
良心-100。
「是吧。」季渺笑了笑,摩拳擦掌一副勢必要成為大廚的模樣,「您就可勁期待吧。」
他幫她把東西放到廚房,回身看到她身上套了一件奶灰色的大衣。
她轉了個圈,問他:「好看嗎?這件我等了半個月呢。」
還沒等他回答,她就拿起沙發上的黑色大衣,給他套上,拉著他到了落地鏡前。
鏡子裡他們穿著相似款式的大衣站在一起,她伸手為他整理了一下大衣領子,又和他十指相扣,望著鏡子中並肩而立的兩個人。
兩個人身材高挑,比例優越,大衣的版型也極為考究,面料上乘,就算沒有用心打扮,僅隨便套一下,也襯得他們氛圍感十足,十分登對。
看著季渺漸漸抿唇笑了起來,平淡的歡喜在她心中一縷縷地蔓延開來。
他也跟著她輕輕地笑。
她什麼也沒說,他卻心照不宣。
滿足+1000。
現在的他們也是會因為穿了情侶裝而感到幸福的平凡戀人了。
3.
臥室里曖昧的動靜持續了很久,一直沒停。
季渺覺得複合之後陳序好像凶了不止一點半點,在這種事上。
像是能量守恆一樣,以前的他白天冷淡,晚上卻溫柔體貼。
而現在他在她面前總是一副溫馴無害的模樣,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人夫感,但只要到了床上他就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凶得要命。
不過偶爾換換風格她也並不排斥,相反地,她還挺享受這種滋味,是與以前截然不同的體驗。
唇齒間都是他熟悉的氣息,不得不說,她很喜歡和他深情接吻的感覺,仿佛靈魂深處的火絨被點燃,裊裊煙霧漫至天際,帶著零碎火光,將夜空的星星都燒著。
浪漫卻又熱烈。
情不自禁。
過程有些失控。
結束之後他抱著她平靜了一會兒,差不多了,他要抱她去洗澡,她不肯,還負氣一般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狠狠瞪他。
陳序失笑,好聲好氣地哄她:「我下次不這樣了。」
季渺轉了身不看他,「鬼才信你。」
等到他進了浴室,她才敢正大光明地回味剛才刺激的過程。
想著想著就又心跳加速了,他專注發狠的狼狗樣也帥得不行,快要把她迷暈。
……雖然很喜歡這種,但是姿態總是要擺一下的嘛。
他從浴室出來,換她去洗澡,待她出來他已經換好了乾淨的床單,邊邊角角都整理得一絲不苟。
他正蹲在地上用零食逗丟丟,穿著黑色的絲質睡衣,側臉線條流暢立體,頭髮毛茸茸的,鼻樑高挺,嘴角上揚,倒沒了之前一直縈繞在他周側的清冷。
那種莫名其妙的人夫感此刻又冒了出來。
她往床上一躺,他就又湊上來,她沒好氣地問:「幹嗎?」
陳序猶豫了幾秒,才開口道:「你下個星期六有時間嗎?」
她的目光投過去,和他琥珀色的眸子對視。
只見他遲疑了片刻,動了動嘴唇,「我外婆七十大壽要到了,她想讓我帶女朋友過去給她看看。」
「他們很想見見你。」頓了頓,像是擔心她誤會一樣,他連忙補充道,「就我外公外婆兩個人,沒有別人,他們也沒有別的意思,這個你可以放心。」
望著他眼神飄忽不定慌忙解釋的樣子,季渺感覺有一股淡淡的酸澀席捲了她的心臟,突如其來的內疚上涌,讓她一時間說不出話。
見她只是注視著他卻不言語,陳序匆忙轉移了視線,突兀地伸手打開小夜燈,然後把大燈關了。
「很晚了,睡覺吧。」
昏暗的光線下,他臉上的黯淡低落被他好好隱藏起來,嗓音卻充滿了不自然。
丟丟也尋了個位置趴下睡覺,房間裡一片寂靜。
許久,季渺在他懷裡轉了個身,面對他,看著他閉上的眼睛,放輕了聲音,緩緩出聲:「陳序。」
他沒睜開眼睛,也沒任何動作,似乎真的已經入眠。
