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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故園投足總陽春

2024-09-15 12:00:45 作者: 要離刺荊軻
  第8章 故園投足總陽春

  趙煦放下手中之筆,揉了揉手腕,略微有些酸痛。

  《延壽經》比之消災經,多了千餘字。

  而他又太小,力氣也小,故而,只能寫一會歇一會。

  不過總算是將這一卷《延壽經》抄寫完畢。

  見著趙煦放下筆,一直在旁邊侍立的馮景,立刻將一盞按著趙煦吩咐煮泡好的蜂蜜水,遞了過來。

  趙煦拿了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

  在新世紀的時候,趙煦就已經沉迷於養生了。

  二十來歲就天天保溫杯里泡枸杞,哪怕到了考古工地上,也會自帶一盒潤喉糖,有事沒事含一塊。

  如今,重回少年,趙煦也將養生的習慣帶了回來。

  要不是汴京在北方,不可能有檸檬,趙煦都想叫馮景去找些檸檬來泡水了。

  喝完蜂蜜水,趙煦看了看外間的日頭,問道:「如今什麼時辰了?」

  「殿下有問,如今什麼時辰了?」馮景扭頭,看向內寢屏風之外的角落,那裡有著一個被置放在四級階梯上的裝置,一個女官值守在其旁。

  那女官聞言,連忙蹲下身子,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銅壺,然後答道:「回稟殿下,如今已是申時二刻又半了!」

  馮景彎著腰,對趙煦複述了一次:「殿下,如今是申時二刻又半……」

  趙煦的眼睛卻在那裝置上恍惚了一下,然後他想起來,那裝置是什麼了?

  那是漏刻,唐宋的鐘表,由水力驅動,通過最下層的銅壺內的刻度尺,來隨時了解具體時間的裝置。

  算是機械鐘的先驅,安置在趙煦寢殿的這個,應該是最新款,元豐五年由歐陽修之子歐陽發主持研發而成。

  這一款的漏刻,就已經細分了刻度尺,將每個時辰分為四刻,每個時辰,還有著叫時功能。

  不過,這一款漏刻也遠未達到當代技術的巔峰。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蘇頌提舉太史局時,曾組織、抽調了包括太史局、都水監在內的多個部門,數百人的能工巧匠,於這皇城大內,建造了一個堪稱奇觀的龐然大物。

  元祐水運儀,後人稱為渾天水運儀。

  該儀器不僅僅實現了自動報時功能,還能精確到刻,同時,它還具有天文演示和觀測功能。

  在新世紀,趙煦在博物館還見過蘇頌所造的那個渾天水運儀的復刻版。

  根據博物館裡的解說介紹:這是全世界最早最先進的機械鐘錶,領先西方數百年。

  當時,趙煦聽完介紹,頗為得意,但回去一想,又頗感悲悶。

  因為渾天水運儀,在靖康之後,被金兵粗暴的拆解,從此成為了絕唱。

  自是之後,數百年,再無人研究,也再無人推進。

  連製造技術也徹底失傳,仿製都成為了奢望。

  怪誰?

  怪趙佶?


  怪完顏構?

  怪金兵?

  好像都可以怪,也好像都怪不到。

  趙煦從博物館回去後在酒店的床上翻來覆去,想了一宿,最後他終於想明白了,應該怪誰。

  怪他!

  活的太少,死的太早。

  但凡他可以多活兩年,熬死向皇后,那個位置輪得到趙佶嗎?輪不到!

  他趙佶能當皇帝嗎?

  不能啊!沒那個能力!

  章惇都知道的——端王輕佻不可以君天下。

  向皇后能不知道嗎?

  知道的!

  可趙煦的兄弟里,除了趙佶外,有資格接過皇統的,就是趙煦的同胞弟弟趙似了。

  而趙煦生前和向皇后的關係,不能說母子親睦吧,只能說形同陌路。

  所以,向皇后出於自身地位考慮,是絕不會再立趙煦的同胞兄弟!


  不立趙似,趙佶就是唯一的選項了。

  哪怕捏著鼻子,也不得不立。

  「這一世,我要爭取活到耄耋,向那後世乾隆看齊!」

  「要早睡早起,要休息充足!」

  「只要我活著,就可以改變一切!」趙煦輕聲呢喃著。

  馮景見著趙煦失神,只能提高一點聲調對趙煦恭敬的再報:「殿下,如今當是申時二刻半了!」

  趙煦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在心中換算了一下,大約是4點15的樣子,再過不到一個時辰,早春的汴京就當要迎來入夜,宮門也將會落鎖。

  便與馮景囑咐道:「馮景,且幫我將《延壽經》仔細收拾,我去宮外散散步!」

  便帶著人走出內寢,來到了慶寧宮前的花園。

  慶寧宮說是宮,其實不大,攏共就那麼幾個殿宇,前後兩個院子,好多內臣在東京城裡,住的地方都比趙煦住的慶寧宮要大要好。

  這是有原因的。

  慶寧宮乃是英廟從濮邸被接入宮中,正位皇子前,才在仁廟的詔書下,以皇城司舊年的官廨改建而來。

  而仁廟和英廟的關係,眾所周知,只能說:不熟!

