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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慫恿

2024-09-19 20:34:05 作者: 怪誕的表哥
  第423章 慫恿

  太原城,天兵軍大營。

  李光弼走出糧倉,眉宇間帶著些不易察覺的思慮之色,隨即有親兵上前稟道:「副帥,王難得來了。」

  時隔沒幾日,王難得便再次來見,必然是有要事。李光弼遂吩咐直接將人帶到官廨。

  王難得今日是獨自前來的,沒披甲,穿的襴袍,臂膀上壯闊的肌肉像是要把袍衫撐破,給人一種強大的侵略感。他入內匆匆執了一禮便問李光弼是否有地圖,然後「唰」地一下把地圖在桌案上鋪開。

  「安祿山反了!遣先鋒田承嗣攻洛陽,兵馬當已至黃河北岸,其主力剛經過常山郡。我今日得到確切消息,叛軍李欽湊、高邈部正急攻土門關,關城包括雜役在內兵力不過千人,亟需支援。」

  「確切消息?如何得到的?」

  「薛白、李晟在土門關。」

  王難得說得快,李光弼接受得也快,再細問了幾句,大概掌握了情況。

  「我立即請王節帥稟奏朝廷。」

  「然後呢?」

  李光弼正要轉身出去,卻被王難得一把拉住,他詫異地回頭看了一眼,道:「還有甚然後?我敷衍你不成?」

  彼此同袍多年,王難得當知他不可能怠於職守,會立即想盡辦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亂局。當然,若讓他無視朝廷,完全依照王難得的心意擅自出兵,那確是強人所難了。

  「我還想說一句話,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王難得道:「聖人盲目信任安祿山,只怕不能很快有所決斷,我們……」

  李光弼忽然皺眉,低聲質問道:「你最近怎麼回事?你知道伱有多少次『指斥乘輿』了嗎?!」

  「什麼是指斥乘輿?」

  「是殺頭的大罪!」

  「掉在地上的腦袋你我見得少嗎?我憑心而論,聖人就是糊塗了,釀出這等兵變,兩鎮精兵十餘萬,浩浩蕩蕩南下,若不能迅速平叛,生靈塗炭即在眼前,我指斥乘輿又如何?」

  「清醒點!」李光弼叱道:「你在急什麼?」

  「急著保家衛國。」王難得道。

  他當年在隴右於萬軍叢中奮死拼殺,槍挑吐蕃王子,把敵兵擋在重重山巒之外,若只為富貴,何必血染黃沙?從軍戍邊,首先是「保家衛國」四字。

  這都是寫在唐詩里的志向。

  李光弼卻察覺到了王難得必然還有事未說,問道:「你想過後果沒有?」

  「想過。」

  王難得開口又是一句指斥乘輿之語,沉著嗓子,緩緩道:「我想,聖人也該擔些後果。」

  這話換成旁人說,李光弼就已經要拔刀了。也就是王難得,他還繼續聽著。

  「叛亂已起,哪怕平定了,聖人可願下一封罪己詔?先帝兩即帝位、三讓天下,今聖人年旬花甲,安不能內禪退位?」

  李光弼瞳孔微微收縮,一瞬間對面前的王難得感到有些陌生。

  他不知這天下是怎麼了,他到朔方,安思順非要拉攏他為女婿、隱揣異心。他到河北,昔日的戰友直接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更不必說安祿山已經叛了,天下由大治到大亂,仿佛只在一昔之間。

  王難得等了一會兒,給了李光弼一個緩衝,也給了他一個拿下自己的時間,之後見他沒動靜,方才繼續說起來。

  「你我縱橫沙場,何必聽命於王承業?一寄掛名之庸碌之輩爾,到時貽誤戰機。倒不如挾制他,號令河東兵馬。請奏朝廷,以太子為征討大元帥,我等輔佐太子平定叛亂,如此方可放手施為,何懼結果……」


  不等王難得說完,李光弼一把扯過他的衣領,目光中滿是審視之意。

  「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心聲。」王難得道。

  「你瞞不了我。」李光弼冷冷道,「若無旁人慫恿,你不是一個能有這些想法的人,這些說辭也不是你能編出來的。」

  王難得於是住口不言。

  他不懼於因為指斥乘輿受罪於李光弼,卻不願出賣旁人。

  但若是不將這些底牌拋出,似乎難以勸動李光弼。

  「說吧。」李光弼神色愈冷,道:「這段時日以來,那些人是怎麼在背後蠱惑你的……」

  正此時,遠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副帥,王節帥請你過府一敘。」

  「何事?!」

  「王節帥說是,蔡希德押來契丹俘虜,解釋雁門關一事。」

  李光弼聞言,當即與王難得對視一眼。

  「又一路叛軍來了。」王難得慫恿道:「下決心吧,形勢急迫,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


