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金獅與落鳶

  第156章 金獅與落鳶

  領主宅邸用餐結束的午後。

  如往常一樣，特蕾婭提著兩個大籃子離開宅屋，來到塞爾瓦村市，在幾個小攤位上挑選蔬菜。

  不算大的村市空地，販賣柴火煤炭、工具衣衫、食物蔬菜的各個攤位後，除了偶爾零星幫手的各家青壯外，皆是一個個年輕的村婦姑娘在打理。

  塞爾瓦內，除了西邊新來那些難民和來往的途徑者，村鎮上幾乎不見本地的老人與老婦。

  特蕾婭自然已經知道，這景象其中那不幸的原因。

  腳下這座如今看上去欣欣向榮的村鎮，實際上在數個月前，經歷過與自己等人不相上下的悲慘遭遇.

  一個戴著頭巾的攤主姑娘，瞧見那扎著栗色大麻花辮的漂亮小姐，知道對方肯定又是來為領主一家採購食材，連忙機靈的招呼起來。

  「特蕾婭小姐！來看看我家種的，都是今天新摘的菜！」

  特蕾婭聽到吆喝，便停在了那頭巾姑娘的小攤位前。

  出身費魯山地的邊境騎士之女，並非不分五穀，這段日子她也分清了奧蘭德當地的蔬菜。

  仔細翻了翻，見攤位上的食材的確新鮮，便沒另尋他家，按著今天的菜譜對攤主姑娘說道：「請給我四捆赤根菜，兩把蒜草菜，兩捆綠柏筍.」

  待攤主姑娘將蔬菜堆滿空籃子，特蕾婭交錢，瞧著那攤主姑娘滿臉喜悅的清點錢幣，默然的表情下，不禁生出了隱隱的自慚形穢。

  連這些村裡的姑娘都能自力更生，而身為騎士之女，她卻還沒有找到真正能勝任的工作。

  相較於擅長數算，了解商貿的瑪莎姐姐。

  畫藝精湛的拉雅。

  精通禮儀舞蹈，見識頗豐，上流貴族出身的賽莉和溫蕾莎。

  還有已經正式任職，成為塞爾瓦醫師的米萊娜。

  特蕾婭自認為作為鄉下騎士的女兒，她沒有什麼比同伴們更出眾的特長。

  被費爾康家調教出的上流禮儀等技能，同伴們也都會，且都比她做得更好。

  如今絞盡腦汁，她唯一多出的能力，大概也就數曾隨父親學過騎馬，短暫的因好奇，和逝去的兄長一起舞劍玩鬧過。

  但那三腳貓功夫，純粹是過去在家中的玩耍，不要說真正的戰士，恐怕連拿起草叉的鄉間老農都打不過，根本算不得技藝。

  現在，每天為大家多做些跑腿的家務雜事，承擔更多體力活，已經是她儘可能想到自己的作用.

