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人群的你的眼

  如果不是那次在商場裡走散，她對他的愛會一直深信不疑。

  她和他，是當年大學裡引人注目的一對。每當看到他們，誰都會忍不住讚嘆：好一對金童玉女。是啊，她美麗溫柔，善解人意；他高大英俊，細心體貼，而且，他們倆都才華橫溢。她是美術組的組長，作品屢次獲得省內外大獎。他是文學社社長，寫得一手的好詩歌。每當她小鳥依人地走在他身邊，臉上總是掩不住的幸福笑容，而他，眼裡也是滿滿的神采飛揚的光芒。

  大學畢業，她和他雙雙留在省城。朝九晚五，日子過得簡單而快樂。三年後，結婚提上了議案。

  實際上並沒有什麼討論的。彼此的父母已經見過面，互相都很滿意。靠父母資助加上各自的積蓄，兩人供了一小套房，張羅著購買結婚物品。

  那一天去商場就是選購床上用品。因為是周末，再加上促銷的打折活動，商場裡絡繹不絕。有幾次，她和他都被人群沖開，好在沒幾步，加了加速度，就趕上了。她是那種率性而為的人，雖然是帶著目標到商場，卻仍然忍不住被其他的小玩意吸引了目光。而他是購物理智性，一心就直撲床品區。最後，他們終究還是走散了。

  現代社會，通訊發達，在一個商場裡走散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撥一個電話，兩個人就約定在商場大門口匯合。

  她先到達的門口。大門口更是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她找了一小塊空地，正對著大門，笑盈盈地看著他慢慢從人群中出來。以她作為畫家的眼光，是看著一個英挺的男子凸現，而旁邊的一切都略成了虛化的背景。惟有他，她的愛人，是一個真實而惟一的形象。她就這麼笑盈盈地看著他，等待著他也笑逐言開地迎過來。

  然而，人群中他的目光在著急地尋找，一邊往外走著，一邊找來找去，卻一直沒有聚焦到她站立的角落。她終於忍不住，自己迎上去，快要到他的面前，他才看到，大喜過望地說：「你到很久了？站累了嗎？」

  她很黯然地答應了一聲。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內心很低沉。第一次，她對他的愛產生了懷疑。以她浪漫的想法，相愛的兩個人，應該如電影裡一樣，目光能夠穿越成千上萬的人，一眼就看到彼此，並緊緊鎖住。怎麼可以像這樣，不過是幾步的距離，卻偏偏看半天都沒看到。

  她想，看不到身影的愛還叫愛嗎？即使是，也不夠全心不夠純粹。她突然對他產生了巨大的不確定性。很快，她就向他提出了分手。

  認識的人都納悶不已。好端端地，都在商量結婚了，怎麼還要分開。他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那麼多年的感情為什麼莫名其妙就都抹殺了。她也不解釋，只是固執地要分開。因為傷心，他離開了省城，一個人獨自去大洋彼岸求學。

  而她，好象得了強迫症。從那以後，對她好的男人，她總是悄悄地要用這一條來檢驗，就是看人群中他能否一眼就發現她。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那些對她甜言蜜語的人，沒有誰，可以一眼就看到她。

  幸好，命運還是眷顧她的。還是在商場，她被擁擠的人群推推攘攘，手裡的東西灑了一地。她一邊揀，一邊責怪自己不拎筐，一個男人蹲下來幫忙。一抬眼，她就看到一雙黑黝黝的眼眸正含笑看著她。

  這雙深邃的眼睛，就是穿過人群也能一眼捕捉到她的。就算是在擁擠的遊樂場，他們還是能夠舉著冰淇淋，快樂而專注地擠出人海，迎向對方。

  這一次，她安心地把自己嫁掉了。所謂的靈犀，應該就這麼簡單，就是穿過人群的彼此的眼睛，能一下子找到對方。這份簡單，其實是融入了全身心的關愛，才能輕而易舉做到吧。被這樣的目光籠罩，也許才會幸福吧。

  她也真的幸福。如同歡快的小鳥，穿梭在夢想和現實間。

  日子慢慢流淌。她依然過得很好。身邊那個愛著的人，目光里真的沒有丟失過她。只是，她在看了俗世的種種故事之後，也已然明白，事實上，當年那個他，沒有在人群中找到她，並非真的不夠全心和專注。有很多人，只不過是不夠細心而已。

  譬如那個去了大洋彼岸的他，一直獨身，不肯再找。後來回國探親的時候，他們見了一面。她已經風輕雲淡，他也終於知道了那個他沒解開的秘密。沉默半天，他嘆息了一聲，終究沒有解釋什麼。他只是說：「看到你這麼幸福，我就滿足了，放心了。回去，我也會開始自己的新生活的。」

  那一刻，她不是不動容的。如果當年不是很愛，他不會有那麼長的懷念，如果不是很愛，他也不會有這麼寬廣的胸襟。

  但，她還是不後悔當年的決定，雖然，偶爾她也會懷念那個人和那個時光。她仍舊喜歡那種被全心關愛的感覺，她仍舊喜歡無論多遠的人群，她的目光總是很自然就能迎接到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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