  常山郡,內丘縣。

  一隊兵馬押送著輜重抵達了縣城外的營地。楊齊宣翻身下馬,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心中思量著一個主意。

  他隨軍奔波已經許久了,實在是想放鬆放鬆,於是等軍務談定,他便召過一個縣吏,低聲問了一句。

  「城中可有妓家?」

  那縣吏很明顯地愣了愣,以驚訝的眼神打量了楊齊宣一眼。

  楊齊宣被這眼神嚇了一跳,心中直覺這小吏竟是知道他是安守忠的女婿一般。

  「你……看我做甚?我替同僚們打聽的。」

  「將軍真是好精力,城中有妓家,小人帶將軍去?」

  楊齊宣才知原來對方是驚訝於他鞍馬勞頓之後還有這樣的精力,且他還是初次聽人喚他「將軍」,知對方並未認出他來,放心不少。

  「那便去吧,我換身衣服。」

  一路進了縣城,進了南市,七拐八繞,終於走進了一家頗為素雅的小院。

  只看庭院擺設,倒看不出是做皮肉營生的。由此,楊齊宣反而萬分期待起來,他就喜歡那種良家婦人的溫柔如水,與他兩任妻子相反就最好。

  院子看起來小,其中庭院卻是一重又一重,他終於被領到一間屋舍中,只見裡面擺著個大浴桶,桶中的水還騰著熱氣,灑著花瓣。

  楊齊宣沒想到在河北小城還有如此格調,興沖沖褪了衣裳沐浴在桶中,閉著眼小憩。

  身後有輕微腳步聲傳來,他只當是妓家來了,懷著憧憬的心情睜開眼……


  一柄匕首已抵到了他的脖頸後方。

  「啊?」

  楊齊宣不及轉頭,只見有下人撤掉了屏風,有一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屏風後。

  他頓時驚訝地瞪大了眼,呼道:「你?你怎麼會在此?不是在土門關?」

  薛白根本不回答這些無聊的問題,道:「我忽然想到初次見楊釗時的情形,他也像你一樣急著嫖娼,輕易就被找到了弱點。」

  「弱點?」

  楊齊宣低頭看向桶中,陷入了沉默。

  「但楊釗如今貴為右相了。」薛白道:「你呢?打算在叛軍中混個高位?」

  說心裡話,楊齊宣近來也很糾結,一方面也偶爾想起在長安的兒女,甚至前妻,加上被薛白拿著把柄,不得不成為其眼線;另一方面,他真的有些承受不住這樣的心理壓力,真希望自己是純粹的叛軍一份子。

  他嘴上卻是不會承認的,賠笑道:「我沒有,我記著要為你做事,你想知道什麼,問便是了,不必如此,真不必如此。」

  薛白的手指在膝蓋上微微摩挲著,做著最後的思量,緩緩道:「我要你出賣我。」

  「這裡有份名單,你需要對名單上的人說不同的話,現在背下來……」

  ~~

  次日,正忙於糧草調配的獨孤問俗收到了一封拜帖,打開看後,微微疑惑。

  「打骨牌?這等時候?」


  「是。楊郎君是親自來的,就在外面等候。」

  獨孤問俗這會兒就不可能有空與楊齊宣打骨牌,但既然對方已經到了,他只好將人請進來,煮茶招待。

  「不瞞獨孤公,此番我來,是來問計的啊。」

  「哦?但說無妨。」

  楊齊宣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周圍一眼,儘可能地壓低聲音道:「我感到很不安,因為,有人要害府君。」

