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心比天高就得接接地氣
2024-09-24 07:06:30
作者: 萬年路痴
第67章 心比天高就得接接地氣
展老爺當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消息來源,當然是寶釵了。
寶釵本來便是長袖善舞之人,和府中所有人關係都很好,再加上那用銀子砸出來的底層人脈網,這消息那是一等一的靈通。
雖然如今府中整頓了一次,但是也不過是讓下人們八卦的少了些,但這種為人單線通報消息的事情,那還是要做的,畢竟有銀子可拿。
寶釵只知道展老爺在清理寶玉身邊的人,卻不知道展老爺真正在意的是誰,只把這事當做普通消息發了過去。
一聽說晴雯那個爆豆居然被毒啞了,展老爺也非常驚訝。
區區聲帶受損而已,展老爺自己就是唐僧肉,完全可以救治的了,但問題在於,這晴雯的脾性,實在是不好相處。
除了寶二爺那種美女舔狗之外,一般人怕還真就消受不起。
別的不說,若是就這麼把晴雯給治好了弄入府里來,晴雯不長教訓,那爆碳一樣的性子不改,只怕一直和諧穩定的展府後院不寧啊!
展老爺仔細琢磨了一下之後,便決定暫時先不把晴雯弄進來,且先在外面放養一段時間,磨磨她的性子再說。
但他又擔心這段時間萬一晴雯被人趁虛而入給吃了,或者餓死凍死氣死了,那可就是自家的損失了。
所以,最好的法子,還是找個地方把她安置下來,好生調教。
具體的操作方法,肯定還是要落到寶二爺身上。
當即,展老爺便讓人密切關注寶二爺和晴雯這兩邊的境況。
果然,不需要展老爺主動去設計,寶玉便急急忙忙地來找人幫忙了。
又是在雲兒的別院之中,依舊是當日四人,圍坐在新打通裝修後大房間裡面,飲酒慶賀這舞蹈室的建成。
三五杯酒下肚之後,寶玉便落下淚來。
「之前我去探望晴雯,聽她姑舅哥哥吳貴說,晴雯被逐出府後,困病交加,居然便發燒把喉嚨給燒啞了。」
「可憐她那般機靈活潑的性子,如今見了面,卻只會默默流淚,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老天也真箇無情,怎麼就禍不單行,偏偏就盯上了晴雯一個呢!」
「我真巴不得那啞的人是我,替了晴雯受此劫難!」
展老爺幾人彼此對視一眼,心中都清楚這晴雯是怎麼啞的,但既然榮國府上下一致瞞著寶玉,他們當然也不會多嘴多舌,於是便一言不發,只是飲酒。
寶玉又繼續抹淚道:
「晴雯本是個靈秀之人,卻被此事牽連,各家都不肯要她,反倒沒了活計,衣食無著。」
「她那哥嫂,也是無情,只把她丟在小屋裡面不管死活,若是這般下去,只怕性命不保。」
今天的局是寶玉攢的,為的便是幫晴雯找個歸宿,把事情講明白之後,便舉杯向著賈蓉敬酒,懇求道:
「我想效仿雲兒的舊例,在外面找個院子,把晴雯安置下來。」
「蓉哥兒,這事兒只怕還得請你幫忙,依舊讓晴雯掛著你的外室之名,如何?」
賈蓉聽了,飛快閃了展老爺一眼,見展老爺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便推搪道:
「寶叔,不是小侄不肯幫忙,而是此事著實為難小侄了。」
「別的不說,單說她傷了赦大老爺這事,便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
「小侄若是收了晴雯做外室,只怕府上幾位老爺太太都會不高興,定然會責怪於我。」
「再者說了,就算小侄願意收她做外室,難道她便會答應麼?」
「赦大老爺不就是因為想收了她,才鬧了個沒臉?」
寶玉本來就是臨時想到的法子,根本就沒有仔細思考過裡面的利害關係,如今這麼一聽,方知欠了考慮。
