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漢家天子附體開演!
2024-10-20 15:53:59
作者: 要離刺荊軻
第766章 漢家天子附體——開演!
元祐二年四月丙申(十五)。
趙煦和往常一般,起來後就到了集英殿,開始今日的經筵。
這集英殿的經筵,在今年正月後,就完全變了形式。
從經義為主,議政為輔,變成了議政為主,經義為輔。
以范純仁、呂大防、程頤為首的經筵官群體以及偶爾會來的沈括、蔡京等人,就是趙煦的秘書。
而章援、韓瑜等伴讀,則是秘書們的文書。
雖說,這裡不做決策。
經筵官們,也只是圍繞都堂政策和時局,進行討論,並給趙煦提供意見、建議。
學過歷史的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漢之尚書台,魏晉之門下省,都是從這個基礎慢慢發展起來的。
所以,人人振奮,幹勁十足。
就連那幾個外戚送來充數的伴讀,也是一改往昔的模樣,變得積極無比。
而在這集英殿內發生的種種,所有人都是閉緊了嘴巴。
因為,趙煦有過詔命——敢泄殿中事(集英殿),則非吾臣!
在以儒家思想為綱領的中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綱常倫理,是凌駕於一切之上的天條!
誰敢踐踏君臣父子的倫理,不僅僅要被開除出臣籍。
連人籍也會被一併開除——無君自然無父,無父無君者,人神共憤,天理難容!
於是,上追三代,盡毀之!
下責三代,永不敘用!
不止殿中人,必須嚴格保密。
殿外的御龍直,也將經筵時的集英殿圍的水泄不通,別說有人窺伺了。
燕援兄弟把守的宮禁,連只蒼蠅,若無詔書,也休想飛進去!
於是,從正月過後的這三個多月,集英殿上的種種,硬是沒有傳出去半點風聲。
不過,這種情況應該不能持續太久。
因為都堂方面,似乎也察覺到了,集英殿上的異動。
呂公著、李常、傅堯俞、鄧潤甫、李清臣都表達過,想要來集英殿旁聽的意思。
這很正常!
宰執最怕的就是,有人趁他們不注意,就在皇帝面前打他們的小報告。
就像乾興元年的時候王曾藉口要過繼兒子,求對章獻明肅。
結果,卻趁機在章獻明肅面前,痛陳丁謂的奸邪。
使得本就不滿丁謂獨攬大權的章獻明肅,準確的找到了丁謂的反對派,一舉拿下了丁謂!
事為之防,曲為之制的道理,不止趙官家知道,宰執們同樣知道,也都在防著第二個類似王曾一般的二五仔。
更不要說,宰執那裡不知道,一旦集英殿體系成熟,就可能分都堂的權柄?
只是他們也不敢硬來,於是,就只好本著打不過就加入的戰術,也要擠進集英殿來。
趙煦,對此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他也正好有這個需求!
到了經筵上,趙煦和范純仁等人,簡單的復盤了一下近日的政事。
通見司的郭忠孝,就已經帶著今日御史台的札子,來到了集英殿上。
趙煦一見,驚訝起來:「今日怎這許多彈章?」
郭忠孝拜道:「奏知陛下,臣不知!」
「嗯?」趙煦驚訝一聲。
「陛下,皆是實封狀!臣不敢窺伺!也不敢詢問!」郭忠孝奏道。
趙煦當即站起身來,整個集英殿也瞬間鴉雀無聲。
實封狀啊?!
他掃了一下郭忠孝手裡捧著的那些彈章,眯起了眼睛。
實封狀意味著需要保密,也意味著只能由趙煦親自拆封、閱讀,也意味著烏鴉們要彈劾的,恐怕是某位位高權重的大人物!