  作為養父,仁廟很少關心英廟,甚至到死前,都沒有將英廟真正看成自己的兒子,只說『但姓趙斯可矣』,言下之意就是:要不是你們非逼著我過繼一個養子,我其實根本不想收養的!

  英廟哪怕被以皇嗣之禮,接到了宮中。


  宮中宴會,英廟坐的位置,也被安排在侍制大臣之後。

  自然也就不要想,仁廟會給英廟安排一個什麼好地方,更不要想會有人好好收拾、修繕。

  據說,當年的皇子位,只是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將皇城司的牌匾摘了,換一個皇子位的牌匾就算完事。

  很多殿宇,乾脆長滿了蜘蛛網,連柱子都被白蟻蛀空了。

  作為養子,英廟性格也是剛毅,突出一個恩怨分明。

  即位之後,連仁廟的喪儀,都假託有病拒絕出席。

  後來更是掀起了濮議,直接挑戰禮法,氣的慈聖一度動念,要廢黜英廟。

  最後還是韓琦出來說和,加上趙煦父皇的緣故,慈聖才和英廟表面和好。

  自然,英廟在位時根本不可能修繕、改建、擴建皇子位。

  他只恨不得,保留這裡的一切,讓子孫看到慶寧宮,就能知道,他曾經受到過的那些屈辱。

  能夠下詔循慣例更名『慶寧宮』,已經是很尊重皇家的傳統了。

  此地真正發生變化,還是去年,趙煦的父皇在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後,便下詔命人重修慶寧宮。

  這才有了現在的慶寧宮的風貌。

  不過,慶寧宮的布局和規模,依然維持著當年皇子位的樣子。

  走在慶寧宮的花園中,趙煦踩著早春的暖陽,嗅著宮中萬物復甦的氣息。


  趙煦的思緒,開始紛飛。

  他本以為,他早已經忘記了,在這慶寧宮中的生活。

  但現在,趙煦知道,他沒有忘記!

  那些兒時,在這慶寧宮中的日子,只是被塵封起來了。

  現在,重新走在這花園裡,一切都是這麼的熟悉。

  他曾在這裡嬉鬧,也曾在這裡歡笑。

  這裡的一草一木,一樹一亭,他都有印象,甚至可以想起一些點滴的浮光掠影,記起一些兒時的歡樂。

  住在這裡的日子,是他上上輩子,少年時最後的快活時光。

  「是了……就是這裡了!」趙煦走進一個小小的涼亭,伸手撫摸著涼亭里的石桌和石位上,雕鏤著的圖案,腦海中回憶起了,父皇曾就坐在他對面的石位上,帶著他接見了一位入京參加童子試的神童。

  那人叫什麼,趙煦已經忘記了。

  但是,趙煦記得,那人和他年紀差不多。

  但卻已經可以準確無誤的誦讀《詩經》、《尚書》、《禮記》、《易經》、《孟子》、《論語》。

  父皇因此歡喜不已,特地將那個同齡人,帶到了慶寧宮,叫他在趙煦面前,表演了背誦《孟子》、《論語》。

  「六哥,你比他如何?」父皇的聲音,似乎猶在耳畔,趙煦垂下頭去。

  當時的他,只是初通《論語》而已。


  哪裡能與那位神童相比?自是自愧不如。

  可惜的是,那位神童,自從離京後就再無音訊。

  上上輩子,趙煦在汴京等了他一十七年。

  卻並未在殿試或者太學中看到過他。

  很可能,又是一個傷仲永的例子。

  趙煦想著,就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知道的,他無憂無慮的童年已經結束。

  上上輩子如此。

  這一輩子,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上上輩子的他,在走出慶寧宮前,還是一個保有著童真的孩子,一個可以被人隨意拿捏的木偶,人畜無害的傀儡。

  而這一世的他,在稚嫩天真的孩童面容下,藏著的是一個已經坐了整整一十六年天下,還在九百多年後的新世紀,留學了幾近十年的靈魂。

  他知道的,他不能再緬懷過去了。

  於是,他站起身來,用一句詩詞,結束了自己對過去的追憶。

  「往事回頭皆噩夢,故園投足總陽春!」他輕聲低語著後人的詩詞,帶著人,走出涼亭,徑直從花園的小徑穿過,走到了慶寧宮的殿垣範圍。

  也就是宮門門口。


  值守在門口,穿著衷甲的御龍直們,見到趙煦瘦小的身影,立刻恭身下拜,口呼殿下。

  趙煦瞧著他們。

  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倒映著這些高大健壯的軍人身影。

  趙煦心裏面明白,這些守在慶寧宮外,由燕達調來的御龍直,就是他的底牌,也是依靠。

  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可能出賣、背叛趙煦。

  獨獨這些御龍直不會!