他再回想起晴雯的性格,若無端端的讓她成了別人的外室,哪怕是假的,只怕她寧死也都不肯的,頓時也為難了起來。
「這該如何是好?」
寶玉便又長吁短嘆了起來,一個勁地往肚子裡面灌酒。
展老爺幾人便在旁邊看著,陪著他飲酒,也不說話。
寶玉本來便不是個擅長智計的人,所有行為模式都是參照已有的經驗來進行,他無人可求,只好繼續著落在身邊這幾個人的身上。
「展大哥,原本晴雯便是要被送到你那府上做丫鬟的,不如你便繼續接收了她,給她一份生計,如何?」
展老爺聽了便也嘆息道:
「寶兄弟忘記了,原本晴雯要服侍的人,是邢姨娘,也是赦大老爺的內侄女,如今晴雯傷了她姑丈,怎麼可能再接收她?」
「便是我答應了你,你難道就不擔心,日後邢姨娘找她的麻煩麼?」
寶玉聽完便是一拍腦門,懊喪道:
「是了,我真是個糊塗蛋,居然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
他猶豫了一下,又求懇道:
「展大哥,你素來足智多謀,不妨為小弟指點迷津。」
展老爺便問道:
「那晴雯的針線活如何?」
寶玉精神一振,急忙誇讚道:
「晴雯繡的一手好針線,便是整個榮國府里,也沒有幾個能夠超得過她的。」
「那便簡單了!」展老爺雙掌一拍,拿手一指,「我府上正缺繡娘,便讓晴雯跟著一眾織工做針線好了。」
寶玉頓時大喜,起身連連作揖致謝。
展老爺伸手按住他的胳膊,笑著說道:
「不過這其中另有一節,我素來聽聞,這寶兄弟身邊的丫鬟都被你給慣壞了,不服管教。」
「若她過來,到時候礙於寶兄弟你的面子,我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那豈不是請了個祖宗回來?」
寶玉便搖頭否認道:
「這純粹是謠傳!」
「展大哥,晴雯素來機靈,做事精幹,絕對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
展老爺便敲釘轉角地追問道:
「我又不曾見過她,怎知她品性如何?」
「再者說來,我這府內織工工作辛苦,一日要工作六個時辰不得歇息,可不是你院中那般清閒,誰知她能否受得?」
寶玉不曉得九九六的厲害,只以為是上工六個時辰,便笑著道:
「她在我院中一日可不止六個時辰,每日工作不知多麼辛苦,可不曾有半點清閒,如今怎會吃不得苦?」
展老爺便笑道:
「既然如此,那便再好不過,等吃過酒後,寶兄弟便帶著晴雯過來上工罷。」
「至於月錢,便與其他繡娘相同,管吃管住,每月五兩,如何?」
寶玉聽了更加歡喜,笑著舉杯謝道:
「展大哥果然厚道,便是在我院中,晴雯一月也不過才一吊錢。」
展老爺聽了便笑,「誰家丫鬟指望著月錢來生活?」
寶玉聽不懂,便只是陪笑飲酒。
酒足飯飽之後,眾人乘車出門,先去了那晴雯的家中。
晴雯的姑舅哥哥,叫做吳貴,也被賴大買了下來,安排在廚房裡當差。
這吳貴卻是個懦弱無能的酒鬼,偏又娶了個多情美色之妻。
因這個媳婦美貌異常,輕浮無比,眾人都呼她作「多姑娘兒」,卻把那吳貴稱作「多渾蟲」。
這「多渾蟲」也是個器量寬宏的,雖見自家媳婦滿宅內延攬英雄,收納材俊,卻並無嫉衾妒枕之意,只是有酒有肉有錢,便諸事不管了,所以榮、寧二府之人都得入手。
如今他二人見了展老爺親自駕臨,便如同見到了財神爺,而那丟在小屋裡等死的妹妹也變成了搖錢樹。
這寧榮兩府,如今誰不知道展老爺是個慷慨大方的,現今西府內為了一個送給邢姨娘做丫頭的名額,都快打得狗腦子出來了,卻不想這寶二爺如此念舊,生生把這財神爺給請了過來。
「多渾蟲」放下酒葫蘆,晃晃悠悠地過來給幾人請安,將他們引入了房中,與晴雯見面,然後便把剩下的事情都交給了「多姑娘兒」,自家興高采烈地避到了外面,只任由自家媳婦兒發揮特長。
