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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回 振貝子私娶楊翠喜 趙啟霖疏劾慶親王

2024-09-14 13:32:34 作者: 陸士諤
  話說宋教仁步上演壇,各會員異常注目,只見他從容不迫的道:「今兒這個偉舉,黨會同盟,萬人一致,今後於革命進行上,不必說自然增起無上便利。但是這麼一個大團體,沒有個機關報,終是個缺點。兄弟的意思,擬把《二十世紀之支那》,歸給同盟會,作為機關報,未知眾位以為如何?「眾人齊聲贊成。當下眾豪傑又商議了一會子,議決剋期舉事,分頭進行,有赴安南的,有赴香港的,有赴長江一帶的。宋教仁見同志都在南方運動,北方尚未著手,於是投袂奮起,同了黨員白逾桓、吳崐並日人末永節起程赴東三省,以便設立遼東支部,運動馬賊,占據奉天,以與南方響應。不意才到半途,就得著江西萍鄉會黨失敗的消息。原來赴長江一帶的革命黨,到了湖南瀏陽縣,就豎旗起事。萍鄉礦工,事前早受了運動,這會子便如銅山東傾,洛鍾西應,都起來相應。無奈軍火缺乏,人手稀少,恁你氣壯如山,只不過如電光石火,現了一現,依舊被官軍撲滅了。白白使長江一帶的黨人,被官軍拿捕了去,喪命的喪命,監禁的監禁。如江督端方派探在揚州地方,拿獲黨人楊恢、李髮根、廖子良,並搜出*八枚,*藥料多件。又獲到孫毓筠、權道涵、段沄三個。審訊完結,楊恢送掉了性命,權道涵、段沄永遠監禁,孫毓筠等三人,各受了監禁五年判決。江西官場,獲到陳祥友等二十五名,都送了性命。湖北有曹玉英等七人,湖南有禹之謨等九人,都先後遭難。

  這個惡消息,傳入宋教仁耳中,教仁並不在意,向同行的人道:「管他,咱們盡干咱們的。「行到遼東,籌定計劃,便在鹼廠地方,秘密招兵,忽地機關破露,白逾桓被官軍捉了去。宋教仁沒奈何,只得且自回東,圖謀再會。

  且說江西官場剿平了萍鄉會黨,立即飛章入告。皇太后深為詫異,向軍機大臣道:「古怪極了!朝廷已經降旨預備立憲,這一起亂黨還要革命?做什麼?「奕劻道:「從前國中只有新舊兩黨,現在新黨里又分出立憲派、革命派兩派了。那起沒王法的亂黨,全是革命派人。「皇太后道:「立憲派都是何等樣人?有沒有歡喜革命的?「奕劻道:「立憲派大半是讀書明理之士,不過見解太偏點子。喜歡革命?怕還不至於呢!「皇太后道:「原來讀書於國家,有這麼的關係,我就知道對付革命的法子了。「奕劻應了一聲「是「,也不敢細問。

  不意退值之後,朝廷忽降下一道旨意,大旨說是孔子至聖,德配天地,萬世師表,允宜升為大祀,以昭隆重。中外臣工見了此旨,無不疑心,以為正值預備立憲,新政進行,忙得不得開交時光,忽有這鬧中取靜、忙裡偷閒的間著,朝廷舉措,真是出人意外。他又哪裡知道上頭為此,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呢!時光迅速,轉瞬又是新春。交了新春,朝廷更現出一番特別的新氣象。整理庶政,改盛京將軍為東三省總督,兼管三省將軍事務。奉天、吉林、黑龍江,各設巡撫,以徐世昌為東三省總督,並授為欽差大臣,唐紹儀為奉天巡撫,朱家寶署吉林巡撫,段芝貴黑龍江巡撫。這一道旨意不打緊,不意又引起一樁極有趣味的公案來。

  據說慶親王奕劻的兒子貝子銜鎮國將軍載振,奉旨到東三省查辦事件。公畢回京,路過天津,道員段芝貴夤緣迎合,購了一個絕色美人楊翠喜,獻給載振。這楊翠喜是天津著名歌妓,原是直隸北通州人氏。十二歲時光,她老子娘帶了她到天津,恰遇著義和拳之亂,於是避難到廬台。兵亂世界,無可謀生,她老子娘窮得要餓死,就把她賣給了土棍陳某。等到聯軍攻破天津,義和拳四散,商民漸漸走集,陳某挈翠喜至津,住在城中白家胡同,與鄰人楊茂尊,一時話不投機,就將翠喜轉售於楊某。

