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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4章 俗世的快樂

2024-09-21 04:08:57 作者: 怪誕的表哥
  第564章 俗世的快樂

  京兆府大牢。

  獄卒聽到了開門聲,知道是有人來探監了,當即就感到不耐煩。可當轉頭一看來人,他臉上卻浮出驚喜之色。

  「小人見過五郎,五郎許久都沒來了,不知近來在哪個衙門高就?」

  杜五郎如今身份雖高,面對這些舊日相識卻不擺架子,笑呵呵的模樣,道:「近來辦些高雅的差事,琴棋書畫之類。」

  「雅,高雅。那今日也是為了那些僧人們來的?這也與五郎的差事有關?」

  「我代殿下來看一眼。」杜五郎隨口嘟囔道:「他那人沒幾個朋友,遇到些想要親眼確認之事,我便幫他瞧瞧。」

  他這句話說得輕鬆,就好像長安市井上混的少年遊俠們說替朋友去打一場架。反而是旁人能感受到其中蘊藏著的是怎樣的權勢。

  偏偏杜五郎絲毫沒有掌權者的自知,還與那獄卒勾肩搭背,小聲道:「大慈恩寺的案子,我想和那小和尚談談,可否?」

  「如今那位楊京尹規矩大,五郎可得按規矩來,莫把人帶走了。」

  「知道。」杜五郎又問道:「對了,京尹是何態度?」

  京兆尹楊綰已經上奏了,認為大慈恩寺的僧侶並未謀逆,只是一個僧童出於氣憤而衝動行事。

  薛白正是相信楊綰的判斷,才準備放人,讓杜五郎再來確認一遍,杜五郎於是隨口問問楊綰對這案子的真實看法。

  「五郎可別生氣,這般大事,在背後罵殿下的人多了,豈止這小和尚?不過是童言無忌。」

  這「童言無忌」四個字,顯然就是楊綰的真實態度了。

  杜五郎往裡走去,發現如今這京兆府獄裡住滿了的都是僧侶。火把照著他們光溜溜的腦袋,亮成一片,倒也成了種奇觀。

  他走到最裡面的一間牢房,見裡面只有一個小和尚,便知有這種待遇的必然就是這次謀反案的主犯了,法名淨言。

  淨言小和尚正盤膝打坐,仿佛塵世紛爭都與他無關,他心裡除了佛法還是佛法。

  「你就是淨言?」杜五郎問了一句廢話。

  淨言沒有回答,閉著眼,嘴裡喃喃有詞念著經文。

  杜五郎等了一會兒,讓獄卒走開,腳步聲很大,茅草沙沙作響,腰間的鑰匙叮叮噹噹。

  淨言遂把眼睛睜開一點偷偷瞧,恰對到杜五郎的目光,他連忙閉上,顯出一個小孩子獨有的不好意思的赧然表情。

  「嘿嘿。」

  杜五郎得意地笑了兩聲,淨言似乎能感受到這聲音里沒有惡意,方才睜開眼,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問道:「你就是杜五郎?」

  「你怎麼知道?」

  「我聽說過你,京兆杜五郎,空有飛黃騰達的機會,可惜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

  聽到前面兩句話,杜五郎還頗為高興,待聽到後面,他不由大搖其頭,道:「呸呸呸,童言無忌,我不與你計較。」

  「阿彌陀佛,貧僧說話直接,口無遮攔,五郎莫怪。」

  杜五郎看淨言餓了,拿了些胡餅給他吃,聊了幾句之後,問道:「你劃掉了殿下的雁塔題名,是有人指使你的嗎?」

  「沒有。」

  「那你是想謀反嗎?」


  「也不是。」淨言低下頭,道:「我就是氣殿下不讓我當和尚了,才去劃了他名字。」

  杜五郎一聽反而笑了,道:「哈,當和尚有什麼好的?等伱體會到還俗的快樂,就會感謝殿下了。」

  淨言於是停下了吃胡餅的動作,愣愣地看著杜五郎,很疑惑的樣子。

  「沒事,等你出來了,我帶你去體會體會。」杜五郎把手伸進牢中拍了拍淨言的肩,之後想了想,道:「嗯,你還小,到時我帶你去吃肉,從吃肉開始,你就知道殿下是為你好。」

  他代薛白來看一看,現在也看過了,就這麼一個單純的小和尚,能牽連到什麼謀逆大案里。

  ~~

  宣政殿。

  「大慈恩寺在京畿擁有十餘萬畝良田,在東、西二市另有商鋪三十餘號,以放貸、茶葉、香油、布匹等生意牟利,除此之外,於崇仁、光祿、布政等坊都置有占地不小的宅院,可謂財力雄厚。」