「多姑娘兒」趁著眾人在裡間和晴雯說話,便把自家打扮的風騷入骨,然後倚著門邊,眉目含情,等著看誰對她有意,便上去勾搭。
且不說她如何賣騷,單說展老爺幾人,進來之後,便見這蘆席土炕之上,破被爛衾之下,倒臥著一個清麗少女,便是衣服凌亂、蓬頭垢面也難掩麗色,端是一副好皮囊。
只是如今她那面上卻滿是怨怒和憤懣,雙眼更是腫的像個小桃子,見到寶玉進來之後,也只是把眼一閉,將頭轉向牆壁,只言不發。
寶玉見了,便又落下淚來,上前拉住晴雯的手。
「好姐姐,你可莫要再如此了!」
「展大哥府上正缺繡娘,知你繡工超群,難尋對手,特意來聘你去他那裡上工,包食宿,每月五兩薪俸。」
晴雯聽了,雙眉倒豎,口中啊啊大叫,卻無人知道她在憤怒什麼,只有寶玉與她相識甚久,大概知道她的想法,於是便耐心解釋道:
「確實是我聯繫的展大哥,不過展大哥之所以答應讓你去做工,是看過你給我繡的那些荷包、手絹,才肯答應,真不是可憐你!」
「你若繡工不好,便是我說破了嘴皮子,展大哥也不可能答應的。」
說著,寶玉便用求懇的目光看向展老爺,希望他幫忙給圓個謊。
這個面子展老爺肯定要給的,當即便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展家是商人起家,向來不做虧本的生意。」
「你日後到了我那裡,要每日上工,一天要工作六個時辰,非常辛苦,若完不成任務,扣錢不說,還要有各種懲罰。」
「別看你是寶玉介紹來的,但到了我那裡,一律一視同仁,做的好有賞,做不好就罰!」
寶玉只以為展老爺是在幫他圓謊,說的是哄人話,卻不知展老爺真是打算讓晴雯知道知道,一個正常的打工狗每日是什麼樣的生活,好好磨一磨她這無知的性子。
既然她心比天高,那就讓她接接地氣!
聽到展老爺如此說話,晴雯的表情才和緩了下來,不再傲嬌了。
在展老爺的配合下,寶玉又哄了好半天,才算把晴雯給說服。
本來晴雯損壞的不過就是聲帶,身體就沒受什麼傷害,所謂的發燒純粹是「多渾蟲」夫妻用來哄騙寶玉用的。
晴雯如今最大的疾病,便是心結。
她無辜被毒啞,固然是難以忍受的肉體創傷,但賈母、賴大家的、哥嫂……眾人的涼薄,更是讓她痛不欲生。
再加上自知被賈府開革出來後,根本就再無謀生的手段,對於未來的彷徨無助,則又傷上加傷,幾乎要將她徹底壓倒。
好在這世間還有最後的一絲溫情,寶玉依舊在關心、愛護、惦記著她,為她四處奔波勞碌,這才讓她沒有徹底崩潰。
如今眼見又找到了新的工作,有了能夠繼續獨立生存下去的資本,晴雯剛被打消下去的那點傲氣頓時便又煥發了起來。
她要努力振作,重新在展府開啟新的人生篇章!
她要讓那些小瞧她的人都知道知道,就算離開了賈府,就算變成了啞巴,她依舊能生活的很好,甚至遠比其他人都更好!
她晴雯,永遠都是那個一身傲骨、永不低頭妥協的晴雯!
生機之火重新被點燃之後,晴雯便不再賴在床上,起身整理衣服,把頭髮簡單梳理一下,然後向著展老爺盈盈拜倒,磕了個頭,表示見過了新東家。
寶玉見晴雯振作起來了,頓時便興高采烈、手舞足蹈起來。
展老爺環視了一圈室內,皺眉道:
「這種居住環境著實惡劣了些,既然晴雯已經答應了,那索性便一併跟我去府中好了。」
「我們府中包食宿,所有繡娘都是居住在一起的。」
晴雯如今已經被自家哥嫂傷透了心,當即也不留戀,起身隨便卷了個小包便走。
原本她在榮國府中是有一些積蓄的,但被丟出來之後,那些銀兩都已經被人給貪墨掉了,根本就沒還給她,只丟了幾件日常的衣服出來。
她當然不甘心自己多年的積蓄就這麼沒了,但她又不能說話,又不識得幾個字,根本就沒法去跟人分辨,也沒法讓寶玉這種蠢蛋過去幫忙,便只好暫時將這份過結記在心裡,且容日後再報。
