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大明朝還有利劍嗎？

  徐階和高拱之間，幫誰？

  「應助徐閣老。」海瑞沒有絲毫猶豫：「為父還是原來的想法，高肅卿太過剛戾，可為閣臣，不可為首輔。

  他若為首輔，凡有些許得罪他之處，縱是忠良仁善者亦被打壓，久而久之，朝中恐只剩諂媚親上之人。而徐閣老雖沒有高肅卿那般銳意進取，至少能夠穩住朝局，安撫人心。」

  嗯，看海瑞這意思，其實是對這兩個人都不非常滿意。

  高拱銳意進取，但小心眼。

  徐階性情稍好，但喜歡調和矛盾，對一切問題都是修修補補，想讓他親手進行改革幾乎是不可能的。

  海中砥又問了一句：「這次徐、高二人相爭，父親認為誰會勝？」

  海瑞思索片刻，答道：「元輔會勝，高肅卿此次得罪了眾多言官，在科道言官的接連彈劾下，高肅卿扛不住的，即便陛下想留住高肅卿，也無計可施。」

  海中砥道：「可縱是徐閣老勝了，父親覺得徐閣老還能做幾年首輔呢？如果他退了，又該誰來接任？」

  徐階今年六十五歲，算得上高齡了，再加上前面幾任首輔的悲催下場，以徐階的性子，為了保全自身，他極有可能在某個時間點放棄首輔大位回家養老。

  屆時內閣之中誰會接任首輔呢？

  海瑞說道：「徐閣老若去，當是李閣老為首輔，只不過李閣老性子更軟，陛下恐怕不會喜歡。」

  海中砥說道：「是啊，陛下不喜李閣老，內閣之中其他人的威勢資歷又不夠，皆難當大任，在這種情況下，陛下恐怕會想到一個人……」

  「高拱！」海瑞眉頭緊皺，「你的意思是，即便這次高肅卿被罷職，但以後他仍能捲土重來，再入內閣？」

  「這是必然的，難道父親不知陛下和高閣老的關係嗎，那可是半師半父啊。」海中砥道：「而且高閣老今年才五十五歲，他就算在家困頓三、四年再入內閣，年歲依舊不高，仍能有充沛的精力處理政事。

  到時候他身居閣老之職，必定會報復所有得罪過他的人，而您的名氣太盛，如果今時上疏彈劾他，高拱必然深恨您，來日恐對您不利啊。」

  海中砥一開始是想勸海瑞不要出言彈劾高拱，也別彈劾徐階，就靜靜地看熱鬧就行，但是立刻反應過來，這純粹是想屁吃。

  以海瑞的名望，和天下清流領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避開此事，天子、徐階、高拱都會關注海瑞的動作，想要默默吃瓜一言不發，在旁人看來就是騎牆，到時候就真是兩邊不討好，在隆慶那裡也會失分。

  所以海瑞必須選擇一邊站隊，他不站隊，局勢也會推著他站隊，天子、徐階、高拱、言官、朝臣等等都不會忘記他的存在，必然推著他入局。

  海瑞坦然道：「如何不利？無非罷官去職罷了，高肅卿真將我革職了，我便回瓊州去，你祖母年歲大了，正需要我侍奉一旁。」

  見海瑞確定站隊徐階，海中砥道：「既然父親決定支持徐閣老，那麼就需要抓好上奏的時機。」

  海瑞問道：「什麼意思？」

  海中砥道：「父親是準備這兩日便上疏彈劾高肅卿嗎？」

  海瑞點頭。

  海中砥道：「這個時機並不好，現在徐閣老和高肅卿斗得雖猛烈，但陛下還沒有生出罷黜高肅卿的想法，您這會兒上疏除了吸引高肅卿的仇恨以外，起不到任何大的作用，更不可能令高肅卿罷相。」

  海瑞問道：「那應當何時上疏？」

  海中砥道：「自然是等到陛下猶豫是否罷黜高肅卿之時，那時您一封奏疏呈上，必然舉朝震動，更堅陛下黜免高拱之心，如此一來，方可功成。

  功成之後，高拱勢必更恨您，但這無所謂了，反正都與他對上了，恨多恨少都一樣，無非罷官而已，他總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殺了您。

