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格物致知
2024-09-12 07:38:38
作者: 墨二十一
夜色漸深。
馬車緩緩馳離江流書院。
車中寂靜,各有心事,一個擦拭著油紙傘,一個撥弄著簾上玉珠,叮鈴的碰撞聲,好似奏著一曲溫婉音律。
待糾結良久,林婉兒終沉不下心來,開口喚道:「阿哥,能求你個事不?」
「說。」
「那……手銬腳鐐……能給去掉嗎?」
「誰?」
「你知道的。」
陳三兩笑笑,不作答覆。
雖然妹子未說姓名,但也顯而易見,定是那個紅蓮少年莫問,也對,曾聽門子稟報過,他木匠手藝甚好,想來應是在書院內務工呢。
「見過了?」
「偷偷看了一眼,挺可憐的。」
「那小子野性難馴,且匪氣太重,我是在磨礪他的秉性,不然讓他逃了,遲早會闖出大禍事來。」
「哦……」
林婉兒噘著小嘴巴,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
陳三兩也是對自家妹子才推心置腹,怕她再有思想包袱,又解釋道:「那小子性格堅韌無比,猶如野草般不屈不撓,只需稍加培養,可是個將才。」
林婉兒立時眼眸錚亮,笑吟吟地道:「阿哥的意思是……將來他會當個將軍?」
陳三兩怎會不懂她的小心思,搖頭笑道:「現在談此還為時尚早,將軍哪有那般好當的,若是他哪天逃了,他只會是個紅蓮教的小頭目。」
林婉兒臉色微微一變。
一邊是將軍,一邊是匪首,任誰也知該如何抉擇。
於是,她輕咬貝齒,似是下了很大決定,道:「阿哥放心,我絕不會讓他逃走的,一定不會!」
「甚好。」
陳三兩頷首淺笑,眼中飽含期望。
……
翌日。
江流書院開門授課。
沒有典禮,沒有剪彩,也沒有任何揭幕儀式,簡簡單單,只有林婉兒一襲青衫襦裙,仿若水中一朵淡雅青蓮,恬靜歡迎每一個入學的孩童。
寬敞的正廳堂,爐火燒得很旺。
門外秋風凜冽,寒氣襲人,門內暖風拂面,溫潤如春。
孩童們興高采烈,終於不再受那嚴寒之苦,而且每張桌上都有一整套筆墨紙硯,再也不用折枝為筆、撒土作紙了。
書院內又另雇有訓導、教員等若干人,都是縣內的名望大儒,課程也細分做六門,分別是:禮、樂、射、御、書、數,統稱為「君子六藝」。
禮,道德禮儀,乃良好品德之基礎。
樂,音樂藝術,可提高才藝和審美。
射,弓箭技能,可提升勇氣和體能。
御,駕車技能,可培養團隊協作和領導能力。
書,識字讀書,可提升知識和文化修養。
數,算數,可培養邏輯思維和計算。
而除這「君子六藝」之外,另有八門興趣課可供學童們自由選擇,分別為:琴、棋、書、畫、詩、酒、花、茶,統稱為「女子八雅」。
即:彈琴,下棋,書法,繪畫,作詩,品酒,賞花,品茶。
單看這「六藝」和「八雅」,便知這江流書院並非是一個簡單的學塾,而是陳三兩欲要鑄造的學術殿堂。
就在這窮鄉僻壤,就在這邊疆蠻荒。
世人皆言窮山惡水多刁民,陳三兩偏要讓世人看看,窮山可富足,惡水可花香,刁民亦可出國士。
只待時間,靜候成果!
如此恢弘的理想和抱負,讓林婉兒大為震撼,也讓她愈發感到肩頭之重任,本來還要推辭書院教諭之職,但自聽聞後,她毅然決然地接受了這份任命。
原因很簡單,像這等學術殿堂,古今無有,未來定會成為儒生之聖地,自然得掌握在自己人手裡才可放心。
妹子冰雪聰穎,陳三兩滿眼欣慰。
不過這還需循序漸進,不可一蹴而就,至少現在的江流學院還未達到完善,能用之課堂也僅有寥寥數幾間。
林婉兒主教「六藝」中的「書」,尚以啟蒙為主,課本也是《三字經》、《百家姓》、《弟子規》等國學經典。
學童平均年齡八、九歲,有聰明者,亦有愚笨者,林婉兒一視同仁,細心教導,再加之人美心善,在書院裡是最是受學童們的喜愛和尊敬。
時間開始緩緩流淌。
也不知從何時起,一個少年開始悄悄站在窗外,跟著學童們一起上課,一起誦讀,一起學習文化禮儀。
林婉兒喚他進來。
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鐵鐐。
學童們哄堂大笑,他也羞得滿面通紅。
最後,還是林婉兒強拉他進門,又硬摁在課堂的最後一桌,並送給了一套嶄新的筆墨紙硯。
他不會握筆,林婉兒就手把手地教。
小小筆桿看似纖細,卻仿若重達萬斤,少年掐得指尖斑白,寫出來的大字還是七扭八拐,跟個狗爬似的。
他本想放棄,認為自己不是寫字的材料,可是再一瞅同桌,右手綁著繃帶,只用左手執筆還在努力練習,他頓時慚愧的無地自容,立時改變態度,又重新刻苦練筆。
待到課間,同桌問他:「你喚何名?」
少年回道:「姓莫名問,你呢?」
同桌傲嬌回答:「我叫鐵柱。」
興許都是笨的可以,兩人還頗有些惺惺相惜,即使有七八歲的年齡差,但還是成為了一對相談甚歡的的好友。
林婉兒卻愈發頭疼起來,本來一個鐵柱就夠她心力憔悴的,現在又加上個莫問,兩人簡直是笨的標新立異,讓她都不知該如何教導才會開竅。