  「何出此言?」

  獨孤問俗覺得楊齊宣神神叨叨的,不認為他能說出什麼有用的話來。

  他還忙,正感有些不耐煩之際,楊齊宣俯身向前,又道:「那人是薛白,他就在內丘城中……」

  「什麼?」

  獨孤問俗終於大吃一驚,不太相信,並沒有馬上做出反應,比如忙著招人來要去捉拿薛白,而是也傾過身子,聽楊齊宣細說。

  「獨孤公知道嗎?薛白一直算計著府君,在太原他便是等著府君。如今又故意逼得府君舉兵,為的就是前後夾擊,取府君性命。」

  「我也許知道。」這些對於獨孤問俗並不是太過新鮮的消息。

  楊齊宣又道:「另外,府君身邊有人與薛白串通,意圖行刺府君。」

  「誰?」獨孤問俗眉毛一挑。

  楊齊宣咽了咽口水,眼神閃動了兩下,道:「二郎。」


  「哪個二郎?」

  「安慶緒。」

  「豈有可能?」獨孤問俗完全不信,道:「二郎一直以來力勸府君舉兵。」

  楊齊宣愈發顯得神秘兮兮,問道:「獨孤公可曾想過,我們所有人……包括府君,全都被人利用了?」

  「楊郎君,你病了?」

  「我們都知道,府君與李亨有嫌隙,一旦李亨登基,必然不會放過府君,可薛白與李亨結怨,為何從不與府君合作?因為薛白一直以來就與二郎有聯絡啊。」

  獨孤問俗愣住了,他感到一切是如此突然、如此莫名其妙。

  「大唐藩鎮從未有世襲,府君若死,二郎又算什麼?旁人只當二郎慫恿府君舉兵是為了帝位,可大治之世,造反豈是容易的。獨孤公可知天下間多少地方官吏心在大唐?薛白一直以來就在扶持慶王,如今他已將慶王扶為太子,故意逼反府君,藉機助慶王掌握兵權,立下平叛大功,再將亂局歸咎於聖人,逼其退位。」

  說到這裡,楊齊宣才回答了獨孤問俗方才的問題,道:「到時,新帝自然會封賞安慶緒這個從龍功臣。」

  「這太荒謬了。」獨孤問俗道。

  楊齊宣卻不管他的反應,只顧自言自語。

  「一切,都是一場陰謀啊。」

  「不。」獨孤問俗道:「薛白只是個年輕人,不可能布下這麼大的局,絕不可能。」

  楊齊宣背下來的說辭已經全部說完了,並不再說話。但他心裡其實也很緊張,完全不知獨孤問俗會有怎樣的反應。

  兩人沉默以對。


  許久,獨孤問俗道:「這些你如何得知?」

  他不等楊齊宣回答,當即問道:「你是薛白的說客,策反我?」

  「我……」

  楊齊宣驚愕之後才想起來還有說辭,道:「我是來救獨孤公的啊。」

  「叛徒!」

  獨孤問俗忽然拍案大喝,罵道:「你敢背叛府君。」

  「什麼?」

  「來人!將他拿下!」

  獨孤問俗招來心腹,目光再看去,只見楊齊宣已嚇得面色發白,瑟瑟發抖。

  ~~

  一隊軍士作布衣打扮,匆匆穿過內丘縣城,衝進了南市附近的一間院落,搜尋許久,卻是空手而出。

  有南市的小販見了這一幕,不動聲色地把消息傳遞了出去。

  薛白已轉移到了城外的一間農舍,聽了消息,向刁丙問道:「你怎麼看?」

  「郎君看錯獨孤問俗了,他忠於安祿山,並不能輕易被策反。」

  關於獨孤問俗的情報都是崔氏從婦人之間打探到的,無非是一些籍貫、履歷、愛好,以及往日的一些言行,薛白僅憑這些就認為獨孤問俗可以策反,依據似乎不足。


  刁丙覺得有些可惜,為了策反獨孤問俗,卻把楊齊宣這個暗線給犧牲掉了。

  「郎君,眼下內丘只怕已不安全了,我們繞道回太原吧?」

  薛白沉吟道:「我倒覺得頗有把握能拉攏獨孤問俗。」

  他決定拉攏獨孤問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顏嫣還在身邊時說過的那些情報。

  一則,獨孤問俗到了范陽久不取親,而是等李史魚貶謫來了,才娶了其寡婦妹妹,非為美色,而是與李史魚義氣相投,那李史魚又是一個進士出身、被李林甫打壓牽扯進杜有鄰案的人,若非有些氣節,何至於此?歸附於李林甫即可。

  二則,獨孤問俗是洛陽人,如今叛軍過境雖不是寸草不生,但也不是禁燒殺擄掠的。世間願意把這樣的叛軍引到自己家鄉的人終究是少。薛白能安然抵達內丘縣,便可看出獨孤問俗是在維繫秩序的。

  大唐一直以來都是盛世,各地都不缺忠於國家的臣子,關鍵是看怎麼樣才能不辜負他們的氣節。

  這些年,皇帝、宰相已經讓他們頗受委屈了,安祿山更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這些官員其實迫切地需要有人能領他們走出一條新的出路。