「我很喜歡你。」
她說。
只剩此起彼伏呼吸聲的房間裡,響起輕柔的女聲。
「就像你送我的那兩盆多肉的別名一樣,你是我的初戀,是我第一個在愛情層面上喜歡的人,愛的人。」
「其實我第一次在日料店見你的時候就隱隱心動了,要不然我也不會應你的邀約,還費心打扮了好久。」
「我之前真的以為我是一個很自控的人,但好像在喜歡你這件事上,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我就是滿心滿眼都是你,而且我很享受滿心滿眼都是你這種感覺。」
「所以,你的安全感可以再多一點點,可以再對自信一點點。」
細勻平和的呼吸亂了氣息。
陳序睜開眼睛,一雙眸子濕漉漉的,氤氳了一層水汽。
四目相對,她能清晰瞧見他眼底的動容。
「還是不夠的話,我可以每天都在你耳邊說『我愛你』。」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熟悉的面龐,強忍住哽咽,說:「我愛你,阿渺。」
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好快,她想說,你看,我此時此刻也正在為你心動。
卻隱下了這個小秘密,用了更直白的話回復他:「我也愛你。」
她吻了他通紅的眼角,他也將抱著她肩膀的手臂收緊。
4.
季渺和陳序一同去拜訪外公外婆這天下了小雪。
仲冬寒風凜凜,他們穿的都是毛衣加大衣,攜手走進來,他還垂頭低聲對她說了什麼,她便眼睛亮亮地抬眼望他,忍俊不禁。
任誰看都是賞心悅目的一對兒。
房間裡暖氣充足,阿姨把他們的外套放好,陳序牽著季渺的手,帶她過去和外公外婆打招呼。
季渺人長得白白淨淨,從外形上看就是惹人喜歡的類型,更別說她一直以來很會為人處世,遇到長輩嘴也甜,真誠而不諂媚,況且外公外婆本身就沒什麼架子,所以她很快就把外公外婆哄得喜笑顏開。
窗外小雪簌簌地下著,吃完晚飯,外公叫陳序一起下棋,外婆和季渺坐在沙發上閒聊。
頭髮花白的老人握著她的手,目光落在她腕間的玉鐲,如同調皮的孩童一樣湊近她耳邊,小聲說:「渺渺,想不想聽個秘密?」
季渺有些好奇,「什麼?」
「剛才在飯桌上我就想說了,但怕小序臉紅,所以咱娘倆悄悄說。」外婆和藹親切地笑著,「你手上這隻鐲子,是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淘來的。」
見面前的女孩露出驚訝的表情,她頓了頓,接著說:「當時我對小序說,這鐲子要留給我以後的孫媳。他很羞澀地笑了一下,提前把鐲子要走了,但問他話吧,他卻什麼也不說。」
「我當時就知道他肯定心裡有人了,要把鐲子送給誰,而且是他完完全全認定的人。」
季渺怔了怔,「他從來都沒對我說過有這一回事……」
現在回想起一周年時他送她玉鐲時的神情,緊張兮兮,分明是擔心她不喜歡,可見這鐲子在他心裡的分量有多重。
寓意有多重。
「小序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天生性子本來就冷冷淡淡的,再加上一些外因,性格都偏向於冷漠了,嘴硬得很,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想法。」
視線轉移到不遠處的陳序臉上,他仿佛在思索策略一般,眉頭無意識地微微蹙起。
像是注意到她溫和的目光,他側頭看了她兩眼才又繼續下棋,眉頭倒是舒展開了。
「他現在好很多了。」將另一隻手覆住外婆的手背,季渺彎了眉眼,「他在我面前話變得比以前多了,和同學的溝通方式也柔和了許多。」