  元載說了一會之後,放下手中的清單,道:「還有一件事,從去年十一月起,大慈恩寺就開始收銅,宣稱要鑄佛像,可臣搜遍了整個寺廟,並未看到有新的佛,反而撿到了這個。」

  他從袖子裡拿出一枚嶄新的銅錢。

  薛白看了一眼元載的手腕,方才接過銅錢,掂了掂,輕飄飄的。

  「你懷疑他們鑄私錢?」

  「不錯。」元載道:「臣查訪過,之所以有人指證這些和尚謀逆,並非空穴來風。寺廟的主持不空,經常與公卿權貴來往。」

  說著,他把一份名單遞給了薛白,上面有王縉、杜鴻漸、韋倫、李玄乂等朝廷重臣的名字。

  「不空原本是個胡商之子,早年因遇上強盜而成了孤兒,被大慈恩寺的上一任住持玄惠禪師收養,不空長大後擅於經營關係,三十多年前長安傳聞他為霍國公主挑選面首,時過境遷,如今記得此事的人已不多,都當他是得道高僧。」


  「開元年間,霍國公主嫁給了光祿少卿裴虛己,後來,裴虛己私下搞讖緯之術,請玄惠禪師為他占卜,於是被流放嶺南。有一種說法是,霍國公主嫌駙馬礙著她快活,讓為她挑選面首的不空除掉裴虛己,不空就把玄惠一起除掉了,從此當上了大慈恩寺的住持。」

  「此後三十多年間,不空用寺廟的大筆錢財放高息貸給京畿的農戶,一旦遇到天災,農戶還不上錢,就占有他們的田地。臣查過卷宗,曾有人告到京兆府,不空結交權貴將事情壓下,此後他不再以寺廟的名義做事,而是與名門望族合作,久而久之,也就不為人知了。」

  「經常與不空來往的這些重臣,有的是真的篤信佛法,有的則是與不空勾結甚深,有的則兩者皆有。王縉出身世族,家中巨富,他在京兆、河東有多少產業殿下當有耳聞,他一向篤信佛教,去河東之前就常與不空往來,任河東節度使期間,直接將官府公文發給僧侶,令僧侶在各處化緣募資,營建佛寺;杜鴻漸沉迷佛事,自歸附以來,每日都要聽僧侶宣講經文,以求平安;韋倫是韋見素的兄弟,此人信佛尤深;李玄乂之名,殿下或未耳聞,可他的兄長則是殿下十分看重的一個官員,李棲筠,趙郡李氏這一房與此案牽扯甚深……」

  元載侃侃而談著,薛白默默聽著。

  朝堂上的官員雖多,大大小小無非都是出自那幾支,彼此關係盤根錯節,或是利益往來、或是篤信佛教,難免都要牽扯到這些事裡。

  如果要深究,就連薛白信任的官員,一個都逃不掉。

  好在薛白想要的是抄沒寺產,而不是真的查什麼謀逆之案。

  然而,元載卻道:「臣查訪後認為大慈恩寺確有謀逆。」

  「是嗎?」

  「王縉、杜鴻漸、韋侖、李玄乂一直對殿下心懷怨尤,有顛覆之圖。王縉雖得殿下重任,任河東節度使期間卻為元結等人架空,且殿下曾抄過他家存糧,他引以為恨;杜鴻漸本是忠王一黨,因忠王勢孤,走投無路才歸附殿下;韋侖、李玄乂等人更是逆黨無疑,這些人常與不空混在一起詆毀殿下,遂有小和尚耳濡目染,視殿下為賊寇,此番劃掉殿下雁塔題名,並非事出無因,恐怕是確有反情。」