比如《三字經》第一篇,最聰明的大丫一炷香就背過了,鐵柱一天下來還是背得磕磕絆絆,莫問更是三天沒學會握筆,讓人都懷疑他那手是豬蹄變的。
林婉兒講課賞罰分明,學得好會賞,學得慢會罰,莫問和鐵柱就是每天固定挨竹板的那兩個。
兩人不服,天天為自己狡辯,一個道:「我右手殘疾。」一個道:「我手戴鐵鐐。」
林婉兒竹板打得更狠了,邊打邊訓:「背誦課文用不著手,用的是腦子,你們的腦子呢,腦子呢,被狗給吃了?」
兩人臊得面紅耳赤,但第二天依然照常狡辯。
陳三兩空閒之餘也時常來書院探望,看看孩童們學習情況,檢查一番施工事宜,順便傾聽一會兒林婉兒的吐槽,吐槽對象不是別人,多是莫問和鐵柱這對難兄難弟。
陳三兩曾打趣問她:「你看兩人誰更笨一些?」
林婉兒扶額苦笑,「一樣笨。」
「選一個。」
「那還用說,肯定是莫問啦,他都十七歲了,鐵柱今年才八歲,心智還未發育成熟呢,等將來開竅了,興許還會是個修煉武道的天才。」
「……」
陳三兩頓感無語,感情她還惦記這個約定呢。
有一說一,反倒在陳三兩看來,莫問的武道資質實屬上乘,若是修習劍法,當比唐小芊還要有晉升空間。
林婉兒喜道:「要不阿哥也收他為徒?」
陳三兩搖頭,還是那句話:「野性未馴,秉性未改,終是外人,不可私授武道。」
「奧……」
林婉兒輕應一聲,表情略有幾分失落。
雖然收徒之事屢被拒絕,但林婉兒並不氣餒,轉過天來似乎改了策略,開始央求陳三兩能在書院內做個兼職教員。
理由很充分:
一,陳三兩學識淵博、閱歷豐富,當為良師授業解惑。二,書院欲想臻善完美,也得海納百川,包羅萬象。
陳三兩實在推辭不過,只得暫領了個教員之職,但不教授「六藝」和「八雅」,而是另設一學科,取名為《格物》。
格:探究、窮究之意。
物:泛指大千世界,萬事萬物。
格物之意,便是探究事物之原理,窮究萬物之本源,勉勵學童勇於實踐和探索,從而獲得真正的知識和智慧。
正所謂: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也!
《格物》第一課,凝水為冰。
步驟很簡單:取井水一盆,將「白霜」點點撒入,輕搖慢攪,僅在須彌之間,一層晶瑩冰碴開始緩緩凝結,又待少頃,整盆井水就逐漸凝結成了一整塊透明冰疙瘩。
碩大課堂,鴉雀無聲,眾學童無不被驚詫得瞠目結舌。
若非是親眼所言,誰又能相信在這溫暖如春的課堂里,一盆井水竟真的在揮手間凝結為冰,簡直是如同在施展仙術一般。
學童中尤屬莫問情緒最大,當堂起身高喝:「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陳三兩呵呵兩聲,暫不作解釋。
莫問自討了個無趣,便徑直走上講台,仔細觀察碗中殘餘「白霜」,捏起一小撮兒嗅在鼻尖,細聞無味,乾脆又舔了幾粒入口,舌尖略有幾分辛辣苦澀。
他茫然詢問:「這是?」
陳三兩走至門口招了招手,眾學童跟著莫問一起魚貫而出,一直走到一間偏房前,陳三兩隨手一指那牆根下,只見牆體磚石上滋生著一層純白色的晶霜。
這晶霜並不罕見,幾乎家家老房皆能尋到。
莫問有些不敢相信,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將晶霜刮下來,又趕忙舀了一碗清水跑回課堂,眾學童也簇擁著跟在後面觀望。
步驟簡單,無需示教,僅是將晶霜撒在水中便好。
莫問瞪著眼珠,仔細注視著碗中清水,隨著水面慢慢凝結為冰,他的臉龐也愈發晦澀難看。
他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
然而事實勝於雄辯,這在紅蓮教中最為有名的一術「仙法」,歸根究底,竟只是在水中加了一點牆根白霜而已。
他忽的抬頭,道:「這是為何?」
陳三兩這才解釋道:道:「這晶霜名為硝石,遇水生寒氣,故而可凝水成冰。」
「那口嚼火炭呢?」他又問。
「嘴含鹼水。」
「那油鍋撈錢呢?」
「油下是醋。」
「那赤腳走火炭呢?」
「石棉隔熱,粉末塗在腳底可辟火,皆是些旁門左道而已,不值一提。」
莫問「撲通」一聲蹲坐在地,一時臉色蒼白,如喪考批。
這些皆為紅蓮教的「無上仙法」,每每施展無不讓信徒們頂禮膜拜,卻在陳三兩的口中,卻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旁門左道而已,這一刻,仿佛一直支撐的信念轟然倒塌,整個人都好似被抽離了靈魂一般。
愚昧不可怕,可怕的是身受愚昧卻不自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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