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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78飛白(八)

2024-10-20 18:16:42 作者: 劉相岑
  第79章 78.飛白(八)

  昭昭一身傷,沒好意思回教坊。她花錢找人去給孫管事傳了話,孫管事懶得管她,便允了她在外面逗留。

  昭昭尋了間客棧住下,又叫了大夫來。

  那大夫是個中年女人,一邊上藥一邊心疼道:「……好好的小姑娘,怎麼不在家待著?你爹娘要是瞧見了你被打成這樣,得多心疼吶。」

  「心疼我就不會把我生下來了。」昭昭笑。

  大夫瞧見了昭昭肩上的黥字,頓覺自己說錯了話,噤聲不語。臨走時只收了一半的價錢,輕嘆道:「你不容易。」

  昭昭裹著被子,貓兒似縮成球睡了。

  夢裡不太平,腥風血雨。

  她穿過重重屍骨,走進了一座佛廟。廟裡供的菩薩長得並不慈悲,冷漠驕矜,眉間小痣紅得像血,他居高臨下睨著昭昭:「你當真是業障不淺。」

  許是因為做夢,昭昭格外地敢想。

  夢裡的她已成了庸俗的富商,一隻手戴了五個玉扳指,一隻手戴了五個金鐲子,笑起來滿口金牙:「菩薩,我招你惹你了?」

  菩薩眼神一寒,越發不慈悲起來:「你造了什麼孽,你自己知道。」

  「你這菩薩,神神叨叨。」

  昭昭轉身要走,菩薩叫住她:「速來了結你我的冤孽。」

  這菩薩當真是腦子發昏。已知是冤孽,避都避不及,還了結個屁?

  昭昭回頭,正要嘲笑幾句,卻見那菩薩的面容越發模糊不清,只有金身上的一處破損分外明顯。

  在頸上。

  是個牙印。

  昭昭驚出一身冷汗,驟然醒了。

  還沒把氣喘勻,耳邊就響起了砰砰拍門聲,小廝在門外急道:「姑娘!樓下有人找您!」

  昭昭這覺睡了一天一夜,骨頭麻酥酥的。她扶著牆下了床,開門好奇道:「誰找我?」

  這客棧小,總共就兩層。小廝沒答,一把響亮的嗓子就竄了上來:「我找你!」

  昭昭扶著圍欄望下去,只見一樓空空蕩蕩,沒客人,只有何必和他手下的兵。

  何必像是累極了,大馬金刀地坐著,沒好氣地看著昭昭說:「你倒是會挑地方,害我一頓好找。」

  遭了。

  這是來逮她的。

  昭昭渾身一寒,觀察四周哪裡可以跑路,略一思索,心中頓時靜了。

  若是來者不善,直接破門而入就行,哪用得著叫小廝拍門?

  昭昭思索的模樣都落進何必眼底。

  他覺得昭昭真是好笑,做事時不過腦子,東窗事發了,又草木皆兵。雖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但性子也太野了些,不知將來得吃什麼苦頭才肯收斂。

  「小……」何必收了聲,改稱呼:「小姑娘,你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見昭昭猶豫,他從懷中掏出兩張落了墨的小頁,拿在手裡晃了晃:「主子答應給你請老師。」

  昭昭懵了會,下樓坐了。她細細看了面前兩張小頁上的字跡,行筆都是一等一的飄逸,寫的卻是同樣的字。

  「算不如閒。」昭昭蹙起眉,問何必:「什麼意思?」

  「辛棄疾的詞。」何必笑笑,「而今老矣,識破關機。算不如閒,不如醉,不如痴。」

  「我不懂詩詞。」昭昭把兩張小頁推回去,認真說起正事:「你好聲好氣地來找我,是得了你主子的授意?」

  「主子說交易繼續。」何必道,「他讓你把梁惜和李倉丞的過節理清楚了,從頭到尾事無巨細地寫在紙上,然後好生交給我。」

  昭昭覺得他反覆無常,笑道:「他那日把人踹開就走,如今怎麼又發了善心,決定搭把手了?」

  何必無奈,為修逸解釋道:「當時也怪不得我主子。那姓梁的二話不說就下跪,一副求青天大老爺評理的樣。可我們王府說到底只是皇親國戚,平時逞逞威風、偶爾捅捅刀子可以,明面上干預司法哪行?」

  話落,何必又指著兩張小頁:「主子讓你挑。」

  昭昭還記得和修逸約好的三件事情,梁惜許的一縣貨倉比識字讀書重要。權衡一番,昭昭道:「我不要夫子了。」

  何必知道她是會錯了意,笑道:「不是讓你在兩件事之間挑,而是讓你在這兩頁字裡面挑。」

  昭昭垂下眼看了會,淡淡道:「說好了三件事就是三件事,多出來的恩情我不要。」

  「白送的,你不要?」

  「受不起。」

  她仗著小聰明占便宜時怎麼沒這麼清高?哄騙來的、爭搶來的東西她都稀罕,白送上門的卻不要?


  「也罷,也罷,不要也罷。」何必搞不懂她,也懶得搞懂,「但你得評一評,這兩頁字哪個好看,讓我好回去交差。」

  昭昭不懂書法,也摸不清修逸為什麼唱這齣戲。但照著他極重外表的習慣和鋒芒畢露的性格,寫字定然也收斂不到哪兒去。

  帶著點兒捉弄人的心思,昭昭指了字體更圓融的那頁,笑道:「這個好。旁邊那個寫的是什麼東西?鬼畫符似的。」

  何必舉杯的手微微一僵。

  昭昭說的話他得原封不動報回去。

  ——

  昭昭看著手中的茶盞,暗嘆一聲權勢真是好東西。上次她來時,還用著俗杯,喝著劣茶,這回便成了和修逸一樣的待遇。

  她望著杯中自己的倒影,不知怎的,她便看見了雀兒蒼白的臉,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條死魚。

  昭昭放下茶盞,一口也不喝。

  對著昭昭,梁惜還有點放不下架子。奉承一個妓女他做不到,可一想到昭昭背後的修逸,他又不得不更恭敬些。

  昭昭見他不上不下的樣,先開口了:「梁老闆,別拘著。」

  梁惜嘆了口氣:「多謝你。」

  「不必謝,又不是白幫。」昭昭笑,「事成之後,我要你濮陽縣的貨倉。」

  她拿起手邊的筆,添了墨,認真起來:「你說,我記。」

  梁惜示意左右退下,書房門被關上。陰影落在他身上,或者說他躲進了陰影里:「我父與李倉丞原是幼時好友,兩人同道殊途,一人入仕,一人從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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