  彼時津沽間聲伎,頗稱一時之盛。有一個叫陳國璧的,買了兩個女孩子,一個叫翠鳳,一個叫翠紅,在上天仙戲園演戲,賺的包銀很不少。楊茂尊異常眼熱,就叫翠喜跟著陳家兩個女孩子學戲,專演花旦。究竟心靈智巧,不多幾時,《拾玉鐲》、《珍珠衫》、《賣胭脂》等幾齣著名戲,早唱得聲容畢肖。十四歲,在侯家後協盛茶園登台,未幾受大觀之聘,聲價頓時一振。津門豪客,多替她揄揚,說是女伶魁首。十八歲,到天側園演唱,月得包銀八百元,聲名愈益高了,為的是她唱得一口好梆子,生的偏又千嬌百媚。

  段芝貴在貝子爺跟前送了這麼一個大人情,又從天津商會王作霖處,籌措十萬金,為慶親王壽禮,仗著這點子人情勳績,就得不次超升,升署為黑龍江巡撫。偏有個好事的什麼河南道監察御史趙啟霖,據實糾參,折內話頭很是利害,有「疆臣夤綠視貴,物議沸騰「等語。兩宮覽折異常震怒,下旨御史趙啟霖奏參載振各節,有無其事,均應徹查。著派醇親王載灃、大學士孫家鼐確切查明,務期水落石出,據實復奏。一面降旨,段芝貴著撤去布政使銜,毋庸署理黑龍江巡撫。這段芝貴也算他倒運,已經到手的巡撫,平白地被人參掉。過不多幾天,兩欽差復奏上來,把這件事洗刷得乾乾淨淨,於是纏人的趙御史,可就糟了!

  這日,奉到上諭:前據御史趙啟霖奏參新設疆臣「夤緣視貴「一折,當經派令醇親王載灃、大學士孫家鼐,確查具奏。茲據奏稱:「派員前往天津,詳細訪查。現據查明,楊翠喜實為王益孫即王錫英買作使女,現在家內服役。王作霖既王賢賓,充商務局總辦,與段芝貴並無往來,實無措款十萬金之事。調查帳簿,亦無此款。均各取具親供甘結「等語。該御史於親貴重臣名節所關,並不詳加訪查,輒以毫無根據之詞,率行入奏,任意污衊,實屬咎有應得。趙啟霖著即行革職,以示懲做,朝廷賞罰黜陟,一秉大公。現當時事多艱,方冀博採群言,以通壅蔽。凡有言責諸臣,於用人行政之得失,國計民生之利病,皆當懇切直陳。但不得摭拾浮詞,淆亂觀聽,致啟結黨傾軋之漸。嗣後如有挾私參劾,肆意誣罔者,一經查出,定予從重懲辦!欽此。趙啟霖落職之後,全台頓時大嘩。振貝子內不自安,也具疏辭職,略稱:臣系出天潢,夙叨門蔭,誦詩不達,乃專對而使四方,恩寵有加,遂破格而躋九列。倏因時事艱難之會,本無資勞才望可言,卒因更事之無多,遂至人言之交集。雖水落石出,聖明無不燭之私而地厚天高。蹐跼有難安之隱,所慮因循戀棧,貽衰親後顧之憂,豈惟庸懦無能,負兩聖知人之哲,不可為子,不可為人。再四思維,唯有仰懇天恩,開去一切差缺,願從此閉門思過,得長享光天化日之優客。倘他時晚蓋前愆,或尚有墜露輕塵之報稱。

  文詞斐然,說得很是婉曲微妙。

  德宗降旨道:朕欽奉皇太后懿旨,載振奏歷陳下悃,懇請開去各項差缺一折。載振自在內廷當差以來,素稱謹慎,朝廷以其才識穩練,特簡商部尚書,並補御前大臣。茲據奏陳,請開差缺,情辭懇摯,出於至誠。並據親王奕劻面奏,再三吁懇,具見謙恭抑畏之忱,不得不勉如所請。載振著開去御前大臣,領侍衛內大臣,農工商部尚書等缺及一切差使,以示曲體。現在時事多艱,載振年富力強,正當力圖報效,仍應隨時留心政治,以資軀策,有厚望焉。欽此。