外婆也感嘆了一番他的變化,忽而再次靠近她耳邊,神神秘秘地說:「我這還有一個秘密。」
季渺支起耳朵。
……
從洗手間出來,季渺去了拐角的房間。
如外婆所說,門並沒有鎖,她擰開門把手悄悄走了進去。
整個房間的擺放布置很是眼熟,之前她第一次去陳序校外的公寓,所見他的臥室就是這種風格。
這是他來外公外婆家暫住時,住的房間。
床柜上有他高中時期的照片,照片裡的他面無表情地望著鏡頭,應該是被提醒了,他嘴角不情願地勾了勾,臉和嘴各作各的,說不出的怪。
季渺倒是覺得這張照片生硬得可愛,還及時用手機拍了下來。
接著她打開衣櫥,裡面除了必備的換洗衣物,還有他從小學到高中的各季校服。
一件件都被好好保存著。
她似乎看到了一個從小就冷臉、從不主動和人交往的小男孩一點點地長大,到高中成長為……依然冷臉、不愛搭理人、訓起人來毫不留情的少年。
嗯,似乎沒啥長進呢。
關上衣櫥,她走到書桌旁,只見桌面上空空蕩蕩,除了擺在桌角的一本畫冊。
她懷著「我男朋友真是樣樣精通,竟然還會畫畫」的心態翻開了畫冊,然後便失語了。
這畫冊上只有一幅畫,畫的是她。
不是感動得失語,是他……實在把她畫得太醜了啊。
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畫紙上有些許塗塗改改的痕跡,看得出來這是他第一次素描並且十分努力,但依舊丑得很和諧。
可奇怪的是,這畫雖然丑,但見到她的人,都不難猜出畫上的是她,也不知道他哪來的神奇筆力。
她定睛瞧了瞧右下角極小的署名和日期,署名是她男朋友沒錯啦,但日期竟然是四月份。
四月份,那個時候她還沒和他在日料店碰面。
季渺仿佛發現了新大陸,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身後熟悉的腳步聲傳來,到她跟前。
她指著畫紙上的日期,表情帶了點小得意,只聽她拿腔拿調地說:「原來這麼早就暗戀我了,被我發現了吧。」
陳序垂眼安靜地望著她,面上平和,沒有絲毫被發現的害羞和窘迫,眼睛裡是無盡的溫柔。
「我那個時候只是聽過你的名字,還沒當面見過你,但是你都已經在意到把我畫下來了,你愛得好深啊小陳序。」季渺故意晃了晃腦袋揶揄他,後知後覺道,「怪不得表姐一直說我是你喜歡的款,原來表姐也看過你的畫。」
陳序「嗯」了一聲,耳根泛紅,動了動嘴唇卻沒說出什麼,整個模樣落在她眼裡,就真的很可愛啊。
她眉飛色舞地調戲他,滔滔不絕:
「你接近我就是蓄謀已久對不對,啊我要不要問問表姐當時是不是故意給你創造機會來勾引我呢,你還故意把文身露出來,製造反差感,好心機啊……」
「第二次見面穿的衣服也正好是我的取向,你是不是背地裡打聽過我喜歡的風格……」
「哎喲當時幹嗎這麼扭扭捏捏,你當機立斷問我要聯繫方式,我看你長得這麼帥的份上肯定會給的呀,這樣就節省了好多時間……」
噼里啪啦講了一大堆有的沒的,大多都是她添油加醋故意調侃他的話,可他卻只低頭笑著,大手放在她腰上。
「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季渺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沒什麼想反駁的?」
「你說得對。」陳序望著她明媚的眼睛,把內心的想法真真切切地說出,「我愛你愛得很深。」
窗外的雪落在地上無聲無息,他的愛同樣也是。
季渺踮腳親了他一下,她能看到他琥珀色的瞳孔里,那個小小的她。
她眼裡只有他,他也是。
雪勢漸大,愛也是。
新年特別篇
1.
