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看不到的角落

  他和她都是平常人家的孩子，經過考學終於在這個城市立足下來，各自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他在機關部門做幹事，她在一家企業做策劃。相比很多畢業就勞燕分飛或異地戀的校園戀人，他們覺得自己非常幸運，可以沒有距離地繼續相戀。

  當然，現實是不可避免的。白手起家，什麼都從零開始。

  像許多年輕的男孩一樣，他也信誓旦旦給她許下諾言：「以後我一定會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依偎著高大的他，她內心充滿了安定和快樂。從來，她都不是一個物質至上的女孩，當年在大學相識，她就是被他的才華、溫和的脾氣和豁達的心態所吸引。她相信他，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會依然出色，所以，一直，她都回予他仰望的目光。

  他很珍惜他的工作，亦有抱負，同時，為著那份承諾，他每天工作都很努力。在單位，他謙遜而勤快。不管大事小事，所有派給他的活兒，他都迅速而漂亮地完成。有時，在她面前，他會躊躇滿志地打趣：「看著吧，你挑到的就是一支潛力股，很快我就會讓你錦衣玉食。」

  然而，朝九晚五的機關工作，並不是只要勤奮肯干，就能得到回報的。幾次提拔考核，他都被推為候選人，但最終下文，他始終不在名單里。時間一天天過去，一些晚他進單位的人都被提幹了，而他依然是那個在辦公室里不停跑腿、不斷操勞瑣事的小幹事。

  大學畢業的第五年，有同學張羅聚會，他興致勃勃去參與，卻垂頭喪氣地回來。都說「人比人，氣死人」，同班同學，有的發財有的升官，一個個前途光明。那時學習倒數第一的那個，駕著一輛寶馬，意氣風發地送他回家。他雖然強裝笑臉，內心卻開始沮喪。這時，他剛剛與她結婚，之前打算要買一套婚房，但湊不足首付，只能租下一間小屋子。想起當初的誓言，他在她的面前，唉聲嘆氣。愧疚、失落在每天不斷重複的生活里，一點點的堆積。

  她看在眼裡，並沒有失望，只是更加心疼他。每天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然後兩個人高高興興地散散步、聊聊天，在她看來，這就是快樂和滿足的時光。然而，看著他越來越喜歡蹙著的眉頭，她明白他心裡的沉重。

  有時，男人的壓力，不一定來自家庭和女人，更多的，可能是內心賦予自己的責任，還有自己對自己的期待。這些，日積月累都會成為邁不過的坎。

  她變著法子開導他，逗他開心。她安慰他：「別著急，陽光總在風雨後，春天會來的。」

  他無精打采地說：「風雨太多了，陽光總沒出現。老婆，我實在是對不起你。」指指那間狹小的出租屋，他繼續黯然失色地感嘆：「看看這間小屋子，我所處的位置，就是在陽光都照不到的那四個角落。」

  周末是個大晴天，一大早，他就被她趕出家門。她一邊笑著地推他出門，一邊撒嬌地叮囑他兩個小時後回家。她的樣子很興奮又很神秘：「一會兒讓你大吃一驚！嘻嘻嘻！」

  兩個小時後，當他推開家門，他被驚呆了：滿屋子金黃色的陽光，每一個角落，都被照得明晃晃的。

  原來，她買了大大小小的好多面鏡子，置放在適合的角度，然後反射著從窗口照進的陽光。大大小小的太陽光圈，落在屋頂上，落在家具間，落在角落裡。她氣喘吁吁卻滿臉歡喜地走到他面前，調皮地說：「看看，現在還有陽光找不到的角落嗎？」

  那堆鏡子有點凌亂，她頭髮尖滴著汗，臉上還不小心沾了點灰塵，可在他眼裡，她、小屋、陽光，全都變成了最美麗的一幕。他是聰明的人，知道她的用心良苦。人生本就有很多陰霾，但人們可以製造屬於自己的陽光。他輕輕地擁她入懷，眼角有點點濕潤。她才是他真正的陽光。這一生，擁有這樣一位蘭心慧質的伴侶，何所求？又何所懼？

  那天起，他和她的生活並沒有什麼突飛猛進的轉變，但他覺得他的心越來越亮堂，就像那一個所有角落都被照亮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