  薛白如今已能夠感受到這種期盼,他希望他們不必等到新君在靈武登基了。

  當然,對於獨孤問俗的判斷,全憑他的推測。他不敢貿然去相見,只敢先行試探。

  「留意到了嗎?獨孤問俗是讓人作便衣打扮去搜捕的,也沒有大張旗鼓,他該是有意私下談談,我們再等等看。」

  ~~

  楊齊宣以為自己要死了。

  他被獨孤問俗關在一間秘室里,大概過了兩天,他卻覺得像十天一樣漫長。

  終於,這日獨孤問俗命人來將他帶出去,楊齊宣驚懼不已,一見面便哀求道:「獨孤公,別把我交給府君,我真的不是叛徒……」


  獨孤問俗見他癱軟得像只蟲一樣,心中瞭然,道:「此事且先不提,我只當你與我開了個玩笑。」

  「啊?」楊齊宣一愣。

  「老夫問你,可識得柳勣?」

  楊齊宣與柳勣一度是酒肉朋友,但突然聽到這個問題,實在是不知如何回應才對,試探地問道:「他早已死了,獨孤公何以發問。」

  「我內兄來了,同行的還有李北海的一個孫子,字寫得倒好。對了。他說與柳勣是好友,亦與你交情匪淺,問你可願一道打骨牌。」

  「打骨牌?」

  楊齊宣愈發詫異了,同時也感到一陣驚喜。連連點頭,道:「當然願意!」

  他不知發生了什麼,卻知自己很可能又要活過來了。

  那桌骨牌卻是支在城外的一間道觀,位於太行山腳下。

  策馬到了道觀前,楊齊宣匆匆跟上獨孤問俗的腳步,忍不住問道:「不知來的是李北海哪個孫子?」

  「李倩。」

  楊齊宣有些迷茫,有些想不起來與柳勣的哪場酒局上見過這個叫李倩的孫子。

  伴著道觀中的悠悠鐘聲,他們繞過大殿進入後院,見到了十餘道士正在打坐,但看著不像修行之人,倒像是彪悍的護衛。

  屋堂中有兩人正在打骨牌,發出了清脆響聲。

  見有人來,一名溫文爾雅的中年男子站起身來,正是李史魚。


  「內兄。」獨孤問俗從容打了招呼。

  「來,我為你引見,李倩,在兄弟中行三,你喚他李三郎即可……」

  楊齊宣站在後方,目光瞧去,當即大驚失色。

  他萬萬沒想到,薛白竟敢親自前來,畢竟他可還沒說服獨孤問俗呢。

  「上桌吧,邊打骨牌邊聊。」

  獨孤問俗道:「但不知李三郎實力如何?」

  「技藝不精,好在總能有些運氣,見笑了。」

  楊齊宣見薛白一副謙虛模樣,腹誹不已,骨牌便是這人發明的,說什麼技藝不精。

  這是一場他作夢都不曾設想過的牌局,有一天他會與薛白,以及兩個安祿山的重要謀士在一起打牌。

  夏日炎熱,不一會兒,楊齊宣就汗流浹背,另外三人卻是心靜自然涼,很快從他手裡贏走了不少籌碼。

  清脆的響聲中,話題一開始聊的是書法。

  「三郎的字寫得固然好,似乎不像『北海如象』,反有些張旭的筆鋒?」

  「獨孤公好眼力,我的書法並非家學,我老師曾隨張公學過筆鋒。」

  「哦?但不知令師是何人?」

  「我學藝不精,怕污了老師的名聲。」


  「莫非是顏清臣?若如此,三郎與薛白還是師出同門?」

  楊齊宣聽著這對話,心想薛白果然瞞不下去了,偏薛白卻順勢將話題引到了當年杜有鄰一案之上。

  李史魚也是受此案牽連,被貶到范陽來的,但他其實與柳勣並不相熟,而是與杜有鄰一樣,都是親近東宮而被李林甫排擠。

  年方三旬的監察御史,前途無量,卻被誣告陷害,他自然是十分不滿。

  但今日,那「李倩」卻是說道:「說來,李司馬當年並不完全是冤枉。柳勣當時確實是發現了一些重大隱秘,報於李林甫。」

  「哦?是何隱秘?」

  「杜有鄰確實是妄稱圖讖,指斥乘輿,但並非交構了當時的東宮,而是如今的東宮。」

  「何意?」

  「杜有鄰一開始就是支持慶王的啊。」

  楊齊宣聽得手一抖,放倒了一張錯牌。他心裡卻在想,這些弄權者的話完全不能信,根本沒有真相,怎麼對他們有利就怎麼說。

  「此事,還得從當年的三庶人案說起,那是當今聖人成為昏君的開始。三庶人案之後,杜有鄰與張九齡、賀知章等名臣一起,保護廢太子一系,慶王則收養了廢太子之子,意圖撥亂反正……」

