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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禍不單行

2024-09-14 14:43:45 作者: 周葆亮
  京大河骨子裡就有重男輕女的封建意識。京小曼出生時,京大河坐在堂屋明間八仙桌子旁邊的椅子上,手裡捧著棗木長杆菸袋亂顫,從嘴裡拔出菸袋嘴子,臉仰著,呆呆地看著天,好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京小亮聽母親說給他添個妹妹,嘴角咧開笑了。慌忙從東廂房跑到堂屋對爺爺說:「爺爺……爺爺……,俺娘給俺添了個小妹,你給取個名字吧?」

  京大河把手裡的棗木長杆菸袋往八仙桌子上一摔,臉色鐵青,一聲不吭。

  奶牙未掉的京小亮還小,不識趣,又催爺爺京大河:「爺爺,你給俺妹妹取個名字唄。」

  京大河把棗木長杆菸袋抓在手裡,揚起來,對著身邊的八仙桌子猛一磕,隨口說出一個「慢」字。京小亮聽了,撅著稚嫩的屁股,高高興興地跑到東廂房對母親薛玉潔說:「爺爺只說一個『慢』字。」

  薛玉潔順口答曰:「那你妹妹就叫京小曼吧。」

  薛玉潔心裡明白,老公公不喜歡丫頭。薛玉潔身懷六甲時,京大河曾有意無意地說,要是能給小亮添個護捶的就好了。言外之意,希望再添個孫子。隨著京小曼慢慢長大,京大河又改口說,有一種陪伴叫溫馨手足,不慌不忙,一起長大,互相陪伴,互相牽掛,擁之則安,伴之則暖。

  如今,京小曼已經20 多歲了,苗條的身段,高一分顯得太高,矮一分則覺得矮了,白嫩的臉蛋兒,白裡透紅。她濃濃的眉毛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挺直的鼻樑,四溢著驕人的風采。

  京小曼神秘地湊到母親薛玉潔面前,小聲說:「娘,看你滿頭青絲慢慢花白,您也該……」

  「我該怎麼?染髮?黃土埋半截子的人了,頭髮花白屬於正常現象。」薛玉潔看一眼京小曼,搖頭嘆息著。

  「娘,你說什麼啊?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京小曼知道自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遲早要找個婆家嫁出去。到那個時候,哥哥成家立業了,自己出嫁了,爺爺也老了,丟下老母親一個人怎麼辦?京小曼想著想著,臉紅了,歪頭靠在薛玉潔的肩膀上,「娘,俺想跟娘過一輩子……」

  「傻丫頭,哪有跟娘過一輩子的?精明的丫頭說傻話,編瞎話都不會編。」薛玉潔用手指刮一下京小曼的鼻樑說。

  「俺就跟娘過一輩子。娘,你這輩子太苦了。大去世早,您家裡一把地里一把,又忙家務,又要耕種責任田,累啊。這會兒好了,熬出來了,脫離苦海了。我和俺哥都長大成人了,能不替娘分擔憂愁嗎?」京小曼長出一口氣道。

  薛玉潔唉聲嘆氣地說:「娘的憂愁啊,不是你們能分擔的,娘的苦是心裡苦哦。」

  京小曼意味深長地說:「俺知道娘苦,可又無能為力,愛莫能助。」

  薛玉潔看一眼京小曼,唉聲嘆氣地說:「都說吊死鬼搽粉,死要面子。這世上死要面子的人多著呢。」

  京小曼吐著舌頭,扮了個鬼臉。

  「咚」一聲響,正在翻修美女屯通往運河鄉的運美公路邊,一棵站立的電線桿倒了,登到電桿稍的一個人被壓在電線桿下面,辛虧電線桿一端擔在一塊大石頭上,才沒有出現人身事故。大石頭一側的洋槐樹,刀劈一般,順著樹幹一分兩瓣,撲倒的樹幹上掛滿血跡。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正在運美公路施工的壓路機司機驚呼著,美女屯人從不同方向直奔運美公路施工工地跑來。

  當他們趕到出事地點時,一個個傻眼了。躺在電線桿下面的,不是別人,正是運河鄉供電所電工京小亮,他臉色雪白,不省人事。

  疾速駛來的救護車,載著奄奄一息的京小亮,向大運河縣城駛去。

  京小亮啊京小亮,你怎麼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故,現在是運美公路路燈安裝施工的關鍵時刻啊!