  參人的,被參的,不論誰是誰非,盡都革職開缺,朝廷辦理此案,已經至公無私。不意御史台那班都老爺,偏是不識竅,御史趙炳麟,都御史陸寶忠,先後陳奏,寬容台諫好似有意跟朝廷鬧意見似的。

  這日,上頭又明降諭旨道:朕欽奉皇太后懿旨,昨據陸寶忠奏,言官參劾失當,心實無他一折;本日御史趙炳麟奏請寬容台折一諫。御史趙啟霖,誣衊親貴重臣,既經查明失實,自當予以懲儆。台諫以言為職,有關心政治,直言敢諫者,朝廷亦深嘉許。惟賞罰之權,操之自上,豈能因臣下一語,即予加恩,至所慮阻塞言路?前降御旨,業已明白宣示,凡有官責諸臣,務各殫誠獻替,盡言無隱,以副朝廷孜孜求治之至意。欽此。

  照諭旨看來,載振這一樁公案是冤枉的。其實年輕人喜歡女色,也是人情之常,何況他系出天潢,身居要職,終日在這富貴繁華隊裡,又怎麼能夠志慮澄清呢!當下載振開去了差缺,無精打彩,回到邸中,想找兄弟載旉談談。太監回稱「二爺又往黃三家去了。「載振道:「誰是黃三?我不認識。「那太監回頭瞧了一瞧,似乎防人聽見似的,然後低聲回道:「奴才起初也不很仔細,後來因二爺連著三五日不回家,怕老爺問著,可怎麼回復呢?私問跟二爺的小太監,才知有一個洋行買辦黃三,是浙江人,跟二爺很是要好,引誘二爺逛窯子。現在索性把個窯姐兒娶了來,寄在黃三家裡。二爺天天便都在那裡。「載振道:「怪道呢,好多天不見他!原來瞞了我在那裡樂呀。

  黃三家在哪裡,諒你總知道。「那太監道:「聽說在蘇州胡同,奴才卻沒有去過。「載振道:「好好這孩子這麼幹,被老子知道,又要找一頓罵了。「原來載振的兄弟載旉,也是個風流人物,舉止豪華,卻比乃兄勝起數倍。偏有個商界交際能手黃三,不知用什麼手段,結上了二爺,萬般湊趣,萬般討好。一日,載旉在黃三家喝酒,停杯慨嘆道:「自從萬人迷嫁後,這北京城裡,再沒有好姐兒了。「黃三道:「依我看來,萬人迷也平常得很。「載旉道:「你的眼界,未免太高了!直到如今,俗諺還稱』六部三司官,大榮小那端老四;九城五名妓,雙鳳二姐萬人迷。』榮銓、那桐、端方倒也不必去說他,那大金鳳,小金鳳,都是窯姐兒中很有聲名的。大姐二姐都姓魏,應酬工夫,是再沒有說的了。南城百順班的萬人迷,最為了得。聽說這萬人迷原是某副都統的丫頭,為了私通僕人,被主人攆出。那時萬人迷向那僕人道:』坐食定然餓死,你我當各謀生計。聽說百順班的掌班,人很良善,我就要依他去了。』她就賣身到百順,得價四百金。把百金給了那僕人,以三百金裝飾了房間。數日間萬人迷之名就大噪。有一個內務部郎中姓海的,為了萬人迷,傾家蕩產,弄得精窮,到了除夕,被債主逼不過,沒奈何,逃到百順班躲債。萬人迷詢知其故,就出金替他料理債務,併購田產,姓海的感她恩義,就把她娶了家去。這件事京城裡哪一個不知道?你倒又說他平常了。「黃三道:「二爺求的是美人,並不是要她的錢。萬人迷從前我也見過,模樣兒很是乎平。「載旉道:「模樣兒俊的眼前有麼?「黃三道:「怎麼沒有?二爺要見,我就可以同你去。「載旉道:「別又是鬼話!「黃三道:「誰敢謊二爺?包在我身上,給二爺一個妙人兒。「載旉道:「叫什麼名字,說出來先給我聽聽。「黃三道:「不必問得,橫豎見了自會知道。「說到這裡,隨喊了一聲:「來「,一個當使的掀簾進來,黃三也不待載旉開口,吩咐道:「給二爺套車,把我的車也預備了。「當差應著出去,一時二人坐上車,展輪啟行,不多一回就到了。

  黃三打前引道,踏進門就笑著道:「我可替你們引進一位貴人來了!「隨見二名侍婢,簇擁著一個二十來歲南邊打扮的美人兒,自內姍姍而出。載旉見了,眼前頓時覺著一亮。黃三指著美人,向載旉道:「二爺,她叫蘇寶寶,二爺瞧是如何?