  聽到這裡,薛白再次往元載的手腕上看了一眼,問道:「證據呢?」

  「臣到京兆府獄審問過了那小和尚,他招供,確實聽到了王縉指斥殿下的言論。」

  「還有呢?我要除了口供之外的實證。」

  元載道:「請殿下再給臣一些時間,一定能查到實證。」

  「別走偏了。」薛白道:「記得,我讓你查佛門寺產,目的是治理土地兼併、隱田匿戶的頑疾。而不是讓你陷進權力鬥爭的漩渦不可自拔。」


  「殿下,臣考慮過,把這樁案子辦成謀逆大案,才能震懾那些妄圖反對殿下之人,此後諸事也就順利了。」

  「你這是偷懶,凡讓你做事,就把『謀逆』的大帽子往人頭上一扣,由此,一樁革除積弊、緩解土地矛盾的治國良策,讓你辦成了我以權謀私、排除異己的陰謀?」

  「臣……」

  「查寺產。」薛白道:「給我睜大眼睛盯緊了土地、人口,每一畝田、每一口人都登記下來,這才是你該做的,錨住目標,別再被帶偏了。」

  「喏。」

  元載退下,很快有宦官進來,稟道:「殿下,韋見素、李峴求見,已經等候多時了。」

  如果是正常情況,薛白該是先見過他們二人,再見元載,而他們早前其實已經在求見了,薛白沒有相見。

  這次,薛白想了想,還是同意先見了韋見素。

  抄沒寺產的詔書才剛剛下了幾天,韋見素就蒼老了不少,臉色憔悴。

  一進殿,他便問道:「滅佛之事,殿下可否收回成命?」

  「不可。」

  薛白回答得很乾脆果斷,沒有給任何讓韋見素相勸的餘地。

  韋見素於是也不勸,而是直接捧起一封奏章,道:「既如此,請容臣告老還鄉。」

  「韋公這是為何?」

  「臣並非以此挾迫殿下,實在是無力輔佐朝政,懇請殿下應允。」


  韋見素的態度很堅決,確實不想再當這個宰相了。

  自古以來,天子有疾而太子監國的事情時有發生,但薛白的情形不同,始終帶著些謀朝篡位的性質,在這樣一個太子監國的情況下當宰相對名聲不好,韋見素一開始就不太想干。

  這種情況下,薛白最應該做的就是孝敬好李琮、李隆基,讓他們平安長壽,五年、十年,看誰記得現今的這些紛爭?畢竟李隆基都承認薛白的身份了。

  現在橫生枝節,滅佛導致地位動搖,再牽出一樁謀逆案來,就有種沒完沒了的感覺,這讓韋見素十分失望。

  再加上他的弟弟韋倫牽扯到了這樁案子當中。

  元載在查韋倫,此事根本就瞞不過韋見素的眼睛。

  那麼,只要他致仕,元載就放過韋倫。這是官場的規矩,不論韋倫是不是真的有罪,身為宰相的兄長都放棄權力了,威脅也就沒有了,而元載鬥倒一個宰相,也該滿意了。

  所以說到底,韋見素認為元載是故意的,目的就是擠走他,以進入宰相行列。他年紀大了又不如元載受薛白信任,加上為相的意願不強,乾脆棄官、保家族前程。

  「韋公何必如此?」

  薛白明白韋見素的想法,不可能現在放他離朝。

  天下官員不說九成,至少有七成的人對皇權都是持觀望的態度,薛白如今能順利掌權,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韋見素這些資歷深厚的老臣在鎮場面。

  另外,現在才剛開始收回寺產,主持此事的宰相就倒台了,事情必然要受到影響。

  薛白遂上前,雙手扶著韋見素,道:「我們才剛剛開始革除積弊,韋公豈可受人離間,現在就離我而去?」

  「老夫只怕走得晚了,就要屍骨無存嘍。」

  「韋公何出此言?」


  「殿下信任元載,元載又稱我兄弟謀逆,如此大罪,我百口莫辯啊。」    「韋公放心,我方才已叱責了元載。」

  薛白好言相勸,又承諾不會追查韋倫,並稱這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阻止他們收回寺產、中傷韋見素,他肯定是不會相信的。