  拎起兩個堆得滿滿當當的大菜籃，特蕾婭掂了掂分量。

  以前在家幹過些活，力氣比其他弱不禁風的女孩稍微大一點，倒也勉強算個做家務的優勢。

  忽然聽到一陣呼鏘呼鏘的鐵靴腳步。

  特蕾婭聞聲望向村市旁的街道。

  只見伊蓮娜姐姐的親弟弟，那位名叫洛哈克的高大騎士，帶著九名身穿重鎧，外覆黑色劍翼罩袍，腰胯無鞘鈍劍，手持無頭槍桿的精銳戰士，正向村外走去。

  特蕾婭認得，除了洛哈克爵士，剩下的人都是萊昂領主麾下的近衛，看樣子，是要跟騎士大人去村外進行日常的訓練。

  但她有些疑惑。

  目光仔細一看，她才發現，這十個重甲武士組成的隊列前方，甚至在洛哈克爵士的前面，很奇怪.竟是以一位身穿農家束腰男裝，扎著金色盤發的少女為隊首。

  那金髮少女的年紀比自己還小，但竟也手持練習長槍，腰上別著鈍劍，好像要與那些五大三粗的騎士和戰士們一起參與軍事訓練。

  「那是.奧莉薇婭小姐？」特蕾婭喃喃道。

  這個塞爾瓦百夫長的女兒，她昨天就認識過了，畢竟自己和同伴們現在就住在對方家裡。

  那位小姐和萊昂爵士，好像是婚約關係，在領地上地位不一般。

  不過一個嬌滴滴的少女，為何也與那些戰士同行？

  說來，對方昨天好像還是跟軍隊一起從隆卡前線回來的。

  這就更奇怪了。

  特蕾婭沒聽說過哪個騎士會將未婚妻帶上戰場。

  事實上，連軍營都該是家眷婦孺的禁地。

  在堪塔達爾有著不堪記憶的特蕾婭，想想都為之感到不妥。

  滿是粗野士兵的軍隊，對於一個少女而言有多危險照理說那位萊昂爵士不可能不明白。

  但不只那位騎士領主，這女孩的父親既然是塞爾瓦軍隊的指揮官，他又怎麼能允許女兒待在前線？

  特蕾婭身後，揣好了錢的攤主姑娘抬頭，瞧見了一個月不見的同村玩伴，便興高采烈的朝那打起了招呼：「奧莉薇婭~！你回來啦？沒受傷吧！」

  路過的金髮少女聽到呼喊，朝攤位那邊看去。

  她隨即笑著對同村友人報了聲平安：「當然沒有，放心吧，咱們把狼領的壞傢伙打得落花流水！。」

  說完，奧莉薇婭擺了擺手，繼續領著洛哈克和戰士們漸行漸遠。

  特蕾婭聽到攤主姑娘和那金髮少女的對話，不由轉頭問道：「那位小姐也上了戰場？」

  「你說奧莉薇婭？」攤主姑娘扭頭，看向眼前領主家的漂亮女傭，心想對方應該是領主從外地雇來的，來塞爾瓦不到一個月，不曉得奧莉薇婭的「威名」倒也正常。

  「別小看她，您不知道，奧莉薇婭個子雖小，但那可是我們村的金.咳咳，她很能打，比男人們還能打架，可厲害了！」攤主姑娘自豪的吹噓道，從小看著奧莉薇婭如何一次次教訓村裡的那些小流氓，她對自己這位朋友崇拜得很。

  聽到這話，好奇心忽然如野草般在特蕾婭心中生長。

  身為騎士的女兒，她很清楚能打架.與能上戰場可不是一個概念。

  疑惑間，特蕾婭拎著兩大籃蔬菜回到領主宅院，將食材送到廚房交給了廚娘米莉雅和小僕傭們，接著找到身為領地管家的伊蓮娜。

  「伊蓮娜姐姐，我想在塞爾瓦逛逛，今天能請一個下午的假嗎？」特蕾婭請求道。

  「當然可以，人手這麼多，家裡不忙，不過要注意安全，村里很多男人都回來了，他們還不知道你的身份，記得報萊昂大人的名頭，小心別被人糾纏上了。」

  伊蓮娜沒有拒絕，但考慮到西邊的新領民，她不忘叮囑道：「還有，在附近轉轉就好，不要去村外的難民營地，那裡的人怕還不熟悉領主的名頭，我怕萬一碰上粗魯的流氓不長眼欺負你。」

  不像幾位貴族之女，伊蓮娜出身市民階層，從小見慣了街頭巷尾陰暗處的流氓，也聽說過一些貴族家女孩因落單而失蹤的案件。

  她知道，不管身份來頭多大，弱女子都永遠不要期待一個名頭，會嚇倒一個興起意圖施暴的愚蠢惡徒。　　　　這世上有的是人，愚昧到讓人懷疑其腦子裡的構造，思考事情完全沒有邏輯與理性可言，許多非理性人的流氓暴徒，做事根本不去想之後要承擔的後果。