  為什麼?

  因為,這些燕達親自挑選出來的御龍直,在他們來到這慶寧宮,守衛趙煦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和趙煦綁在了一起。

  趙煦要是壞了事。

  這些人和他們的家人妻小即使不死,也會被流放廣南、嶺南,甚至刺配沙門島,哪怕遇赦也不能回。

  而趙煦位置只要坐穩了,這些人的御龍直身份,就不可動搖,用新世紀的話說,便是拿到了編制,而且是皇帝身邊的親衛侍從編制!

  這可是能夠父子相傳,子孫相繼的金飯碗!

  足夠這些廝殺漢,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為了趙煦拋頭顱,灑熱血了。

  而這些人,曾跟隨燕達,轉戰萬里。

  從熙河路、秦鳳路、環慶路、麟延路一直砍到交趾,立過汗馬功勞,斬殺過無數敵人!


  殿前諸直,那些花架子,在他們面前,不堪一擊!

  他們的存在,足以確保,哪怕是皇城大內的親事官、親從官和殿前諸班,統統反了。

  這些御龍直也足以護持趙煦,殺出重圍,去江寧找王安石,或者去洛陽找文彥博、富弼、司馬光。

  所以,趙煦只是看了他們一眼,像個正常的孩子一樣,好奇的打量一番,就轉身走回去。

  不需要說話,也不必多言。

  趙煦只需要,每隔一段時間,有意無意的出現在這些人面前。

  讓他們看到,他們所效忠的人的樣子,確保他們不會認錯。

  這就足夠了!

  剩下的事情,自有人去做。

  回到內寢沒一會,國婆婆從趙煦的母親朱德妃那邊回來了。

  她帶回了德妃閣的消息。

  「姐姐言:公主小恙,幸得中官教旨,命有司備醫廨,以候太醫,感激不盡,已是著人寫了謝表,敬呈中宮聖覽……」

  對此,趙煦並不意外。

  他的母妃,就是這樣的性子。

  上上輩子,即使趙煦已經大權在握了。


  但她在向皇后面前,依然是伏低做小,謹小慎微,侍奉恭敬,從未想過,要藉助兒子的地位,去爭那個位置。

  如今也是一般。

  說不定,他的母妃,還會因為向皇后的善意,而歡欣雀躍呢!

  ……

  坤寧殿。

  向皇后手中拿著,從德妃閣處送來的謝表。

  「朱德妃倒是個實誠人!」看完謝表,向皇后滿意的點頭。

  這封謝表,用的文字,雖不華美。

  但是言真意切,姿態放的很低。

  文字之間,隱約自比民間妾室,稱向皇后為女君。

  向皇后看著,就非常開心。

  「聖人恩惠,德妃感激不盡,特意囑咐臣言:俟公主康復,必攜公主來聖人駕前謝恩!」剛剛從德妃閣里回來的閻守懃,低著頭說道。

  「這就不必了!」向皇后放下謝表:「你去曉瑜德妃:如今官家臥疾,妹妹在閣中,好生撫養、教導公主、皇子,便已是有功,待官家康復,本宮必為妹妹請功!」

  卻已不再稱其姓氏,只說德妃。

  顯然,向皇后的態度,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是!」閻守懃微笑著躬身。

  ……

  註:那個神童叫朱天錫,續資治通鑑長篇記載,元豐七年四月神宗帶著哲宗在睿思殿,一起召見、面試了這個神童,命其誦讀經書『皆全篇百餘通』,神宗於是指朱天賜問哲宗:『汝能如彼誦書乎?』於是,賜朱天錫五經出身,賜錢五十千,告誡其認真讀書,不要荒廢。

  可惜我查遍了史書,再也沒有見過這個神童的名字,可能早夭了,也可能如方仲永一般傷仲永了。

  在這裡,為了情節需要,進行了一定加工,將召見地點,改在慶寧宮。

  注2:在北宋宮廷,皇子在口語上,對其生母稱『姐姐』,這可能來源於北宋早期,公主出嫁後升行的規矩,意思就是——公主下嫁駙馬家,她的輩分會提升到她的公婆一級,這樣就避免給公婆行禮了,不過這個規矩在中期後,就漸漸廢棄了,原因?儒家禮法倫理不提倡,但宮廷似乎保留了這個規矩,哲宗死的時候,他的母親就抱著他哭著說什麼姐姐肚子裡生下伱什麼什麼的。

  PS:不太懂發彩蛋章,我得去請教下人,學會了給大家發慶寧宮的位置和漏刻的圖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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