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成，當秀才遇到兵

  梁山好漢之間相互認識並不是每次都盪氣迴腸，豪情萬丈。起碼，宋江跟戴宗見面，戴宗就向宋江索賄，讓人見識了有些梁山好漢極其陰暗的一面。神仙跟凡人偶遇，神仙們也不是每次都道骨仙風，如同世外高人，有時候也會讓凡人見識他們俗得不能再俗的行為。

  一般來說，由於實現系統隔離，人類跟天仙和鬼仙很少機會接觸，也不怎麼知道他們的真實生活。但是地仙就不同了，大家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經常不期而遇。洞庭湖是凡人和神仙相遇比較多的地方之一，因為這是一個內陸湖，神仙們生活、娛樂都在這裡，因此容易跟凡人低頭不見抬頭見。

  早在唐朝，洞庭湖就發生了柳毅傳書的故事。落魄秀才柳毅因為無意中幫洞庭君的女兒送了一次信，不但美女入懷，還因此取得仙籍。再後來，洞庭君年紀大了，因為沒有兒子，順理成章地讓柳毅接班。柳毅本來是一介書生，長相斯文，因為個人際遇，成為了水族的高層幹部，他岳父怕他鎮不了水怪，讓他戴上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假面具。日久年深，那假面具取不下來了，柳毅感到十分羞愧。柳毅拿鏡子一照感到很羞愧。客商坐船過湖，別人隨便指一下，他就以為指他，往湖底一看，又以為看他，經常因此興風作浪。風浪起後，趕快殺豬羊為祭品磕頭祭湖，才能平安渡過湖去。說白了,其實這就是找個藉口明目張胆地索賄。有次柳毅瞎了眼，許真君到太湖來旅遊也不知道，還興風作浪阻撓他的船過湖。真君當然對他不客氣，把他關押省城的大牢里。管監獄的人查點獄中人數時，怎麼點都多出一個人，不知這是何故看到這裡，看官們也許會覺得奇怪，柳毅既然是神仙，許真君怎麼把他關在凡人的監獄裡呢？其實其中奧妙不難理解，柳毅只是衝撞許真君的儀仗隊，並非犯法，許真君只能借用凡人的牢房去關押他，而不能光明正大地把他定罪。後來，柳毅打聽到許真君要到省城去，託夢給省長，請求省長向許真君求情，許真君才放過他一馬。

  在《聊齋》一書中，記載發生在洞庭湖，和洞庭君有關的故事就有《白秋練》、《西湖主》和現在這篇《織成》。按出任洞庭君的時間順序算起來，想包白秋練為二奶的洞庭君就應該是柳毅了。權力使人腐敗，絕對權力使人絕對腐敗這句話真的千真萬確，怕怕。

  洞庭湖中，經常有水神徵用民間的船隻，遇到空中音樂齊奏，纜繩自動解開，如果船上有人，必須立即下船蹲在一個角落，閉上眼睛，不能抬頭觀看。船被水神拉走，等水神遊玩完畢，船仍舊停回原處。之所以會發生這種情況，顯然是洞庭湖的水神要出去娛樂，因為顧及影響，不適宜使用公務船隻，只能徵用凡人的船隻。賣炭翁的一車炭被徵用，還有半匹紅紅綃一丈綾系在牛頭充炭值，水神徵用凡人的船隻，沒有支付分文的。因為徐真君的摻和，洞庭水神不敢明目張胆地索賄了，然而有權不用，過期作廢，這樣小小腐敗一下也好。不過神仙們玩粉頭、飲花酒這樣的事情讓凡人見到也不好，所以要他們閉上眼睛。

  落榜秀才柳某，因為考試不順，心情不暢快，上船的時候已經喝得酩酊大醉。結果，水神來徵用船隻的時候，別人都下船躲起來了，他卻躺在那裡睡大覺。船主沒法叫他下船，只能把他弄到船艙里。

  果然，神仙們徵用民船是用來腐敗的。躲在船艙里的柳某也慢慢酒醒，但他還在那裡裝睡。文人多五行，柳某也是如此。他見到一個名字叫「織成」的婢女從他旁邊經過，喜歡她的三寸金蓮，就用牙齒咬住她的襪子，導致她摔了一跤。正在腐敗的洞庭君柳毅發現柳某，勃然大怒，就要將他殺頭。柳某雖然無行，卻有點才華，說：聽說洞庭君姓柳，我也姓柳；從前洞庭君落了榜，現在我也落了榜。洞庭君遇龍女而成仙，我卻遇仙被處死，太不公平了。柳毅見狀，命他以「風鬟霧鬢」為名寫一篇賦。讓普通人見到神仙腐敗不好，讓文人見到神仙腐敗就不同了。文人們無病尚且呻吟，對神仙們腐敗非但不會深惡兒痛絕之，還無限嚮往：啊，這麼多麼瑰麗的文化。

  柳某雖有才氣，卻構思很慢，久久沒落筆。柳毅又嘲笑他，半天也寫不了一個字，文豪是這鬼樣子的嗎？柳某寫文章構思慢，斗口舌卻才思敏捷，說：昔日左思作三都賦，十年乃成，大作出來之後，洛陽紙貴，可見寫文章貴在質量而不在速度。柳毅聽了，不再催促他。柳某有充足的時間，果然寫出好文章來。柳毅十分高興，待他如上賓。

  柳某跟柳毅一起，有幸見到高級神仙辦公。中國人很多事情都是在飯桌酒席之間辦的，中國神仙也如此。他們正在一起吃大餐，有個神仙官吏捧著簿子進來，稟告柳毅說溺籍已經造好了，一總有一百二十八人將溺水死亡，派毛、南兩都尉執行任務。

  遊樂完畢，柳毅要回水晶宮，贈送柳某黃金十斤，並送他一條水晶界尺，以界尺作為憑證，就不會受到水中的執法人員騷擾了。

  柳毅等水中神仙離開後，船主和客商上船繼續過湖。在湖中間突然波浪狂起，遮天蓋日湖中現出一個鐵錨,一段木頭。這兩件東西東擋西打，附近的船隻都被撞碎沉沒，不少船主客商落水死亡。柳某舉著界尺坐在船邊，巨浪對他坐的船絲毫沒有影響。

  柳某回家後不久，遇見一個老婦人給女兒招親，開的條件很怪。她有一條水中界尺，如果誰能找到一條同樣的水中界尺，就把女兒相送。否則，無論出多高聘金，她都不肯把女兒嫁出去。柳某聽說，連忙把界尺拿出來，跟那老婦人的界尺果然是一對。不用問，老婦人的所謂女兒就是當初柳某調戲的織成，柳某因為抱得美人歸。

  織成嫁給柳某之後，還經常回洞庭湖探望洞庭君，每次都得到豐厚的賞賜。柳某跟柳毅攀上親之後，一下就闊起來。他家隨便拿出一樣寶貝，就算世代為官的人也不一定認得。

  洞庭君和柳某以文會友，簡直可稱為美談，看來洞庭君可算是天下少有的雅人了。不過，如果看他因私徵用民船，隨意想把調戲少女的柳某處死，再加上以前那些索賄、欺男霸女的行為，那印象就複雜了。

  柳某是幸運的，儘管他幾乎被處死，因為會寫文章，不但死裡逃生，還得到豐厚的回報。在中國，當權者和文人的關係向來不像奧卡姆說的那樣「你用劍保護我，我用筆保護你」，而是我用骨頭養活你，你用搖尾巴報答我。如屈原一樣做個參政的文人確實討人嫌，如宋玉一樣做個搖尾巴的文學弄臣，還是可以拿到幾塊骨頭作為打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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