  這是一條南北走向的運美公路,原來用碎石鋪就,路面坑窪不平,毛石凸起,碎石下凹,車在路上行駛,一顛二蹦的。大運河縣交通局農村公路管理處計劃一邊修鋪瀝青公路,一邊架設路燈供電線路,公路通車,路燈亮起。電線桿杆坑都是新挖的,這一點,京小亮心裡清清楚楚。每一次登杆作業,他都是從電線桿的西側或東側登杆,唯獨這一根電線桿不同,電線桿的東西兩側各有一塊石頭,挪又挪不動。京小亮圍著電線桿轉了幾圈,最後還是冒險,從電線桿的北側登杆。電線桿是從北向南立起來的,京小亮登杆後,新填的鮮土支撐不住重心,這才出現倒杆傷人事故。

  薛玉潔跌跌撞撞跑來了,急得臉色發青,嘴唇發紫,想說什麼,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一口氣憋在胸口,昏了過去。

  「娘——娘你怎麼啦?」京小曼跑到薛玉潔身邊,雙膝跪地,趴在那兒,手忙腳亂,卻又束手無策。京小曼直抹眼淚。鄭荷花跑過來,沒哭出聲,眼含淚水,用右手拇指掐著薛玉潔的人中。

  薛玉潔醒來了,哭哭啼啼地說:「你們……你們甭顧我了,還……還不知道……小亮……小亮是死是活呢。」

  鄭荷花一手攥著薛玉潔的胳膊,一手抹眼淚,說:「天災人禍,想躲躲不過。京小亮不會有事的,還是照顧好你自己身體吧。」

  「娘,俺哥他福大命大,不會有生命危險的。」京小曼勸說著母親薛玉潔。

  大運河縣人民醫院的走廊里,薛玉潔坐在地上,伸直兩條腿,目光呆滯。鄭荷花趴在一條椅子上,哭成了淚人兒。京小曼哭腫了雙眼。薛玉潔抹一把眼淚,用手輕輕拍著鄭荷花的肩膀。

  在走廊的另一角,京大河拽出斜插在後背的棗木長杆菸袋,慢慢從菸葉包里捏出菸葉來,哆哆嗦嗦地揉搓著,機械地把菸袋嘴子往嘴裡送,菸袋嘴子在嘴唇外擺動,好多次才送進嘴裡。京大河哆嗦著擦火柴,卻怎麼也擦不著,臉前的火柴杆丟了一地。

  總算擦著火了,剛想點燃煙鍋子裡的菸葉,一位身穿白大褂的護士走過來,輕輕拍著京大河的肩膀說:「老爺子,在這兒不准抽菸。」

  京大河把長長的棗木菸袋桿子往地上一摔,淚流滿面。不多會兒,只見京大河瘋瘋癲癲地在醫院走廊里又蹦又跳,又唱又念:「我的孫子叫小亮,命比黃連不能強,多災多難攤身上……」

  薛玉潔從牆角躺椅上站起來,一頭撲到京大河臉前,雙膝跪地,聲淚俱下地說:「大,你別這樣,醫生正在搶救小亮呢……」

  京小曼爬到薛玉潔身邊,哭泣著抱住薛玉潔,小聲勸說著:「娘,娘……」

  鄭荷花眼含淚水,急急忙忙走來,彎下腰攙扶著薛玉潔肩膀。

  鄭荷花和京小曼一起用力,把薛玉潔攙扶起來,送到牆邊的椅子上坐著。

  薛玉潔一邊擦眼淚一邊說:「大,有人人情在,無人斷往來。

  你是這個家的頂樑柱,軸心骨,你要是倒下了,這個家還叫家嗎?」

  京大河老淚縱橫。是啊,京大河沒有把薛玉潔看成兒媳婦,而是當親閨女看待。

  薛玉潔哭著說:「俺知道,俺心裡知道,您拿俺當閨女……」

  京大河擦一把淚水,傷心地說:「孩子,放心吧,我京大河不會輕易倒下的。這輩子風雨雪霜都經過了,也受過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煎熬,如今小亮攤事,我提心弔膽,心驚肉跳,再也受不了打擊了哇……」

  京小曼跑過來,用手給京大河擦眼淚,哭泣著說:「爺爺,您甭說了,歇一會吧。」

  京大河搖頭嘆息,老淚縱橫,用拳頭捶得「啪啪」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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