  之後的內容與楊齊宣的話形成了對應,但薛白的側重點卻不同,主要說的是太子李琮一系如今的勢力。

  「我們平定了南詔之叛,尋得西南兵將的支持;在隴右,我們拉攏了哥舒翰,並從他手上借調了一批將領到河東;在河東,石嶺關一戰,足以證明我們的實力;在朝中,高力士也是我們的人,很快,太子就會掛帥討伐安祿山。」

  說話間,薛白還從容自若地打著骨牌,胡了一把。

  旁人都在消化他所說的內容,反倒是他,一邊洗著牌,一邊還能繼續說著。


  「依計劃,太子一旦掛帥出征,馬上就能讓安祿山死,到時河東兵馬席捲而出,忠節官員紛紛響應,叛亂必平……獨孤公,請擲骰子。」

  「然後呢?」

  「自然是請聖人禪位為太上皇,新帝即位,撥亂反正,延續大唐盛世。」

  「未免有些天真了。」

  「安祿山無德無才,尚妄想舉兵稱帝。太子作為聖人長子,心懷蒼生,禮讓兄弟,庇護子侄,望重於四海,仁播於寰宇,繼位卻成了天真?既如此,兩位又何必過來?」

  李史魚摸著手裡的骨牌也不打出去,苦笑著搖了搖頭,向獨孤問俗嘆道:「我還真以為他是李北海的孫子。」

  「我倒是猜到薛白會再派人來,只是不敢相信竟是親自來了。」

  楊齊宣不敢言語,目光看去,見對面薛白的手邊已經擺了高高的籌碼。

  薛白則斂容,正色道:「這些年聖人昏聵,兩位在官場上受了委屈,社稷更是出了大問題,但叛亂解決不了問題,兩位何不追隨新君,實現真正的抱負?」

  此時此刻,薛白想到的其實並不是扶李琮繼位之後如何如何,而是鄧四娘的死。

  事實並非他給楊齊宣的說辭中那樣他故意逼反安祿山,鄧四娘一人之死尚且讓他感到痛惜,何況天下大亂。

  而獨孤問俗之所以願意來,心中深刻的憂慮便是田承嗣一旦攻入洛陽,難免大肆奸淫擄掠,要阻止便要趁早。

  李史魚則是才華橫溢,年輕登科,一度前程似錦。說心裡話,跟著安祿山這樣的無才無德之輩,心中那股氣終究是不平。

  牌局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口說無憑,我如何信你?」獨孤問俗先開口道,「話說得雖好聽,能實現幾成呢?」


  薛白道:「要我如何證明?我現在請安慶緒弒殺安祿山不成?」

  李史魚笑了笑,道:「薛郎既想來說服我們,總該拿出些誠意來。」

  之所以還要這般問,歸根結底,還是李琮的根基太淺,威望不足以讓人信服,至今為止,並未在世人眼中有過亮眼的表現。

  讓人效忠於這樣一位剛成為儲君的太子,心裡難免沒底。

  薛白甚至都沒能證明他所做所為都是奉李琮之命行事。

  「也好。」

  薛白直視著前方,正好看到楊齊宣,把楊齊宣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還不曾與任何官員說過此事,今日便擔著丟掉性命的風險告訴兩位。我盡心竭力為太子奔走,因這大唐社稷本就有我的一份,這份大業,我必須做成。」

  「何意?」

  「你們想立從龍之功。」薛白道,「與其追隨安祿山,遠不如追隨我。」

  「當。」

  一聲輕響,楊齊宣想到一個傳聞,驚訝地張了嘴,手裡的骨牌落在地上。

  獨孤問俗與李史魚卻不解其意,繼續追問道:「為何?」

  「郎君。」

  忽然響起的一聲呼喚,那是正蹲下身子去撿骨牌的楊齊宣跪倒在了地上。

  他慌不擇言,還撞到了桌角。

  若是讓薛白自己拋出身份,未免顯得不夠有排場,他幾乎是搶著開口,向獨孤問俗、李史魚報出薛白那呼之欲出的身份。

  「還不明白嗎?在你們面前的正是聖人嫡孫,前太子之子、現太子之養子!」

  楊齊宣今日輸了很多錢,卻以最直接的方式把一份從龍之功遞到了獨孤問俗、李史魚的面前。

  這二人已是叛軍中的重要人物,哪怕心懷對百姓的悲憫,且留存著一份氣節,但若非立下大功,已很難再回到當今聖人治下。

  那麼,薛白這個身份正是最能讓他們腦子一熱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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