「多姑娘兒」眼見眾人出來,便急忙上前勾搭,展老爺當然是對她沒興趣,但賈蓉卻是個不挑的,便笑嘻嘻地摟著「多姑娘兒」落在了後面。
反正後面的事情也跟他沒關係了,展老爺也自不去管他,只帶著人自行出門上了車。
寶玉目光早就全放在晴雯身上,根本不曾注意到隊伍裡面少了一個人。
他猶自還不太放心,便又跟著晴雯一併到了展府,見到了院內的「服裝廠」。
展老爺完全是按照未來服裝廠的那種格局在府內布設的,員工宿舍、員工食堂、工作間……應有盡有。
寶玉親眼見到了那一排大屋子,也見到一群婦人婆子在那裡進進出出、忙忙碌碌,這才放心下來。
展老爺沒帶他去看工作間裡面那諸人上工時的辛苦,只帶著晴雯先去宿舍安排住宿。
當寶玉看到晴雯在宿舍里是混住,而且是跟一群粗手粗腳的蠢笨婆子混住時,便又受不了了,對展老爺懇求道:
「展大哥,晴雯姑娘平日裡在我院裡都是單獨居住,只怕受不慣這些,還請展大哥幫忙,另外單獨安排一間。」
「實在不成,選一些年輕些的姑娘合住也好啊!」
這個要求展老爺可就不能答應了,他搖搖頭道:
「寶兄弟,你這話說的,她來這裡是做工,又不是做閨閣小姐。」
「你看這數十人都能住得,為何她便住不得?」
「我這裡大屋數十間,分她一間也沒什麼,但這讓其他繡工該怎麼看?」
「到時她倒是輕鬆了,但我這百十繡工便都要鬧將起來了,這針線活兒還做不做?」
「若按你說的,我乾脆不要讓她做工,直接便弄個繡樓起來,再找兩個丫頭去伺候她,讓她做個姨娘好了!」
寶玉聽完之後,便即語塞起來,旁邊的晴雯如今對「姨娘」這兩個字過敏,一聽展老爺如此說,便啊啊叫了兩聲,然後把包袱往床上一放,坐在上面,拍了拍床鋪,瞪視著寶玉。
寶玉頓時便明白了過來,只好苦笑道:
「此事是我想差了,不該提這等過分要求。」
「那晴雯姐姐便暫時先住在這裡吧,等日後赦大老爺傷好消氣之後,我再想辦法把你接回去。」
晴雯聽了,便冷笑起來,雙手交叉在胸前,目中幾欲噴火,態度非常明確,她不想再回去了。
寶玉無奈,只好自行告退離開,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請展老爺務必要照顧好晴雯。
「寶兄弟放心,我家對待下人向來寬厚,你也不是不知,絕對不會苛待晴雯姑娘的。」
等將寶玉送走之後,展老爺才讓人把香菱姨娘叫來,吩咐道:
「那個晴雯姑娘繡工甚佳,可把最關鍵、最耗神的那部分工作分配給她,務必讓她忙碌起來,沒心情胡思亂想。」
「咱們也不欺壓她,但也不關照她,一切待遇全按照正常工人標準分配即可。」
香菱頓時明白,領命離去。
自此日起,晴雯便開始了九九六的福報生涯。
過了幾日,寶玉惦記著晴雯,便又跑過來找她,還帶著襲人三女一併過來的。
展老爺見他過來,便佯怒道:
「寶兄弟這是不信任我呀,還專門又過來探查情況。」
寶玉急忙打躬作揖致歉道:
「展大哥莫要誤會,非是小弟不信任展大哥,實在是我們幾人都很擔心晴雯在這邊住不習慣,便過來探望一番。」
展老爺故作無奈樣子道:
「罷了,既然如此,我便帶你們去見見晴雯工作時的樣子吧。」
「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這繡工講究分工協作、一氣呵成,寶兄弟總這麼過來,必然會影響我們的服裝製作啊!」
寶玉便連連陪笑道:
「只偶爾來探視罷了,不會常來,不會常來。」
展老爺便帶著他們一行人去了工作間,遠遠地看到那數十人圍成幾個小圈,分工協作,各自針線飛舞,旁邊有專門的人負責將服裝收走、更換,片刻不得休息。
工作間內有戴著「督查」字樣的婆子在來回巡視,偌大個房間內鴉雀無聲,誰也不曾聊天吹水。
而晴雯便坐在那其中一個小圈之中,正聚精會神在刺繡,連抬頭的餘裕都沒有。
