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娜，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看《聊齋》，經常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如花似玉的狐狸精看上不名一文的落拓秀才，然後結為夫妻。看慣了當代的物質女孩，見到這種純天然，無污染的愛情，特別容易讓人感動。繼續看下去，接下來就是狐狸精看中的落拓秀才也不會落拓一輩子的，他們結婚之後，很快就可以在考場大展身手，金榜提名。其實，狐狸精們找的只是有潛力的物質男人，感嘆她們慧眼識珠的同時，也發現她們其實並不像想像中那麼超脫。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這句話可謂放之四海而皆準，在《聊齋》中也如此。有時候，狐狸精們的愛恨並沒有那麼明顯，但仔細琢磨下去，這話絕對錯不了。

  書生孔雪笠，是孔子的後代。不過，他所謂聖人的基因已經被稀釋了幾十代，這個所謂的聖裔之後，除了獲得別人口頭的恭維，並不能給他帶來什麼物質的上好處。他去天台縣投靠朋友不著，錢又花光了，幾乎要露宿街頭，只得寄居在菩陀寺內，受僱替和尚抄寫經文，藉以餬口度日。

  現實經驗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不過在《聊齋》中，都是否極泰來，不會讓人絕望的。寺院旁邊有個世家大院，大院的主人因為吃了官司，家族蕭條，搬到城外去住，大院就荒廢了(這是狐狸精們的理想住所)。一天，孔某從大院旁邊經過，遇到一個自稱借住皇甫公子，兩人隨便閒聊，結果一見如故，皇甫公子非要拜孔某為師不可（有點莫名其妙，就算對聖裔崇拜，也不必要這樣吧）？

  孔某當然很樂意收一個富家子弟做學生，於是入住單家大院，和皇甫公子家人一起生活。令孔某感到驚奇的事，皇甫公子竟然不學科舉考試唯一考的文體八股文，而是專門寫休閒娛樂的小品文。既然如此，按理說皇甫公子可以霍得很灑脫吧。然而，單家大院的大門常年累月被鎖住，據皇甫公子說，他父親怕他分心不讀書，所以把門鎖上。這樣做的結果，孔某也沒法出外。好在院子很大，在裡面也不覺得特別悶。

  後來，孔某得了重病，生了一個碗口大癰癤，幾乎不治。皇甫公子說他妹妹是個神醫，馬上把她搬出來。在萬惡的封建社會，男女受授不親。孔某雖然和皇甫家人生活了很久，卻現在才第一次見到皇甫公子的妹妹嬌娜。此女當然是美艷絕倫,貌若天仙的，孔某對她幾乎就要一見鍾情。嬌娜妙手仁心，對孔某動了個小手術，再敷上藥，馬上就要到病除。

  孔某生理上的病剛好，又得了心理上的病，對嬌娜如痴如醉。可惜，嬌娜已經羅敷有夫，早就訂了親。孔某得了相思病，皇甫公子看在眼裡，把他的表妹松娘介紹給孔某。松娘的相貌和嬌娜相比，也差不到哪裡去。男人表面上很容易動情，其實選擇對象的標準很單一。孔某也如此，只要自己的老婆又聰明又美艷就行，至於她叫不叫嬌娜倒不要緊。於是，孔某就和松娘結了婚。

  不久,風聞屋主回來,皇甫公子要搬遷往陝西,讓孔某回山東老家。皇甫公子用左右手分別握住孔生與松娘的手，叫他們閉起眼睛。孔生只覺得身體飄飄然在空中飛行，不一會兒就飛回鄉下了。孔某才知道皇甫公子來歷不簡單。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孔某和皇甫公子失去了聯繫，問老婆也問不出緣由來。孔某苦心攻讀，考取了進士，出任延安司理。到這裡為止，這故事又有點老套了。皇甫公子拜於窮困之後的孔某為師，並且把自己的表妹介紹給他，無非就是看中孔某是潛力股。我們知道，非人們看人都是很準的(其實與其說他們眼明，不如說他們耳聰，消息很靈通，知道哪些凡人屬於第三梯隊，今後一定得志的)。

  孔某因為不懂得官場潛規則，不久被罷了官，一時沒有辦好交接手續。就在延安打獵解悶，卻意外邂逅皇甫公子(這個邂逅實在可疑)。在皇甫公子的張羅下，孔某又見到嬌娜。在他鄉遇故知，實在是一大樂事，皇甫公子卻神色不安，似乎大禍臨頭。

  幾天之後，皇甫公子告訴孔某，他全家將遭受大難。皇甫公子全家都跪在孔某面前，求他相救。原來，皇甫公子一家都是狐狸精。這個族群看上去很瀟灑，其實活得並不容易。每隔幾百年，就會遭受雷霆劫難，如《西遊記》中菩提老祖告訴孫悟空的「到了五百年後，天降雷災打你，須要見性明心，預先躲避。躲得過壽與天齊，躲不過就此絕命」 。天庭為什麼要這樣做的原因不明，不過估計狐狸精一類的妖精實在太多，不可能每個都給他們仙籍的，留著他們，又是不穩定因素，所以乾脆隔一段時間就來一個掃蕩。遭受劫難的狐狸精，如果學藝不精，不象經過木人巷的少林寺和尚那樣，重新回爐就行了，而是被銼骨揚灰，歷盡萬劫不得復生。

  很快，雷霆劫難就到來了，剎那間果然陰雲密布，白晝變成黑夜。皇甫公子的住所立即露出原形，其實是一座墳墓。孔生拿著劍守在外面，聽到一聲巨響，地動山搖，雨急風狂，濃黑的煙霧中，一個利嘴長爪的鬼怪（其實並非鬼怪，而是執行公務的神將。按文中描述，這神將象雷公），從洞穴把嬌娜抓出來，隨煙直上。他急忙跳起來，用劍擊前來進行雷霆劫難的神將，就回嬌娜。突然雷聲大作，把他擊倒在地上，他當即死去。

  過了片刻，天晴雲散。嬌娜見到孔生死去，連忙連同松娘用自己的靈丹妙藥救活他。皇甫公子一家，因此度過了劫難。孔某建議皇甫公子一家跟他回山東，嬌娜為了避嫌疑，不太好意思。她正在皇甫家討論，她家卻遭到雷霆劫難，老公家人全部死去。

  不過皇甫家被孔某解救之後，再也沒有遭受到打擊報復。孔某為什麼能救這一群狐狸精的情況同樣不明，皇甫公子說是因為孔某一身正氣，這顯然是誆人的話。據聊齋中一文記載，考取了功名的凡人，就天庭國務委員兼教育部長文昌帝君那裡備案，就是閻羅王，也不是想收拾誰就收拾誰。如果有孔某在場拼命保護對狐狸精執行雷霆劫難的公務人員，這些公務人員就要有所顧忌。也許，雷公等公職人員見到孔某就算不要自己的性命，也要把皇甫家救下來，擔心把事情弄大，只得放過皇甫家一馬。

  皇甫公子跟著孔某到山東之後，又找到一個閒置的大院住了起來。如同過去一樣，他在外面把大院鎖起來，裝作沒有人居住的樣子。只有孔某來訪，大門才打開。這樣做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低調、低調、在低調。作為天地間非主流物種，狐狸精過得真的不容易。幸虧他處心積慮結識了知恩圖報的孔某，要不然一家修煉千百年就這樣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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