  「載旉喜的只是笑。蘇寶寶笑盈盈的道:「請房裡頭坐吧!「於是三人都進了房。黃二向蘇寶寶道:「這是慶親王爺的三王子,當代貴人,你只稱他二爺就是了。「隨回頭道:「倘然我保薦的還不錯,就懇求二爺,賞我一席酒!「原來這蘇寶寶,又名情天樓,江蘇上海浦東人氏,姊妹三人,寶寶是排行第二。幼時黃毛蓬首,駿稚蠢笨,很是不濟。乃姊名叫嬡媛,在上海鼎豐里縣牌作妓,恣睢放浪,跳蕩不羈,極喜妍戲子馬夫,因此市井惡習,沾染極深。每赴客召,昂頭大步,目無餘人。嫖客與窯中姊妹,都稱她做「老英雄「。寶寶依姊為活,瞧見姊氏風頭如此之健,心中異常艷羨,於是舉止動作,無不模擬姊氏,私語婢媼:「他日倘能與阿姊共張艷幟,使人家都說弱妹也不弱,就遂了我的願了。「到了十四五歲,出跳得竟與姊氏一般美麗,並且生有媚骨,極善修飾。當她一曲清歌柔聲作態時光,人家都說為嬡嬡所不及。嬡嬡有一個恩相好任少爺,是任道台的公子,生得十分漂亮。寶寶情竇初開,未免心存愛慕,眉稍眼角,就不覺時時流露。任公子原是偷香老手,兩個兒都有了心,不知如何,竟被他得著了機會,各遂了心愿。誰料這件秘密事,竟被乃姊偵知了,頓時大發雷霆,把寶寶痛毆了一頓,並與任公子絕交。寶寶受了挫折之後,發憤為雄,向她媽道:「孩兒已經長大,情願自立門戶,阿姊會幹的事,孩兒也會幹。依人賴家,究竟不是終局的事。「她媽見她這麼有志氣,也深嘉許,就替她卜日懸牌,出應(角分)政。才只一個多月,「蘇寶寶「三個字,就轟遍滬江花界了。

  話雖如此,但是她的宗旨,卻是向不憂人的,專喜美貌精壯男子,臃腫蹣跚的達官臣商,恁你揮金如土,從不肯輕交一語。她嘗向人道:「咱們做生意,須有擒賊先擒王的氣概,如果時運未到,還不如自擇面首,樂意逞心一會子。「做窯姐兒抱定了這麼的宗旨,生意如何會發達?加之行為放蕩,喜妍伶人,先昵春桂、某伶,次及新劇場某伶,尤悅花旦周蕙芳。一日,不知為了什麼緣故,被周伶毒打了一頓,不能再做生意,住在鴻興里私宅養傷。寶寶寂處無聊,就妍識了一個匠人的兒子機器炮。這機器炮偏是慳吝,一錢如命,不到三日就絕交。寶寶愈益詫寂,經她媽百方譬喻,再出來操淫業,改名叫「情天樓「,生意依舊不振,債台百級,屏擋無術。

  這個當兒,恰好老妓梁溪李寓從北京回來。李寓索契寶寶,遂慫恿寶寶的媽,說此兒終必貴顯,不如叫她北京去。在南邊一輩子,白埋沒了她這副才貌。於是措金一千二百,替她償還了夙願,攜之北上。天賜良緣,今兒認識了載旉,彼此心投意合,即夕定情。次日,載旉就令黃三於原價一千二百金外,另加千金,即叫李寓攜之登車,載往蘇州胡同黃三宅內暫住。