除夕前夜下了好大的雪,一片片雪花像羽毛一樣飄落到地,無聲無息地裝點著整個城市。
季渺睜開眼時才五點多,她掀開被子,穿著睡衣跑到窗前,用力打開窗戶。
寒氣侵入,季渺卻沒管,伸長了脖子,如同長頸鹿一般往外瞅。
天還沒有亮,視線所及之處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其他顏色都被蓋在了下面,隱隱約約露出個頭。
她很喜歡這種沉寂安詳的感覺。
興奮地拍了幾張照片,季渺立刻給置頂發了過去,還有一句完全能展示出她激動心情的話:「你看下雪了!!」
她知道這個點他肯定還沒醒,所以放下手機,去了洗手間洗漱。
沒想到剛給牙刷擠上牙膏放進嘴裡,床上的手機就愉悅地響了起來。
一聽到聲音,季渺就什麼也不管了,叼著牙刷,小跑到床邊,歡欣雀躍地接了電話。
「餵?」季渺口齒不清地說,「你這麼早就醒了?」
「嗯。」那邊是慵懶的腔調,聲音帶著些喑啞,他不急不緩地說,「我一直沒怎麼睡,剛眯了一會兒,就夢到你給我發消息了,一看手機,果然收到你的消息了。」
「又失眠了嗎?」季渺把牙刷拿出來,語氣中透露著擔憂。
「有點認床而已。」陳序停頓了一下,緊接著拿腔拿調故作正經地說,「不過我覺得,我更多的是體力沒處消耗,才精神得睡不著。」
其實季渺知道他是在轉移話題,不想讓她太過擔心,所以她也沒戳穿他,只佯裝嫌棄地說:「啊啊啊!是不是段恆教你說的這些話!我不想聽!」
陳序在這方面有點呆呆的,「可是他說他交過好多女朋友,讓我聽他的。」
季渺氣笑了,「那你想過他為什麼總被甩嗎!」
兩人又說了一些別的話,直到牙膏都乾巴了,季渺才對他說要掛了,她真的要去洗漱了。
掛電話之前,陳序低沉清越的嗓音穿過無數電流,穩穩地直達她的耳膜,裹挾著來自心臟深處滿滿的愛意。
「雪景很漂亮。」他笑著說,「阿渺,除夕快樂。」
「除夕快樂。」她也跟著他笑。
虎年的最後一天,第一個聽到的是他的聲音,第一句祝福也是從他那裡收到的。
他同樣也是。
2.
匆匆用餅乾充當早飯之後,季渺換上保暖的羽絨服,戴上厚厚的毛線帽,興高采烈地出去,和別家的小朋友們一起堆雪人。
雪人大體堆好了,圓滾滾光禿禿的,還需要一些畫龍點睛的點綴。
其他幾個小朋友去找樹枝做雪人的兩隻胳膊,季渺則溜回家裡,壞心眼地盯上了那個小崽子的外套。
避開在廚房忙碌的阿姨的視線,她悄無聲息地把他外套上幾個黑色紐扣都拔下來,冷靜地揣進兜里。
再回來,其他小朋友已經把樹枝插進了雪人的兩側,雪人有了胳膊,也有小朋友回家要了根小胡蘿蔔,做雪人的鼻子,看起來有模有樣的。
季渺在眾小朋友期待熱切的眼神中,把兜里的紐扣掏出來,給雪人按上了眼睛,還在它肚子上按了兩顆,做它隱形衣服的紐扣。
大功告成,小朋友們在她旁邊圍著雪人歡呼。
她心滿意足地掏出手機,想錄個視頻發給他。
結果他的視頻電話先撥了過來,她接通之後,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滿屏的「小鴨子」。
是把雪放入模具里做成的,少說也有一百來個,整整齊齊擺在台階上。
「好多小鴨子!!」季渺眼睛亮得像通電了的燈泡似的,音調也比平常高一些,「你做的嗎?」
「嗯。」望著她出汗紅潤的臉頰和閃著光芒的眼睛,陳序臉上展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很可愛。」
「對,超級可愛!!!」季渺沒聽出來他在誇她,還以為是在說小鴨子,眉眼彎彎地跟他開玩笑,「麻煩打包個一百隻送來!」
鏡頭忽然被調成芡汁,陳序那張無可挑剔的臉冷不防地出現在她眼前,她眼睛更亮了,好想一口親上去。
只見陳序清了清嗓子,對著鏡頭不苟言笑地說了句:「打包一百個小鴨子,送一個我。」
季渺:「……」
想親他的衝動突然就沒了呢。
季渺:「不是讓你不要跟段恆學嘛?!」
陳序:「……我以為這句你愛聽。」
把自己的鏡頭調成後置,季渺興沖沖地給他展示自己和小朋友堆的雪人,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那種。
「怎麼樣?」季渺洋洋得意,「什麼感覺?」
「剛才手機轉得太快,有點暈。」陳序實話實說。
季渺就又調成了前置,把自己和雪人都框在鏡頭裡。
她戳戳雪人的胡蘿蔔鼻子,在雪地中哈著氣,轉頭笑意盈盈地問他:「可愛吧?」
他的目光只在雪人上停留了三秒,就又重新回到她的臉上。
眼角眉梢都染上來自她的笑意,陳序無比篤定地回答:「可愛,很可愛。」
3.