「呈上來吧!」趙煦說道。
「諾!」
郭忠孝捧著札子,亦步亦趨的來到御前三步處,然後恭恭敬敬的跪呈在前,馮景上前,從他手中接過了那足足有著十幾本的彈章,然後恭敬的放到趙煦面前。
趙煦嚴肅的坐直了身體,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本札子,仔細檢查了火漆後,才將之拆開。
這一看,趙煦就眯起了眼睛,神色漸漸的冷酷起來。
看完一本,他繼續拆封下一本,而他的神色,也越發的嚴肅。
整個集英殿的氣氛,因此陷入冰點。
所有人都是屏息凝視,低著頭,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喘氣。
郭忠孝更是規規矩矩的跪在原地,趴在地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連膝蓋都有些麻木了,郭忠孝才聽到了趙煦的聲音:「郭卿且先起來吧!」
「諾!」
趙煦捏著手裡的彈章,想了一會,就問郭忠孝道:「御史台的御史們,可有將這些札子抄送兩宮慈聖?」
郭忠孝奏道:「以臣所知,並無此事……」
「諸御史札子,皆是直送內東門通見司,乞請聖裁!」
御史台,是士大夫清流的地盤,同時也是皇權的耳目與口舌。
這就代表著,在御史台中的每一個人,甚至哪怕是一隻貓,一條狗都必須嚴守立場。
什麼立場?
忠君!
所以,御史台是天然的帝黨基本盤。
甚至,不誇張的說,在某種程度上其實御史台的烏鴉和內廷的內臣,是一個同生態的物種——他們的權力來源,都是來自君權。
只有君權強盛,御史台的烏鴉和內廷的內臣,才能揚武耀威,指斥方遒。
一旦君權暗弱,烏鴉立刻變成無毛雞,而內臣則乾脆會淪為無關輕重的奴婢,任人宰割。
這一點,東漢末年、晚唐已經用事實雄辯的證明了!
故此,早在元豐八年的下半年,當趙煦漸漸在群臣面前,展現出自己的手腕的時候,御史台的烏鴉們,就已經自動自覺的開始站隊趙煦了。
至於如今?
他們徹底不裝了!
明牌的帝黨!
很多事情,他們都是自動自覺的,只報與趙煦,而無視兩宮的存在。
「胡鬧!」趙煦冷然的呵斥:「兩宮慈聖垂簾,保佑擁護朕躬,自也當知情!」
這已經不是趙煦第一次訓斥御史台的烏鴉們了。
甚至,他還曾罰過幾個『屢教不改』的烏鴉俸祿。
然而……
烏鴉們每次都是認錯飛快,但下次還敢再犯。
而趙煦對他們的懲罰,也只是罰俸,了不起再罰銅一斤,以儆效尤!
甚至於,有人將這些罰俸、罰銅的記錄,當成自己的軍功章、榮譽,認為是忠誠的記錄!
於是,現在的御史台,誰要是沒有被趙煦罰過俸祿,那就可能會被其他人認為『不忠』。
而趙煦呢?
每次罰完俸祿,罰完銅,都會迅速遺忘這些事情。
這一次也是一般,趙煦只是嘴上訓斥兩句,旋即就不再提及,而是看向在場的大臣。
他的眼睛,在范純仁、呂大防、程頤三人身上掃來掃去,最終停在范純仁身上。
「范先生……」
「臣在!」范純仁出列拜道。
「先生是翰林學士,文華之上選,學識淵博,熟讀史書,知歷代故事……」趙煦緩緩的說道:「朕想向請教先生一個事情……」
「臣不敢當!」范純仁連忙拜道:「乞陛下考較……」
趙煦想了想,道:「朕聽說,聖人有親親相隱之制……」
「是……」
「何謂親親相隱?」趙煦問道。
范純仁頓時渾身上下都是雞皮疙瘩!
他知道的,這種問題,恐怕是送命題!
可,他是范仲淹的兒子,是範文正的子嗣。
所以,即使前方就是萬丈深淵,他卻也不得不如實回答。
「奏知陛下……聖人有教: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直在何處?」趙煦又問。
「親親、尊尊、長長……此人倫之序,天地之理!」范純仁再拜。
「親親、尊尊、長長?」趙煦微笑著,撫掌贊道:「善!聖人之教,朕知矣!」
親親相隱,是封建倫理道德中最重要的一環。
也是皇權體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道理是很簡單的——既然父為子隱,子為父隱。
那君父呢?
君父有錯,臣子如何?
必須為尊者諱!
所以,哪怕皇帝千錯萬錯,可大臣們還是必須幫著粉飾、妝點、打扮。
趙煦心裏面自然知道,這一套思想,必然不適合未來社會的發展需要。
可現在,大宋社會不還是停留在小農經濟,封建社會嗎?
所以啊!
這套東西現在還丟不得!
當然了,解釋權,還是要抓在自己手中的!
不能別人隨便張口,就能化身孔子,就可以對他這個皇帝說教了。
要是這樣的話,他留學豈不是白留了?