  第-百二十八回瞿鴻璣多言遭嚴譴譚鑫培奉旨吸烏煙話說載旉娶了蘇寶寶過門,不用說得,自然是燕爾新婚,纏綿恩愛。偏是報館多事,消息也真靈,才只三五天,北京各報館,竟一家家都把此事揭載出來,滿城風雨,轟動一時。奕劻大怒,立刻把載旉喊來嚴責,並叫攆出去,不准再入我的門兒。載旉力辨是外邊謠言,兒子再沒幹過這種事,老爺盡可查訪。左右也替他盡力掩飾,弈劻道:「此刻我不管,倘有什麼參案發現,我再與你計較!「載旉大懼,於是把蘇寶寶匿在西河沿客棧里,報紙上又揭載了。改匿到城北某宅去,又揭載了。這辦報的人真是鬼,恁你如何秘密,他立刻就會知道。載旉走投無路,恐蹈乃兄振大爺覆轍,連累老爺,只得忍痛割愛,暫避風潮,商之好友劉十。這劉十是樂亭著名富戶,與載旉為嫖友,十分密切。當下代為劃策,允將蘇寶寶暫寄劉宅居住。劉就命他的侄兒某迎蘇寶寶於城北某宅,乘京奉快車赴樂亭,載旉親送她登車。寶寶盈盈含淚,載旉也泣下沾襟,異常哀感。看是這麼恩愛,年輕公子,究竟有何常性?見紅愛紅,見綠愛綠,不多幾時,載旉又娶了個名妓洪寶寶。乃兄載振也為(口匿)南妓謝珊珊,被御史張元奇所參。時人有詩嘆道:翠鈿寶鏡訂三生,貝闕珠宮大有情。

  色不誤人人自誤,真成難弟與難兄。

  竹林清韻久沉廖,又過衡門賦廣騷。

  轉綠回黃成底事,誤人畢竟是錢刀。

  紅巾舊事說洪楊,慘戮中原亦可傷。

  一樣誤人家國事,血腥新化口脂香。

  嬌痴兒女豪華客,佳話千秋大可傳。

  吹皺一池春水綠,誤人多少好因緣。

  慶親王父子,數被參劾,而蒂固根深,終難動他分毫。後來御史江春霖,又因直隸總督陳夔龍,為奕劻之乾女婿,安徽巡撫朱家寶之子朱綸為載振之乾兒,上疏參劾。朝旨以牽涉瑣事,羅織多人,肆意誣衊,有妨大局,著全國原衙門行走、御史陳田、趙炳麟、胡思敬等奏請收回成命。究竟有何效力?時人又有詩道:公然滿漢一家人,乾女乾兒*新。

  也當朱陳通嫁聚,本來雲貴是鄉親。

  鶯聲嚦嚦呼爺日,豚子依依念母辰。

  一種風情誰識得,問君何苦問前恩。

  一堂兩世作干爺,喜氣重重出一家。


  照例自然稱格格,請安應不喚爸爸。

  歧王宅里開新樣,江令歸來有舊衙。

  兒自弄璋翁弄瓦,寄生草對寄生花。

  又有人把「兒自弄璋翁弄瓦「,對了一句「兄曾偎翠弟偎紅「,成為絕對,傳誦一時呢。此系後話。

  卻說軍機大臣中,兩宮眷注最隆的,共只兩人:一個是慶親王奕劻,一個是大學士瞿鴻璣,恩寵優渥,常常獨承召對。瞿相國是湖南人,偏偏這參劾慶王的御史趙啟霖,也是湖南人,這回的事情,奕劻心中,就不免疑及瞿相所授意,跟瞿相就有了個心,瞿相卻仍懵然不覺。也是合當有事,這日,奕劻因身子不大好,請了個病假,瞿鴻璣一人入對。議政既畢,皇太后忽蹙然道:「奕劻又病了麼?他有什麼病?不過為錢財忙碌罷了!七十歲的人,有數百萬銀子家資,也可以罷手了,還這麼營營不已,做什麼呢?「瞿鴻璣應了幾個「是「,退值回家。

  家人閒談,無意間就把太后的話,告訴了他夫人。恰好中書汪康年,人前來閒談,瞿夫人就把慶王眷遇已衰,上頭這麼這麼的話告訴了汪夫人。汪夫人回家,告知汪康年。汪康年又告知曾廣銓。這曾廣銓也是湖南人,是中興名臣曾國藩之後,現官某部部丞,充著倫敦《太晤土報》訪事。本年二月里,郵傳部尚書張百熙因病出缺,調四川總督岑春煊為郵傳部尚書。岑春煊一到部,即劾罷侍郎朱寶奎。曾廣銓運動瞿鴻璣,謀為郵傳部侍郎。瞿鴻璣已經應允,奕劻力持不可。又求為府尹,也被奕劻所阻。原來朱寶奎是奕劻的心腹,連岑春煊都為了此事,被調了兩廣去,曾廣銓因此很恨奕劻。