  如此,好不容易才安撫住韋見素。

  送走了韋見素薛白又召見了李峴。

  李峴上來的第一句話也是「殿下可否停止滅佛?」

  「不。」

  李峴神色一肅,道:「臣此來,乃因擔憂殿下受元載蠱惑而大興冤獄。」

  「李公放心吧。」

  「臣聽聞,元載亦是篤信佛教之人,今收回天下寺產無妨,何以攻訐排擠同僚?」李峴道:「此前元載嘗與王縉論佛,言『國家運祚靈長,乃因素積福業所致,福業冥冥中已定,雖時逢小亂,終不能為害』,轉眼他便爭權奪勢而羅織罪名,不怕因果報應。」

  薛白不由想到以前確實在元載手腕上看到過一串佛珠,而這次召見那串佛珠已經不見了。

  ~~

  「事情不是很明顯嗎?這有什麼難看明白的?」

  這天傍晚,當薛白問起杜五郎的看法,杜五郎理所當然地回答道:「我看得很清楚啊,眼見為實。」

  「是嗎?」薛白坐在宣政殿的門檻上問道。

  這裡地勢高,能望到遠處的長安城,正被一片晚霞所包圍,顯得無比平靜。


  「你就是在深宮中困得久了,簡簡單單的事也看不清楚了。」杜五郎道:「我去看過了那小和尚,就是個單純無知的孩子,能是什麼謀逆大案。你還不信我不成?」

  「信你。」

  「嘿,依我說,元載本就不是什麼好人。他那人野心勃勃的,為了當上宰相陷害韋見素,不是很正常嗎?」

  「是啊,他看似說王縉、杜鴻漸,不經意地引出一個不起眼的韋倫,正是構陷人的好手段。」

  「才開始做事就內鬥。」杜五郎嘟囔了一聲,分析道:「現在的京兆尹楊綰是個好人,他審過了淨言小和尚,什麼都沒審出來,說明是元載說了謊。」

  薛白回過頭,看了杜五郎一眼,忽道:「權力場上,哪有簡單的好人壞人?」

  「哦。」

  因這件事,杜五郎想起了很多年前,杜家也是這般被人陷害的。

  他撓了撓頭,也分析不出更多的事情來。

  「反正,我親眼所見,小和尚不是逆賊,童言無忌而已,能把他放了嗎?」

  「放了吧。」

  薛白說著,目光悠遠,沉醉於遠處的風景……夕陽中的長安樓闕。

  ~~

  兩天後,京兆府獄。

  獄卒帶著淨言小和尚出了牢房,向等在那的年輕男子賠笑道:「五郎又來撈人了,慢走。」


  「我是按規矩辦事吧?」杜五郎笑容可掬。

  「是,是,京尹也說五郎是個規矩人。」

  「我啊,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

  杜五郎自嘲著,招了招手,讓淨言跟著他走。

  淨言連忙雙手合什,道了聲「阿彌陀佛」,匆匆隨杜五郎離開。

  兩人走上長街,他回頭一看,只見師兄們都被帶往東南方向。

  「他們回大慈恩寺去。」杜五郎道:「寺廟只留佛法最高深的三十人,到時殿下要親自考校,你年紀小,肯定留不下了,跟我去見識一下還俗的快樂。」

  他覺得薛白滅佛卻冤枉了這個小孩子,怪不好意思的,有心補償一二。

  「可是我……」

  「可是什麼可是,走。」

  路過平康坊,淨言連番往平康坊的方向看了幾眼,可杜五郎卻沒帶他進去,而是繼續往東市走。

  最後,兩人走進了東市的豐味樓。

  杜五郎信手拈來,很快安排好了一些菜餚。

  糖醋排骨、煨羊蹄花、軟酥豬腰、青螺燉鴨,還有一盤烤羊肉,灑上香料,讓人食慾大開。

  等到菜全都擺上來,杜五郎與淨言對視了一眼,淨言果然露出驚訝之色,沒有馬上開動。


  「嘿,你在牢里餓壞了吧?這些可都是葷菜不還俗,你可是吃不到的。」

  「這……」

  「吃吧。」

  杜五郎並不客氣,當先拿起一串羊肉,從尾到頭一把擼進嘴裡,大快朵頤,好不容易把熱乎乎、香噴噴的肉咽下去,他大呼過癮,又招呼淨言吃。

  「反正你也當不成和尚了,來吧,體會一下俗人的快樂。」

  「好吧。」

  淨言無奈,只好摘下脖子上的佛珠,跟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兩人竟還真就把五盤肉菜一掃而空。