眾人見到她全神貫注,雖然面上還有些疲憊,但精神頭卻尚好,臉上的怨憤之氣也消散了許多,顯然不曾受人欺負,否則以晴雯的性格,斷然不可能如此平靜,只怕早就吵起來了。
展老爺傳了道命令進去,晴雯接到消息,抬頭見到眾人過來,便放下服裝,起身活動了一下腿腳,揉著手腕出了門來。
寶玉急忙迎上去,拉著她的手,在她不斷揉動的手腕上輕輕按摩著,疼惜道:
「真是苦了你了,要每日做這些粗活兒。」
晴雯聽了,便白了他一眼,想要刺他幾句,但張開口來,卻只有啊啊之聲,便又泄氣了。
旁邊的麝月見了,便替晴雯嗔道:
「二爺身上的衣服、鞋襪,哪個不是我們做的,怎地以前不曾見二爺心疼過我們?」
寶玉聽了,便急忙又打躬作揖,不住口的道歉。
四女見寶玉發窘,便都笑了起來,花枝亂顫。
寶玉此番再次見到晴雯笑容,頓時什麼都顧不得了,便又放低了身段,陪上更多好話。
襲人幾人急忙拉開寶玉,將晴雯圍住,只道:
「我們姐妹有體己話要說,你莫要偷聽。」
寶玉便乖乖讓開,拉著展老爺到一邊去。
展老爺耳聰目明,也不在乎,只一邊隨口搪塞寶玉,一邊偷聽四女的對話。
襲人見寶玉他們都走遠了,便低聲問晴雯:
「在這裡做工,可是辛苦?」
晴雯便嘆息點頭。
襲人便安慰道:
「這做工當然及不上在二爺身邊,有所辛苦也是難免,且忍耐一些吧。」
晴雯心想,這可不是一般的辛苦啊,是從早忙到晚一直不休息的辛苦啊,但她如今說不了話,張了張口,便又沮喪閉嘴。
襲人又問:
「你在這裡如何,可曾有人欺負你?」
晴雯側頭一想,那些老工人每日裡下工後便累得半死,吃完飯後倒頭就睡,哪裡有空來欺負她。
雖然這裡非常辛苦,但所有人的工作量都很高,並不是專門只她一個這般勞累,食宿待遇方面對她也是一視同仁,不曾有半點剋扣、欺壓,便搖搖頭。
襲人便又問:
「那展老爺人品如何,可曾有何不規矩?」
自那日起,晴雯根本便不曾再見過展老爺,想來是對她沒興趣的,便豎起大拇指,同時搖了搖頭。
襲人這才長舒一口氣,放心下來。
「既然如此,我們也就放心了。」
「展老爺果然如傳聞中一般,是個良善君子,我們也不用擔心你會吃虧。」
「你的繡工我們都是知道的,定然在這群人之中也是出挑的,你儘管好好干,日後展老爺必然會注意到你的手藝,把你提拔起來。」
「你也別整日裡只顧著幹活,腦袋瓜也靈光一點,平日裡多注意一些姨娘的來往,找機會往她們身邊湊上一湊。」
「想那金釧兒、玉釧兒姐妹都能在這府中得寵,想來那外面買來的丫頭都是不中用的。」
「你只消表現好些,不難得到姨娘的看中,一舉飛升,脫離此地。」
「展老爺素來仁厚,只見往府里收人,卻從不曾見往外趕人的,你雖然不幸啞了,但卻也因此拿回了自家的契書,若在這展府里站穩了腳跟,也不用像我們這般,整日裡提心弔膽,生恐招惹了哪個老爺太太,被趕出府去。」
晴雯、襲人等人都是自小買進來的,都是死契,從無半點自由,主人怎麼安排,便只能全盤受著,一點反抗餘地都沒有。
因怕受到晴雯的連累,賴大家不想和晴雯有任何關係,又見她啞了,也沒什麼利用價值了,索性便把那死契丟還給了她。
這還是看在寶玉的面子上,生怕以後寶玉念舊情找後帳,否則定然廢物利用,把晴雯再賣給人牙子賺最後一筆,甚至賣到那煙花之地都是有可能的。
晴雯的下場,讓襲人幾人都心有戚戚,行事愈發都小心謹慎了許多。
她們如今也都很清楚的意識到了,寶玉縱然是府里的掌中寶、鳳凰蛋,依舊還是有無法護住她們的時候。
果然,要想在府中站穩腳跟,還是得成為姨娘才行啊!
不見那趙姨娘,做過了多少蠢事,但最多不過便是責罰罷了,卻到現在也不曾真箇被趕出去。
晴雯回想這幾天的見聞,心中冷笑。
別說往姨娘身邊湊合了,便是吃飯都得掐著時間,上廁所都得舉手報告,哪裡有什麼飛升的機會?