少言寡語地吃完年夜飯,季渺就識趣地回了自己房間,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反正沒人在意她。
陳序說他晚上得應付長輩,可能回消息回得不及時。
她想他現在肯定焦心得很,儘管她在這個家這種合家歡的場合不可避免地會滋生負面情緒,也想找親近的人疏解,但她貼心的沒去打擾他。
她打開資料,開始聚精會神地做題。
注意力集中起來倒也沒心思去顧及其他事了,知識果然是排除萬難的力量。
手機響起時已經快到十點了,季渺看到屏幕上刻在心頭的名字,放鬆地靠在椅背上,聽著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阿渺。」陳序喊她,語調輕柔,這兩個字繞過他的舌尖,被他說得繾綣動人。
「是不是累了呀?」季渺放輕了聲音,細聲細語地問他。
「不累。」陳序頓了頓,忽然沒來由地說了一句,「我正在找路。」
「這個點你們已經結束了嗎?」不是說他們家的傳統是在一起守歲的嘛,季渺有些奇怪地問,「你在找什麼路?」
陳序鄭重其事:「通往你心裡的路。」
季渺徹底無語:「陳序少爺,事不過三啊事不過三。」
他低聲笑了下,聲響透過手機傳過來,季渺能想像到他柔和的眼尾和勾起的嘴角。
「阿渺,出來吧。」緩了緩,他嗓音含笑地說,「我在你們小區門口。」
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季渺簡直不敢相信:「真的?」
陳序「嗯」了一聲,說:「我剛才真的在路上。」
季渺激動得不得了,立刻穿上羽絨服,圍上圍巾,趁他們不注意溜出去,一路小跑到小區門口。
他就在車前站著。
穿著黑色的長款羊絨大衣,身材頎長,清瘦挺拔。
晚上不知什麼時候又下起了雪,別墅區比較大,跑到門口也要花些時間,就這會兒工夫,他的頭髮和大衣上都落了層薄薄的雪。
季渺直接撞進他懷裡。
陳序雙手摟緊了她。
「你怎麼不在車裡等?」把他肩膀上的雪撣去,她又伸手去夠他的頭髮,「都下雪了,這麼冷。」
陳序低頭對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專注溫柔地說:「我想你一眼就能看見我。」
望著他的臉,她感覺眼淚直逼眼眶。
強忍住淚水,季渺把腦袋埋進他溫熱的胸口,又問他:「你怎麼會來?不是說特別忙嘛?」
「偷摸跑出來的。」他的聲音穿過胸腔傳到她耳中,語調輕快,「我本來想給你送小鴨子的,可是小鴨子懶得動,所以我來送小兔子了。」
「小兔子?」
陳序打開車門,和她一同坐進去,把後排一個小巧的保溫盒拎到前面來。
打開保溫盒,裡面是一碟子兔子形狀的糕點,可愛又精緻。
「他們請的師傅現做的,我吃的時候就想你肯定會喜歡,所以偷偷藏了一碟,帶過來給你。」陳序說著說著就有點不好意思了,「都涼了,一會兒你回家之後加熱一下再吃。」
「可是我現在不餓。」季渺心中是快要溢出的感動,她盯著他漆黑濃密的眼睫,目光炯炯,「我只想睡你。」
4.