  當下得了此信,立刻做了一段新聞,郵寄倫敦報館。事有湊巧,這時光,恰有某國新使入覲皇太后。太后召各國公使夫人入宮賜宴,酒至半酣,英使夫人忽問太后說:「貴國才報慶親王將要退出軍機,確麼?「太后愕然道:「哪裡有此事?這句話你又從何處得聽來呢?「英使夫人道:「因瞧《太晤士報》,才知道的。「太后急問報上怎麼說?英使夫人道:「不過說太后嫌他衰老,並太會貪財。「太后笑道:「這是報館的訛傳。我何嘗說過這種話?「宴罷之後,太后暗忖此言怎麼外國報館都會知道?後來想起數日前曾與瞿鴻璣說過,必是瞿鴻璣泄漏出去的,不然,外國報館怎麼會知道呢!想到這裡,不禁大怒,遂立召奕劻*四格格入宮,向之道:「你老子衰年好貨,深負我恩!我念他年老,未忍加譴。現在竟被瞿鴻璣告訴外國人,載在報紙為各國所騰笑,國體何在?你家去向你老子說,叫他嗣後須格外小心!「四格格遵旨告誡奕劻。奕劻聽了,把瞿鴻璣更恨得牙痒痒地,必要設法攆他出軍機。這個意思,被載振知道了,私語他的幕僚,慕僚傳說出來,卻又引起一個非常人物。此老姓洪,名述祖,字蔭芝,江蘇陽湖人氏,是洪北江先生的曾孫。少即弛坼不羈,好為大言,自詡有縱橫才略,習英文極精。中法之役,述祖在台灣劉銘傳幕中治軍書,處分兵事,襄助外交,深為劉銘傳倚任。中法和約告成,台防解嚴,銘傳就派他到法將那裡,商議贖回兵輪事情。因為戰事當兒,閩中派遣援台輸送餉械的兩艘兵輪,為法軍所虜,所以派他去議贖。他得此差,就乘勢發財,多所侵蝕。劉銘傳聞知大怒,急用令箭召回,把他綁赴軍前正法,經同寅諸人跪求,才得改為監禁。脫獄之後,即在上海為擔文律師翻譯,既而復捐知縣,到湖北候補。岑春煊任湖北江漢關道,委洪述祖為漢口清丈局坐辦,又為了勾通洋人,盜印地契,釀出重大交涉。鄂督張之洞恨極,擬把他立行正法,經趙鳳昌發電求救,說述祖是洪北江後裔,張之洞聽了,遂把他驅逐出境,從寬免究。述祖兩次逃生,遂到京里來想法子,恰值李經方奉命出使英國,洪述祖百計夤緣,得派充了個隨員。李經方臨走,到瞿鴻璣那裡辭行,鴻璣詢及參隨人員姓名,經方就把名單呈上,瞿鴻璣礁到洪述祖名字,皺眉道:「荒謬絕倫如此公,如何好同他外洋去?萬一生事,不但騰笑外人,還要貽老哥一輩子的累!「李經方沒法,回來就辭掉洪述祖。述祖詢問中道棄捐之故,經方初時不答,後來吃他問不過,只得道:「不是我不肯用你,瞿中堂不答應,我也沒法兒呢。「述祖於是銜瞿刺骨,日伺其短。現在得著了這個機會,快活得什麼相似,連夜就去見侍講學士惲毓鼎。

  這位惲學士也與瞿鴻璣不怎麼的,立刻草奏,參劾瞿鴻璣四款大罪:一是授意言官,二是結納外援,三是交通報館,四是引用私人。參折既上,皇太后異常震怒,命軍機擬旨斥革,立即驅逐出京。奕劻極力贊同,鐵良獨持不可,道:「瞿鴻璣身任樞密,官至參知,今以一小臣之言,遽加嚴譴大臣,豈不人人自危!請派員密查,果有證據,革掉他也未晚。「皇太后見說得有理,也就答應了。遂派孫家鼐、鐵良秘密查辦。鐵良密語孫家鼐道:「瞿某一人不足惜,吾公當為國體計算!「孫欽使答應了,等到查復奏上,化大為小,改輕了許多。