趙煦忽然問道:「那緣何《春秋》有大義滅親之故事?若是如此,豈非不合聖人『父為子隱、子為父隱』之道?」
范純仁聽到這個問題,深深吸了一口氣,拜道:「奏知陛下,大義滅親,並不礙『親親相隱』!」
「聖人之謂: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所對者,乃葉公所言也!」
「是穰羊之事!」范純仁拜道:「穰羊者,小也!父子人倫子道,大也!」
「故當親親相隱,以全人倫,以合天理!」
「若然殺人、劫道、作亂、巫蠱事……」
「害他人、害鄉黨、乃至於害國家、害天下……則不可隱!」
「此聖人褒石蠟而貶州吁、石厚之理,使篡逆之臣,遺臭萬年!」
儒家的邏輯自然是自洽的,並不會互相矛盾。
就像以德報怨的後一句是『何以報德』。
親親相隱的前提是穰羊,是小錯誤,最多屬於經濟問題的那種。
即使是提倡春秋決獄的漢代,殺傷人、擄掠以及盜匪,都不在親親相隱範疇內。
趙煦沉吟片刻,看向范純仁,循循善誘著:「先生,若是朕呢?」
「若朕有親戚,犯有過錯,朕是該隱,還是該大義滅親?」
范純仁咽了咽口水,然後抬起頭,毅然決然的長身而拜:「陛下,臣聞: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無私!」
「陛下為天下主,萬民之君,當以天下為親,以四海為家!」
「先生所言,甚為有理!」趙煦立刻接話,然後嘆息一聲:「奈何……」
「駙馬……」
「朕姑父也!朕不忍致法於駙馬!」
說著,他就當著其他所有在場的人的面,將他案上的那些彈章,全部拿起來,丟盡了殿上的火盆中。
一邊扔,他還一邊流淚:「壽康主,是太母親女,是朕親姑!」
「駙馬都尉,朕之姑父也!」
「雖國法無情,朕卻不能不念親親之道也!」
「然,聖人之教,大義滅親,先生又進王者無私之事……」
「朕……朕……朕……實在為難啊!」
「仔細想想,可能是朕的緣故吧!」
「朕未能勸導駙馬,也未能表率宗室!」
「唉……」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然後集體匍匐在地上,紛紛脫下冠帽,頓首再拜,卻是鴉雀無聲。
哪怕是范純仁、程頤這樣的淳淳君子、忠厚之人。
此時此刻,目睹著少年官家流淚燒彈章,又想著這少年官家一邊流淚,一邊說著的那些話。
他們心裏面都冒出了一個相同的典故——鄭伯克段於鄢!
天子,這那裡是在寬恕、饒恕那位他嘴裡的姑父?
這是在把對方架在火上烤!
是在發出明確無誤的衝鋒信號——給朕上!
御史台的烏鴉,若知這殿上事,必會捨生忘死,也定會孜孜不倦的逮著駙馬,瘋狂撕咬!
汝——
竟敢讓天子將汝錯歸於己身?!
汝,何德何能啊?
僅此一點,汝已罪無可赦!
但是……
他們心中還是有著疑惑的。
這集英殿上的事情,是沒有人敢泄露哪怕半個字的!
因為這是天子諭旨,也是鐵一般的紀律。
若天子打破,那麼,這裡以後也不再將有秘密可言!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就見著天子,將所有彈章,全部燒完,然後回過頭,抹了把眼淚,道:「卻是朕失態了!」
「請諸位先生見諒……」他的眼睛,掃過經筵官。
也掃向那些瑟瑟發抖的伴讀們。
然後,臉色一板:「今日殿中事,乃屬絕密!」
「敢泄一語者,族!」
此刻,趙煦氣勢洶洶,無比嚴肅。
這場戲,要演就要演足!
必須要沉浸式的入戲!
沒辦法!
誰叫老劉家,早把類似的戲碼玩爛了?
以至於後來者,只能是絞盡腦汁的想辦法創新。
偏,又離不開人家的稿子。
因為你不這麼玩,別人就可能誤會——畢竟老趙家在護親戚方面是出了名的。
趙煦說完,就對馮景道:「馮景啊,去通知燕援,朕要去慶壽宮,到兩宮慈聖之前請罪!」
「還要去景靈宮!到列祖列宗之前請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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