酒店。
離零點還有五分鐘,季渺穿上浴袍,拉開窗簾。
落地窗外的大廈上有一個大屏幕,正在播放節目,底下有好多人聚在一起,等著一起跨年。
陳序不慌不忙地把那碟兔子糕放進微波爐里,設置了兩分鐘的加熱,回身瞧見季渺站在落地窗前,正垂眼在手機上打字,下一秒他的手機就響了兩下。
他拿起手機查看消息,是她給他發的「新年快樂」。
屏幕上有七隻戴著粉色圍巾,臉頰紅紅的小兔子歡快活潑地跑過,留下一串福氣和花朵的尾巴。
「陳序你看這個好可愛!你快給我發!!」季渺催他。
他笑著給她也回了一句「新年快樂」,回了好多好多句「新年快樂」。
定的時間到了,他把兔子糕拿出來,走到她身邊,手指拈了一塊,塞進她的嘴裡。
「好吃嗎?」陳序問。
「好吃!甜而不膩,是我喜歡的味道。」季渺開心得眯起眼睛,頓了頓,又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有點懊惱地說,「我今天怎麼就被你幾塊兔子糕騙到手了呢?吃了大虧。」
「我才吃虧。」陳序摸了摸她的頭髮,深刻的眉眼少了稜角,周身也沒了以往的沉寂感。
他望著她,緩緩地說:「你什麼都不用做,就把我騙到手了。」
季渺沖他乖巧地笑,眼底儘是動容。
大屏幕上開始出現倒計時,他們兩個人並肩站著,一高一矮,她在望著窗外倒數,他在垂眸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三,二,一。」
塵埃落定,卻又開啟新生的感覺。
底下的人群沸騰不已,向身邊的親人和朋友大聲祝賀,和他們相擁親吻。
季渺踮腳吻了吻身旁人的唇角,笑著說:「新年快樂,陳序。」
陳序低頭吻她的眼角,說話聲溫柔而有力量:「新年快樂,今年也陪你一起走。」
兔年的第一天,第一個聽到的是她的聲音,第一句祝福也是從她那裡收到的。
她同樣也是。
番外二:彩色信號
1.
季渺和陳序決定領證是在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深夜。
那是大四下學期三月中旬的某一天,正值特殊時期,即使快到凌晨三點,在整個基本被大學生租住的小區里,亮燈的窗戶也不在少數。
他們家屬於其中一個。
季渺還是習慣於坐在茶几旁埋頭苦幹,她穿著一套舒服的格子家居服,隨意扎了個低丸子頭,戴著大大的黑框眼鏡,鏡片上反射出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
防藍光眼鏡是陳序為她準備的,這段時間她總是長時間盯著電腦,他還給她備著緩解眼部疲勞的眼藥水。
終於大致改完了要點,季渺敲完了最後一個字,電腦合上的一瞬間她就像機器人一般迅速放電,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身體也沒什麼力氣。
僅憑著肌肉記憶往臥室走,她在恍惚中脫鞋上床,伸手抱住身旁人溫熱的身體,動作自然地往他懷裡鑽。
一聲不吭,就這麼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等了好一會兒,確定她睡熟了,陳序才小心翼翼地把她的眼鏡取下來,放在一旁的床柜上。
他禁不住細細打量她,目光溫和繾綣。
懷裡的人像貓兒一樣依偎在他的胸膛,就算腦袋迷糊也還是會尋到他的位置,對他是無條件的信任和依賴。