這展老爺對繡工確實慷慨大度,衣食住行都包了,也從來不見打罵過她們,但她們每天除了幹活,就是幹活,哪裡有花錢的機會?
至於說想要靠著巴結老爺姨娘往上爬,那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她心中覺得荒謬,有心想要諷刺幾句,讓她們知道知道自己每天過的是什麼日子,但苦於如今有口難言,便只好長嘆一聲,垂下淚來。
襲人幾人只道她是感懷自身,便急忙又來安撫。
一番姊妹情深之後,眾人分開,展老爺帶著寶玉等人去前廳喝茶敘話,晴雯又只好乖乖的再回工作間之中,繼續她那無止盡的刺繡工作。
因為剛才的一陣耽誤,她面前的服裝又堆積起了一大堆,這就代表著,她今天晚上只怕又要加班了。
否則若是完不成既定的任務,是要扣錢的!
若不好好幹活,這五兩銀子,最後能到手多少,那還是個未知之數呢!
看著這厚厚一摞的精美服裝,晴雯深吸一口氣,只感覺心中非常憋悶,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發泄出來。
她本人其實還是比較講道理的,這五兩銀子的月錢,確實很多,也難怪身邊的這些婆子們都對這份工作毫無怨言。
但問題在於,她真的感覺有些受不了這份工作了。
也不知道是誰定的規矩,這整個工作時間內,所有人都不許胡亂講話聊天,防止影響工作效率。
剛開始的時候,因為她口不能言,所以還覺得這個規定非常體貼,但幾天時間過去之後,這個規矩反而讓她感到分外壓抑。
她本來就是個管不住嘴的,如今被迫不能說話之後,卻又感覺在這裡把耳朵也丟了,簡直便成了個聾啞人。
難怪在這裡工作的人,都是些婦人婆子,一個年輕的丫頭片子都沒有呢!
這個活計,真不是給年輕人準備的啊!
在這種對比之下,她愈發意識到之前做丫鬟的好了。
她雙手飛舞,依舊輕車熟路地縫製著那百十件都絲毫不曾變化過的花紋,大腦卻漸漸放空了起來,開始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種種美好記憶。
憑藉著這些美好記憶,她才能讓自己繼續堅持下去,不至於把自己給憋瘋。
然而,她如今才多大年紀,閱歷有限,這輩子又有多少美好記憶?
在回憶完美好記憶之後,各種其他印象深刻的記憶便不由自主地浮出了水面,躍入到了腦海之中。
在一遍兩遍三遍的回憶之後,當日被灌藥之時賴大家的口中的話,便又在她的耳畔反覆響了起來。
「你若是要怪,那就怪你自己認不清身份,做事又不知分寸,明明便是個丫鬟的命,卻偏偏心存不甘,總擺出一副千金小姐的架勢來。」
「你不過是個丫鬟,有什麼資格拒絕?」
這種種直擊心靈的呵斥之聲,反覆的敲擊著她的腦海,讓她心浮氣躁起來,手上不由得一抖。
晴雯驀地一醒,心頭髮涼,定神再去看時,卻見那既定好的花紋走錯了針。
糟糕!
出錯了!
這把衣服上的花紋給弄壞了,只怕又要扣工錢了!
晴雯緊張地向著四周偷瞄了一眼,見沒人發現,便晃了晃腦袋,把腦海之中的念頭都驅趕走,然後小心翼翼地重新入針,在那錯誤的針腳處小心勾了個花紋出來。
若是不仔細看便根本發現不了,若是仔細看,也只會覺得這花紋與原樣相得益彰,而且還更加好看一些。
仗著技藝高超,晴雯終於把這小瑕疵給彌補了,然後不動聲色地把服裝放到完工的那個籃子裡,坐等別人專門過來檢驗。
那專門審核人員一會兒便巡迴一趟,見她這邊有完成品,便過來仔細看了,果然不曾發現問題,便將服裝收走了,只留下了一面合格的牌子,用來進行最後考核發放績效之用。
等那審核人員走了之後,晴雯心頭才放鬆下來,繼續又開始了另一件服裝上面的刺繡。
但這手上一開始熟練工作之後,大腦便立即又開了小差,又把賴大家的那番話拋了出來。
晴雯手上不停,腦中卻不期然地想到,或許……過去的有些事情,我做的的確有些過了點。
之前哪怕是被從府里趕出來,都沒能讓晴雯低頭,但現如今,不過幾天時間的九九六,便讓她心頭陡然生出了後悔的感覺。
這生活,還真是磨人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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