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陛下還是早些死吧

  海瑞被關押在刑部獄裡，念在他曾是戶部主事的份上，提牢主事給他安排的是單人間。

  當王弘誨前來探監時，海瑞正散著頭髮，穿著囚服盤腿坐在一堆乾草上閉目養神。

  「海公！」

  王弘誨喊了一聲，海瑞睜開眼，見王弘誨提著酒菜和藥來，啞著聲音道：「紹傳，你怎來了？」

  王弘誨示意獄卒開鎖，獄卒面露難色道：「酒肉和藥小的可以拿進去，但是您不能進。」

  王弘誨沒有強求，將手上的東西都交給獄卒，獄卒接過後，打開牢門，將它們放在地上，然後又退了出來，重新將門鎖上，接著便如一塊石頭般站在一旁，沒有避開的意思。

  王弘誨不顧地上髒，學著海瑞盤腿坐下，隔著牢門道：「海公快些吃吧，若是涼了味道就差了。」

  「多謝紹傳你了。」海瑞沒有過多推辭，用著飯菜。

  「這不過是小事罷了。」王弘誨說道：「再說了，若是我因言入獄，我想海公您肯定也會為我送飯送藥的。」

  王弘誨靠近了些道：「其實今日我來不僅是給您送酒菜和藥的，也是因為中砥之事。」

  海瑞手上的動作霎時停住，他身子猛地前傾，焦急道：「中砥怎麼了，難道他是病了？」

  見海瑞如此激動，王弘誨連忙安撫道：「他沒事，沒事。」

  「沒事就好。」海瑞鬆了口氣，「那他是做了何事嗎？」

  「他確實做了好大事，做了所有人都不敢做的事。」王弘誨看著海瑞，一字一句地說道：「今日寅卯之時，中砥獨自一人來到皇城外，跪求陛下，請求用他的命換您的命，放您出獄。」

  海瑞手中的筷子瞬間落地，腦海里浮現出一幅畫面：年僅十一歲的孩童無助地走到威嚴肅重的皇城前，身材單薄的面對著至高無上的天子、皇權的方向跪在地上用力地叩首，一下、又一下，額頭磕出血來也不停歇……

  幾乎從來沒有流過淚的海瑞眼眶立刻紅了起來，他抬起袖子掩住面龐，仰著頭，肩膀微微顫抖。

  良久，一聲長長的嘆息。

  海瑞用力一抹面上，眼眶仍舊通紅，他語無倫次地說道：「我兒、我兒……他，後來如何了，是了，你剛才說他沒事了，那就好，那就好……」

  王弘誨默然無言，靜靜地陪著海瑞，等他舒緩內心的情緒。

  又過了小半刻鐘，海瑞終於緩了過來，他看著王弘誨道：「是我失態了。」

  「真英雄自有真性情，怎麼能算是失態呢。」王弘誨接著說道：「中砥為您求情後，陛下派了名內侍見他，並給了他一個盒子，似乎還說了些什麼，中砥便回去了。

  以我猜測，陛下應當是擔心事情越鬧越大，才通過內侍私下裡向中砥承諾了不會殺您，所以中砥才會回去。

  現在外朝都在說，是中砥的孝行將陛下逼到了牆角，從而救下了您，只是以陛下的脾氣，就算不會殺您，恐怕也會一直羈押關著。」

  海瑞仰頭看著黑漆漆的牆頂，有些索然地說道：「關便關罷，獄中獄外有何區別……」

  王弘誨從海瑞的語氣中聽出了心灰意冷、避世遠遁之意，想勸他振作，忽又覺得沒什麼意義。有當今這位天子在，振作有什麼用呢？

  這一刻，向來忠君的王弘誨竟生出了一個大逆不道的念頭：「若是陛下早些死就好了……」

  ……

  「離嘉靖死也就三個月左右吧，剛好夠了。」

  海中砥把嘉靖賜下的盒子抱到自己臥房，打開數了數，不多不少正好六十兩。

  「夠我生意的起步之用了。」

  海中砥覺醒宿慧以來一直都想著必須賺點錢，只是礙於沒有本錢無奈作罷，如今有了六十兩，終於可以動手實踐起來。

  「做肥皂？不行，這會兒市面上已經有了類似的替代品。

  餐飲？不行，投入小了沒賺頭，投入大了回本風險大。

  海貿？倒是可以，但成本投入太大，以後可以做，現在先排除。

  製鹽、鐵器？咳，以後再考慮。

  做玻璃？似乎可行，但是貌似它對原材料比如碳酸鈉有要求，短時間內根本搞不定，先排除。」

  海中砥思來想去，最後只想到了一門比較合算的生意：制白糖。

  海中砥記著宋應星《天工開物》里提過白糖的製作方法，但實際上這方法應當是錯的，至少後世沒有人能根據他記載的「黃泥水淋糖法」做出白糖。

  至於真正的制白糖方法海中砥剛好記得，只是需要花上約莫三個月的時間。

  看起來似乎挺長的，但是這年月白糖才出現沒多少年，製作方法也沒更新，還是老一套，所花的時間更長，從「二月梅雨作……至大小暑月……」前後差不多要花上六、七個月。

  而海中砥的方法僅僅二、三月就可，也不像這會兒的方法必須趕在「梅雨時節」做。

  初步定下主意後，海中砥等雨停了，便和雲叟一起去集市上看了看白糖和紅糖的價錢。

  「糖霜一斤四錢，紅糖一斤三分……」

  儘管早就對白糖的價格有所預料，但海中砥還是驚訝於它和紅糖的價格之懸殊，竟然相差了十幾倍。

  不過海中砥也清楚，再過二十多年，糖霜的製作方法更新換代後，它的價格就將降到一斤四、五分，幾乎直降十倍。

  但這不是還有二十多年嗎，足夠賺了。

  海中砥吩咐雲叟買了三十斤紅糖和所需要的工具回去，前後竟然只花了一兩銀子，讓海中砥不得不感慨這會兒銀子的耐用。

  回到家中後，海中砥讓雲叟將這些紅糖分為三份，作為三個對照組，然後便開始忙碌起來。

  他先將紅糖煎煮一番，煮成糖漿，再拿出漏斗用草封口，放入土中，接著將糖漿緩緩倒入，而後用泥封死。

  等到一天後糖漿冷卻，將漏斗取出，去掉漏斗下面的封草，將竹篾從下方插入糖漿形成導管，這時會有「糖仔」帶著雜質慢慢留出，一個多月後「糖仔」滴干，糖漏內壁則會有結晶糖，最上方靠近封泥的最白。

  雲叟作為唯一一名幫忙打下手的，雖不知道海中砥準備拿這些紅糖做什麼新鮮玩意兒，但還是勤懇地幫著忙，只是嘴裡難免會念叨「可惜了這些好糖」。

  海中砥聽了笑而不語，心裡卻想著：「有了這三個對照組，總能有一個成功的罷，當然，即便都不成也不打緊……」

  確實不打緊，就算失敗了對於海中砥而言也就是浪費二、三個月的時間而已，成了可喜，敗了也可喜，因為兩、三個月後嘉靖就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