一想到這兒他的臉上就浮現出淺淺的笑容。
客廳的燈還沒關,陳序聽著她平穩的呼吸聲,悄悄下了床,給她蓋好了被子,然後輕手輕腳地來到客廳。
跟著媽媽回臥室沒多久的丟丟再次爬起來,認命地跟著爸爸往客廳的方向走,睡眼惺忪。
真是個小小跟屁蟲。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季渺在睡夢中被渴醒。
身旁沒有熟悉的溫度,她疑惑地坐起身來,打開臥室房門,悄聲往前走了兩步。
映入眼帘的是陳序和丟丟一大一小的背影。
瑩白柔和的燈光下,陳序盤腿坐在地毯上,在她的電腦上飛速打字,丟丟則乖乖趴在他旁邊,毛茸茸的小屁股對著她。
瞧著真讓人心軟軟。
她眯著眼睛,還沒有完全清醒,但在這一剎那,她的腦海中忽然湧入一份來自未來的記憶——
她帶著滿身的疲憊和委屈回家,眼底無光,腳步沉重,路上所遇所見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生命力,死氣沉沉的模樣。
在她眼中,本五彩斑斕的世界好像失去了色彩。
好不容易挨到了家門口,她麻木地用指紋開門,然後就看到了她的丈夫和狗狗。
房間裡明亮的光溢了出來,掃去了她背後的陰霾。
她的表情也隨之生動起來。
她的丈夫是屬於她的,是全身心愛著她的。
她的狗狗也是屬於她的,像她一樣,有了容身之所,再也不會被丟棄。
陳序太過專注,視線固定在電腦屏幕上,手指仍在噼里啪啦地打著字,還是丟丟先發現的她,朝她小跑過去。
她抱起狗狗,對上他溫潤的眼神,走到他身旁。
外面亮著的窗戶沒剩幾扇,風也不知何時颳了起來,雨夾在其中砸在窗戶上,呼嘯作響。
這種場面總讓她想起末日。
她抱著丟丟,腦袋靠在他肩膀上。
她又想,她似是末日裡坐上了逃生艙。
「怎麼才睡一小時就醒了?」陳序瞄了一眼屏幕上的時間,輕聲說,「給你稍微補充了點細節,你看能不能用到。」
她看了眼電腦屏幕,然後緩緩將視線移到他稜角分明的側臉上。
她想,她打開門的話,希望那邊等著她的人是他。
也只會是他。
「陳序。」叫他的名字都是帶著笑意的。
「嗯?」他側過頭來看她。
「我們結婚吧。」沒有任何鋪墊,很突兀的一句。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不緊張也不害怕,表情無比坦然。
消化了兩秒,他答應得也即突兀又自然:「好。」
「先去領證。」
「好。」
「就這麼決定了。」
「好。」
「我去喝個水,咱們就睡覺吧,太困了。」
「好。」
這事竟然就這麼隨口定下來了。
他們行動力很強,也不是很在乎良辰吉日,待到交了論文定稿,他們就各自回去偷了戶口本。
夜長夢多,擔心冒出諸多阻攔,他們婚檢和領證是同一天搞定的。
直到紅色的證件到手,他們緊繃的神經才緩了緩。
即使已經有了法律的保障,他們也並沒有大張旗鼓,仿佛這一天和平常的每一天別無二致。
晚上季渺想下廚大展身手來著,被陳序攔住了,她心有餘恨地給他打下手,忙來忙去的,倒也顯得勤勤懇懇。
他做了一桌子的菜,也算是小小慶祝了一下。
接著再一如往常地,帶丟丟遛彎,回來洗澡,然後用投影儀放了部輕鬆的愛情片。
他們靠在床頭時不時地討論劇情,在某個時刻四目相接,視線落在彼此臉上,怎麼都挪不開眼。
2.