  羅蘭納爾聖地城這種大城市裡尚且如此，妄論一群不知根底逃民。

  「嗯，我只是在附近逛逛，不走太遠，況且我帶著東西防身呢。」特蕾婭拍了拍側腰上的匕首。

  告別了伊蓮娜，她離開了宅子，也沒有去別處，而是徑直順著剛才那隊領主近衛的方向，一路走到村口。

  隔著老遠，特蕾婭就遠遠望到離牧地那邊放牧的畜群不遠，洛哈克騎士與領主近衛們在原野上，整齊站成一排的背影。

  但特蕾婭沒瞧見奧莉薇婭。

  直到溜達著走近，繞到了側面，她才看到被戰士們高大身影擋住的金髮少女。

  那女孩手持訓練長槍，時不時變換和擺出利落的架勢，像模像樣的比比劃劃，同時好像也在對一眾戰士們講述著什麼。

  而那些彪悍的重甲戰士，一個個如同乖巧的學生一般，低頭聆聽著少女的指導。

  時而有人還老老實實的半舉手臂，似乎對那位奧莉薇婭提出了一些疑問。

  愕然間，特蕾婭看清他們彼此的態度，突然感到茫然。

  這和她料想的情況南轅北轍。

  本以為，按那攤主姑娘所言，這金髮女孩再有打鬥的天賦，也不過是跟隨那些職業戰士學習武藝

  然而眼下見到的，怎麼反而像是這個嬌小的女孩在教導戰士？

  難道是大家懾於身份，陪那女孩玩鬧？

  這不可能啊，畢竟連那高大魁梧的洛哈克爵士，都在聽取金髮少女的指導。

  很快，接下來奧莉薇婭的表現，再次刷新了特蕾婭的認知。

  一名近衛戰士出列，他手持槍桿拉開步伐，大吼一聲，便向金髮少女沖步刺槍。

  打出的兇猛架勢，絲毫沒有顧忌會不會傷到女孩，那沒有尖刃的桿頭，直直奔著奧莉薇婭身前捅去。

  特蕾婭看得真切，不禁捂住嘴唇。

  那位奧莉薇婭小姐不像近衛戰士們一樣全部武裝，女孩那般羸弱的身軀上，根本沒有穿戴任何盔甲！

  可下一秒，只見金髮少女樸實無華的變換身姿，一振長杆便滑步近身，架開攻擊的同時，少女反擊的槍頭就捅在近衛的護頸下方一寸。

  嘭！

  結結實實的悶響，那大漢被槍頭刺擊打得後仰，沉重的身軀騰騰倒退了兩步。

  「！好厲害！」

  特蕾婭眼眸睜大。

  一個接一個，空地上槍桿噼啪相交。

  接連的針對性糾正眾人的技法細節，解答各自的疑惑，奧莉薇婭杵起手中的長槍，不禁有感。

  自聽從了萊昂建議的這套教導流程，她越來越對如何傳授武藝，得心應手了。

  「霍克，波茲先生，巴維爾先生，你們和三位新加入的成員對練，幫他們熟悉技法的基礎。

  扎布羅恩先生，達達尼爾先生，你們可以互相嘗試我剛才的技術。

  洛哈克，你幫布魯南先生，糾正習慣上的錯誤」

  安排完那萊昂玩笑般的口中，所謂「奧莉薇婭學派」的「弟子」們自由練習。

  頗有小老師威嚴派頭的金髮少女表情放鬆下來，轉過頭，望向了不遠處樹下，那朝這邊張望的栗發麻花辮女孩。

  奧莉薇婭昨天才認識的這個比自己長兩歲的姐姐，還記得對方的名字。

  將手中槍桿插在泥地上，她朝那邊搖手問候道：「午安，特蕾婭小姐。」

  聽到對方問候，特蕾婭稍稍從目睹那匪夷所思的武藝中，回過神來，她離開樹蔭，走了過去。

  「午安，向您致意，奧莉薇婭小姐，很抱歉打擾到您，我只是有些好奇，才駐足旁觀。」特蕾婭撤步提裙屈膝。

  奧莉薇婭微愣，雙手連忙擺擺：「放鬆些，不用對我行禮，我不是貴族，只是個鄉下的野丫頭。」

  特蕾婭聽了這話，卻依舊恭敬道：「就算現在不是貴族，可您將來一定會成為萊昂大人的夫人，身為潘德拉貢家的僕人，我不能對未來的女主人失禮。」

  女主人？

  奧莉薇婭聞言，心中微甜，俏臉泛起紅暈。

  怎麼這次回來好像村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和萊昂的關係？

  居然連剛定居塞爾瓦的新朋友都一清二楚，這是誰傳的？

  「哈秋~~」

  塞爾瓦內，某個不願透露姓名的小莉娜揉了揉鼻子。

  「咳咳.無論如何，你是客人也是朋友，還是輕鬆些好，這麼恭敬我實在不習慣。」

  奧莉薇婭假咳掩飾害羞，趕緊抬手，豎起手指轉移話題：「特蕾婭小姐你看了這麼久，也對習武有興趣嗎？」

  「我？」

  特蕾婭眨了眨眼。

  她本想說，自己這種弱女子

  可看了看金髮少女，那比她還矮半個腦袋的個頭。

  特蕾婭心中，突然湧出了對這最直接力量的渴望。

  如果當初，也有眼前這女孩的武藝，那父親.母親哥哥

  眼眶後莫名的酸澀，特蕾婭表情未變，遏制住哀傷，強作淡然的咽下了痛苦的記憶。

  被搭救是命運的垂青，但這份幸運，將來能持續多久？

  如今除了這幅任人宰割的皮囊，她別無所長。

  善良的拉瑞安閣下終會離去。

  仁慈的萊昂大人，亦非能永遠保護所有人的神明。

  寄人籬下，如果過去那樣的災難再次找上門時，自己和同伴們又淪落為暴徒的玩物，那她們還能再迎來一次如今的幸運嗎？

  她不想再成為溺在水中的落鳶。

  「我也能習武嗎？」

  栗發女孩期待的問道：「我也能像奧莉薇婭小姐您這麼厲害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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