  原奏第一款,本是指趙啟霖參劾慶王的事,卻改為上年趙曾奏請以明儒王船山入祀文廟,為瞿所授意。第二款外援,原是指英國,卻改為與外省各督撫私書往來,指為結納。第三款報館,原是指《太晤土》,卻改為汪康年的《中外日報》。第四款引用私人,本是指曾廣銓,卻改為余肇康。皇太后也不欲窮究其事,下旨命瞿鴻璣開缺回籍,了這一段公案。

  卻說中國此時,雖說預備立憲,其實各項政務,別說一般國民不得預聞,就是君臨全國的德宗皇帝,佐理庶政的軍機大臣,哪裡有絲毫權柄?一切殺伐決斷,都由皇太后一個兒專主。這位女中「堯舜「,精神飽滿,才氣過人,不要說別的,單就食量而講,已經可駭的很。一日,德宗進來請安,太后正在食湯圓,問你吃過了沒有?德宗不敢說已食,跪對道「尚未。「太后即賜他吃了幾個,問飽了沒有?不敢說已飽,又對到「尚未「,乃更賜食。如是數次,腹脹不能盡食,乃把湯圓私藏在衣袖裡。等到回宮,滿袖湯圓,已經淋漓盡致了。要換小衫,偏偏私服都被太后搜了去,此時無衫可換,只好忍耐著。後經太監設法把外間的小衫取進,才得更換。

  貝子溥倫有一回見太后,也遇太后進食,所受之窘,一如德宗。回到家裡,滿腹氣塞,大病到四十餘日。更有一事,足證太后精神之好。城內某牙醫家,一日,忽來一人,說有人患了牙疾,需要延治。說罷未久,外麵店堂里即有見一個穿青綢袍子的人,獨自坐著,面色慘黑,痛苦之狀,目不忍見,口齒上血液溢霖,津津不已。牙醫替他如法鑲配,胸中以為是個宮中太監,並不問他是誰,治畢而出。次日,導引之人又來,說昨兒鑲的牙齒極好,已經沒有痛苦了,叫我謝你老人家一個荷包,四兩銀子。牙醫受了,再三稱謝。又次日,忽然有一人倉皇來訪,說:「你前兒曾經入宮鑲過牙麼?導引的是我哥哥,今已因此獲禍,被老佛爺撲殺了,屍骨擲露,無錢買棺,奈何?「說罷大哭,才知牙痛的就是當今天子,乃係被太后所打脫,太后惱此監私引醫生替天子除痛,所以特地撲殺他。德宗在朝,不得與臣工交話,近支王公,也無敢私自晉謁。

  帝乃久喑思語,密置一小箱在南書房中,私與胞弟醇親王通信。小箱的鑰匙,德宗與醇王各佩一個,外人不得啟開,書信中大抵言外邊瑣屑之事,無非供筆談解悶而已。不意也為太后所知,怒而禁止,從此連筆談的自由也剝奪了。

  你想太后饒這麼事煩,還不肯輕易放過一步半步,精神之好,不問可知。政余之暇,偏還要搓麻雀,偏還要聽戲。時常召集諸王福晉、格格入宮斗雀。慶王府兩位格格,承恩尤多。每遇雀牌臨發時,必有宮婢侍在太后背後,悄悄作勢,暗示侍賭的人,遇到太后手中有中發白諸對時,侍賭的人必趕速打出以足成之。太后成了牌,必出席慶賀,輸了錢也必叩頭求太后賞收,等到累負博進,無可得賞,就可以跪求司道美缺,得十倍之利了。

  太后喜歡聽戲,南府班子,又大半不堪入耳,所以每次演劇,總是外召的多。宮例,每選內侍,擇俊敏的先進太后,次及皇帝,次及雜務,揀最下的才叫他學戲,名叫南府。自外供府的,名叫外學。供奉諸監年米食一百四十餘石,給月俸數金而已。逢著朔望,須入宮當差。遇到忌日,則以次推下。每演一次,統賞約共三千餘金。南府諸優,藝皆駑劣,惟侍奉諸監,倒有佳的。即如李蓮英之小生,諸外學都稱他師傅的。宮中舊例,正月初一初二初三三日,召外面伶人入宮進演。現在為太后喜歡聽戲,就不拘舊例,隨時進召了。