  杜五郎吃得高興,摸著肚皮,想了想,擔心沒招待好剛還俗的淨言,又讓人上了一壺酒來。

  很快,淨言喝得臉紅,終於不像之前那樣拘謹,話也多了起來。

  「我法號淨言,因為師父總讓我噤言,說我沒有腦子,該說的不該說的都亂說呢。」

  「我們是朋友,你有話儘管說。」杜五郎道。

  淨言打了個酒嗝,抱著酒罈道:「我還以為,五郎要帶我去平康坊哩,沒想到只是吃肉,嘿嘿。」

  「嗯?」

  杜五郎疑道:「只是吃肉?你吃過肉嗎?」


  「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烤羊肉,吃過魚膾、鹿舌,這麼薄的一片,味道好鮮,比這個燉鴨好吃。」

  淨言似乎醉了,嘟嘟囔囔地說了好一會,之後問道:「五郎,若我還俗了,是不是就得種地、交租庸調了?」

  「什麼?」

  「可我不想種地,不想交稅,嗝,我想一直當和尚,不勞而獲,寺產有很多很多的佃戶,他們能養我一輩子哩。」

  下一刻,淨言拉住他的手,把他的食指放在嘴裡含著。

  「你做什麼?」杜五郎嚇了一跳,連忙抽了回來。

  「施主高興嗎?小僧……嗝……」

  杜五郎揉了揉眼,懷疑自己醉了。

  他定睛看去,發現小和尚年紀雖然小,但長相清秀,十分可愛,而醉後兩頰微酡,目光迷離,竟有一種奇怪的……風情?

  「你這是怎麼回事?」杜五郎不由推了推淨言,驚問道,「你不是出家人嗎?」

  「五郎真的……一點都不懂出家人的快樂。」淨言嘟囔道:「就平康坊那種地方,駙馬都玩膩了。你就帶我吃肉,誰沒吃過肉啊?小和尚要像師兄們一樣逍遙快活。」

  杜五郎呆在了那裡。

  他聽著淨言醉後顛三倒四的敘述,已大概能夠明白,大慈恩寺里的和尚權貴們有著怎樣快活的生活。

  「薛逆。」

  淨言忽然吐出了這個詞,然後眼淚嘩嘩地就往下流,喃喃道:「薛逆篡了大唐的江山,還要抄沒師父的寺產,大惡人!大惡人!」


  杜五郎從驚愕中反應過來,問道:「那,你們要謀逆嗎?」

  「不是謀逆。」淨言天真無邪的臉上擺出小孩子獨有的認真表情,做了個「噓」的動作,告誡杜五郎道:「你不要亂說哦,我們不是謀逆,是匡扶社稷。」

  杜五郎透過這表情,仿佛能看到有人站在小和尚面前,也是做了個這樣的動作,諄諄告誡這孩子。

  可這么小的孩子是經歷了多少,才會被教導成這個樣子?

  ~~

  「殿下,杜謄求見。」

  「召。」

  薛白抬起頭,只見杜五郎是急匆匆地奔了進來,幾乎是闖進來一般。

  「我弄錯了。」杜五郎喘著氣,「怕是,元載是對的……大慈恩寺真的有人要作亂。」

  「我知道。」

  「怎麼辦?把他們都捉起來?!」

  「不,不能跑偏了。我們在解決的是隱田隱戶的問題,不能被帶入權力紛爭的陷阱里。」

  「可是有人想要害你。」杜五郎還在驚憤,以手指著外面,怒道:「他們……他們……」

  「若真是謀逆,那麼點大年紀的一個小和尚能知道嗎?他能知道,是因為大慈恩寺里多的是人罵薛逆,整個長安都多的是人在罵薛逆,查得過來嗎?」

  薛白倒是有自知之明,道:「一旦要查,這案子就會沒完沒了,會牽出無數逆賊。」

  杜五郎道:「不一樣的,他們是真壞……」

  「我知道,但別被左右了情緒。」薛白依舊還是與元載會面時的態度,道:「你仔細想想,我們要的是控制住他們情緒,還是拿住土地、人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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