  而好處就是，您能得天下言官之心，還報了徐閣老救命之恩，如此兩不相欠矣。」

  徐階對海瑞的救命之恩，實際上有點名不副實，因為嘉靖並沒有殺海瑞之心，但別人不知道啊，許多人都認為是徐階和海中砥一起發力，才救下了海瑞，包括海瑞自己本人也是這麼想的。

  出於此，報恩是有必要的，那麼就拿一個閣老的位置來回報吧！

  徐階最強的對手之一、隆慶的半個爹、堂堂大明的閣老高肅卿若被海瑞給彈劾罷官，這份恩情也算是還掉了。

  「所謂的好處為父並不在乎，它也沒有什麼意義，就像你所說的，等到高肅卿捲土重來時，我必然罷官去職，天大的名望和言官的感謝也抵不過閣老的一句話。」

  海瑞搖頭道，「至於報恩之心我有，但決不會因此偏向徐閣老，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在國家大事上尤其須做到公私分明。

  我之所以助徐閣老，不是為了報恩，而是因為他老成持重，在現下新皇登基之初能夠安定人心、穩定朝局。

  而高肅卿剛戾過甚，若被他鬥勝了徐閣老，恐怕威勢更重、頤指氣使，朝臣將心生惴惴。

  二則是不願看到朝廷出現黨爭，徐閣老和高肅卿兩人若長期斗下去，牽連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如此一來，朝廷不安、地方不靖，恐遺患無窮啊……」

  海中砥知道海瑞的性格，無奈道：「所以您才更需要掐准一個時機，藉助巨大的影響力將其中一人踢出內閣，不管踢出哪個人，至少都可以減少朝廷的內耗。」

  海瑞沉思稍許，緩緩點頭。

  他這柄神劍，只有第一次出鞘時威力最大，所以首次上奏疏的時間必須把握好，否則不僅徒勞無功，還只能眼睜睜看著朝局變得更爛。

  接下來的數日，朝堂上徐階和高拱的親信爭鬥不休，高拱自己也下場懟徐階。

  「一日，方會食。拱忽謂階曰：「拱嘗中夜不寐，按劍而起者數四矣，公在先帝時，導之為齋詞以求媚。宮車晏駕，而一旦倍之。今又結言路，必逐其藩邸腹心之臣，何也？」

  大抵的意思就是高拱說徐階在先帝之時，帶頭寫青詞以求媚，但陛下一歸天，立刻就變臉，還寫了一份能被稱為「罪己詔」的遺詔，丟先帝的臉面，真就妥妥的小人一個。

  而到了隆慶之時，你徐階又交結言路，全力驅逐陛下的藩邸心腹之臣，也就是我高拱，所以徐階你這樣做到底是出於什麼險惡的心思啊！

  面對高拱的嘲諷，徐階的回答很有意思，「愕窒良久，曰：『公誤矣！夫言路口故多，我安能一一結之，又安能使之攻公？且我能結之，公獨不能結之耶？我非倍先帝，欲為先帝收人心，是恩自先帝出耳。」

  意思就是高拱你別說我交結言路，言官那麼多，我哪交結的過來，再說了，我能交結言官，你就不能嗎？咱們大哥別說二哥，都幹了這事兒就閉嘴吧。至於我寫遺詔的事兒，那不是誹謗先帝，而是為陛下收萬千臣民之心，我是在做好事啊！

  接下來的一句話更能體現徐階的權術水平了，「公言我導先帝為齋詞，用我罪。獨不記載禮部時，先帝以密札問我：『拱有疏，願得效力於醮事，可許否？』此札今尚在。」

  你高拱罵我給先帝寫青詞，可你自己不也想幹嗎，只是陛下沒答應你，你太菜了！如果你高拱不承認這事，不好意思，先帝說你要為他寫青詞的密札還在我這兒呢，要不要我拿出來給大家看看？

  此話一出，高拱「乃頰赤語塞」。

  不得不說，徐階的權術實在是第一流的，嘉靖時的密札竟然被他一直小心保留到了現在，還趁這次機會給了高拱狠狠一個耳光，大大振奮了麾下親信們的士氣。

  不過高拱經此一事後並沒有打消與徐階繼續斗下去的想法，反而更加堅定「有我沒他」的理念，他暗中派人搜集徐階的兒子在鄉里橫行的證據，一場更大的黨爭在醞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