  進召的都是京師著名角兒,如小叫天王瑤卿、楊小樓等。

  這幾位供奉中,卻要算叫天兒,尤為名震一時,風靡萬眾。京城有諺語,叫做「有額皆書垿,無腔不是譚「,上句指都中煤鋪米莊飯館等處等額,皆有王垿二字,下句說都中王公走卒,皆喜學譚鑫培聲調。原來小叫天,一名叫天兒,姓譚,名鑫培,湖北人氏,以善用漢調變易京調得名。他的演劇,規模聲容,卓越一時。髫年入梨園,起初以武生著名,後唱鬚生,私淑程長庚,更參以余三勝,於是登峰造極,執戲界之牛耳。譚鑫培的聲調,能以韻勝,蒼涼懇摯,奇正相生,令人如讀漢魏六朝文字,出乎自然。古峭稜厲,可為千古絕唱,洵非餘子所能幾及。戲單一貼,九城震動,都人尊之為「譚貝勒「,每遇萬壽節,欽召入宮演戲,賞賜無算。太后甚賞譚所唱《連營寨》,另制白衣白甲白徽,為關張持服。譚鑫培為昭烈帝誓師,及訓話關興、張苞,聲淚俱下,太后異常擊節,恩旨譚鑫培著賞食三品俸。時人有詩嘆道:梨園子弟貌如仙,一曲琵琶萬錦纏。

  新領度支三品俸,江南羞殺李龜年。

  這日,是端陽佳節,皇太后高興,召集懿親大臣,賜宴頤和園,命人召譚鑫培等一班名角入宮演劇。一時楊小樓等別個戲子都到,只有譚鑫培未到。太后性急,叫人去催,依然抗旨。太后怒道:「叫天兒不過是個戲子罷了!架子這麼的大,連我的旨意都敢違抗起來,那還了得!著內務府趕速出牌去傳,問他脖子上長有幾個腦袋兒?問明了趕速回我的話!「太監才待去傳旨,只見一位親王大臣跪倒求恩,口稱:「老祖宗息怒,諒譚鑫培斷不敢如此放肆,其中才有別情,懇恩即由臣親自去傳他!「說畢,碰頭不已。太后瞧時,這求恩的就是新授民政部尚書肅親王善耆。

  原來善耆也是嗜戲成癖,曾從譚鑫培學戲,嘗與花且楊小朵合演《翠屏山》,善耆扮石秀,小朵扮潘巧雲,演到巧雲峻詞斥逐石秀之時,石秀抗辯不屈,巧雲厲聲呵道:「你今天就是王爺,也得給我滾出!「聽戲的人皆相顧失色,楊伶談笑自若,扮石秀的善耆,更是樂不可支。譚鑫培嘗語人道:「我死後得我傳者,惟肅王爺一人而已。「所以現在見太后要辦譚伶,就替他跪下哀求。皇太后道:「不庸這麼費事,戲子原是隸屬內務府內,叫內務府按法懲治就結了。「善耆再四哀求,太后方才允准。

  善耆立刻驅車到譚鑫培家裡,譚鑫培出來迎接。善耆道:「你真大膽,老佛爺惱得什麼相似,虧我求了下來,快同我一起走!「譚鑫培道:「王爺,你是極聖明的,什麼事瞞的過你!

  諒我一個戲子,哪裡敢抗旨?只因我犯有一個毛病,不敢進宮是真的。「善耆道:「奇了!好好的又有什麼病呢?就是有病也不妨據實陳明,佛爺是極慈悲,極肯體恤下情的。「譚鑫培道:「現在明詔禁菸,王爺們都在戒菸,我是有癮的人,不吸足烏煙,再不能夠唱戲。我要應召,勢必至攜帶菸具入宮,那是我犯禁的事,如何使得!有這麼一層為難,戲子所以未敢遵旨。王爺,你聽我講的錯了沒有?「肅王道:「你的話也是實情,我替你據實奏明,請旨定奪是了!「當下善耆回奏太后,太后笑道:「我當是什麼?原來不過為了吸菸的事,那又礙什麼,叫他儘管入宮抽吸就是了,只要他戲唱的好,我還派兩個太監替他裝煙呢!「善耆告知譚伶,譚伶大喜過望。從此後煙禁雖嚴,譚鑫培奉旨吸菸,再沒有人敢來查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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