陳序的學校舉辦畢業典禮那天,季渺跟隨趙教授去南方參加活動,還沒有回來。
終究還是翻到了象牙塔的最終章,大家心裡都清楚只此一別或許餘生再無交集,所以紛紛與老師同學合影留念,企圖把最後相處的時光印在一張有溫度的照片上。
陳序作為校園中的風雲人物,自然也被很多人拉去合照。
不遠處,段恆帶了個高個子男人過來,藍襯衫西裝褲再加上一雙皮鞋,一副商務人士的打扮。
向陳序走近了些,段恆沖他做了個無聲的「怎麼又是我」的口型,把人帶到了,扯著假笑退到一旁。
一步三回頭,差點撞上了捧著花的季渺。
她改了航班匆匆趕來,想給陳序一個驚喜。
他們找了個隱蔽的位置,目光投向草地上相對而立的兩人,儘管聽不清他們說什麼,但從他們周身劍拔弩張的氣場來看,能大致瞧出他們在對峙。
望著那人和陳序有幾分像,季渺立刻有了猜測:「這是陳序哪位堂哥?」
段恆恨恨地咬牙切齒:「對!就是那個導火索!」
頓了頓,還不忘推卸責任,「沒有他我哪會問陳序那個問題,也就不會被你聽到了!」
那是大三剛開學的某一天。
段恆在去實驗室的路上遇到個找人的,碰巧找的還是他認識的,他多熱心多善良一人啊,直接把人帶到學院樓下,還打電話把陳序叫了下來。
陳序見到那位堂哥時臉色說不上太好,回到實驗室時面色更是陰沉。
段恆自覺自己可能無形中做錯了事,便主動過去探問情況。
陳序的堂哥叫陳呈,比他大一歲,從小就喜歡和他爭個高低,方方面面,平常連看他的眼神都微微帶著敵意的。
爺爺慶壽那天,看似和諧的一家人聚在一起為老爺子過壽,陳序那晚也在祖宅歇著了。
但夜裡忽然下起了雨,還時不時打雷,他擔心一個人在公寓裡的季渺,便冒雨開車回去。
陳呈覺得他半夜急忙離去著實不對勁,又聽聞陳序交了個女朋友,和她在校外同住,還以為他那麼冷淡奇怪的人不會動感情,沒想到他還認真了起來。
他好像抓住了陳序的一個弱點。
正巧他們公司和陳序學校有關於捐款的商討事宜,他便借著這個機會去試探他,看他是否真的對這個女孩子上了心。
那天段恆問的是:「他試探你?那你是怎麼回答的?」
陳序重複了一遍對陳呈說的話,這才讓門外的季渺誤會了。
如果她再停留得久一點,就能聽到他停頓過後說的那句:「我不想讓他去打擾季渺,不想讓她有困擾。」
至於之前段恆發的消息,說陳序覺得為女孩子準備驚喜很麻煩,幹嗎浪費時間準備這些有的沒的,也只不過是因為他覺得錢在哪裡,愛就在哪裡的,所以他想把身上所有的卡都給季渺,用這種很俗氣的方式來表忠心。
段恆勸阻了他,說他們還在上學談戀愛期間,用這種金光燦燦的方式難免會給季渺太大壓力,好像提前步入婚姻了一樣,並且油膩地表示女孩子都一樣,給他提出了布置場地以及送玫瑰的建議。
待陳序的堂哥走後,季渺拿著花出現在陳序眼前,一掃他臉上的陰霾。
3.
晚上同幾個要好的朋友吃了飯,有人提議小酌一杯,一行人便來到了一個清吧。
台上的歌手彈著吉他,應景地唱著離別的小曲。
把頭靠在陳序的肩膀上,回想起大學的一幕一幕,記憶迅速倒退,季渺好像回到了剛開學的那一天。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獨自拉著行李箱背著包走在去學校的路上,身旁是來自五湖四海說著方言和普通話的家長學生。
有學長學姐來做志願者,熱心地要幫她提行李,被她婉拒。
身後是她沒有溫度的家,前面的道路寬寬敞敞,盡頭是她夢寐以求的學府,發著光,仿佛是打開她新生活的鑰匙。
她要一個人,一步一步,堅定地走進她新的人生。
她並不孤獨。
黑白的鋼琴鍵,走一步響一下,她的耳邊似乎響起了音樂聲,是為她的人生新篇章而奏樂嗎?
嘴角忍不住上揚,她眉眼彎彎地笑了一下。
肆意張揚。
她沒有留意到,與她擦肩而過的男生遲疑地停下了腳步,回頭。
像命中注定一般。
黑白的畫面好像有了色彩,小臂上色彩鮮艷的玫瑰似乎也躍動起來。
信號響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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